第89章 大寒：鹫鸟厉疾（15）
（15）
宋延整个人被裹在网里，闻言道：“愿闻其详。”
陈旗站的位置略高，此刻微微弯了腰，喜笑颜开地看着宋延：“别挣扎了，我就说这个傻大个至少得拉两张网，喂，你偷偷进府前，应当打探得再细致些，这整个府里啊，就没有个头比爷我还高的奴才，爷最烦扬着脑袋说话，脖子酸。”
宋延扫了一眼四下里围着他的府兵，点了点头，“陈公子教训的是。”
“教训？这算哪门子教训，”陈旗笑道，又拿帕子掩了掩口鼻，懒洋洋地命令道：“打，给爷我狠狠地教训他，叫他记牢了，什么是真正的教训！”
宋延在无数的拳头和腿压上来时飞快地捡起脚边的刀，一记横扫，几个府兵闷哼着往后躲闪着，便有其他的府兵抓起马厩里的棍棒，木叉，“呀呀”叫着扑了上来。
那府兵的刀甚是轻飘飘，宋延碍于缠在身上的网子，每一刀的挥出都碍手碍脚，在接连伤了几个人后，陈旗也看出了他的路数，连声嚷道：“蠢货蠢货，把网收紧，还近身上前送死吗！”
一帮人连拉带拽地将宋延从马厩里拖了出来，捆缚得密密匝匝的网子，给推到在了陈旗的脚下，陈旗狠狠地抽了宋延几鞭子，许是打得胳膊酸，许是马厩里的味道实在是不好闻，陈旗扔了鞭子，恶声道：“把他关起来，问问清楚他叫什么，谁指使了来的！还有，雷大斧子呢，这个蠢货，马厩里换了个人都不知道！”
几个在府兵撒网时便躲到一边的马倌儿哆嗦着站了出来，壮着胆子回话，“雷总管，出，出去了。”
陈旗冷哼了一声，丢下一句“让他回来了速来见我，”便扬长而去。
随着陈旗的离开，几名受了伤的府兵也被人搀扶着，离开前捂着伤口叫嚣着：“弟兄们，打他，打死他！”
直到天完全黑了，宋延依旧没有回来。
沈放闭着眼坐在桌前，实则耳朵听着门外的一举一动，有那么一刹那，四下里寂静无声，他似乎骤然就睡了过去，然后，听到了门外穆冬的小声哭闹：“我要崔显叔，我要文竹哥。”
霍青桐的声音也压低着传来：“穆冬乖，别哭啊，我不逼你喝药了。荀四，主子怎么了？”
然后是荀四的声音：“嘘，让他睡一会儿，从昨夜到现在，他就没合过眼，饭也没吃几口。”
从昨夜到现在，荀四也没合眼，宋延也没合眼，而到现在，宋延还没回来。
沈放起了身，推开门，看着门外一脸担忧神色的霍青桐，又看向低头不语的荀四，轻声道：“穆冬，好好喝药，不要闹你青桐哥哥。荀四，宋延还没回来？”
荀四点了点头，又猛然抬起头来，“我去门口看看去。”
沈放尚不及阻止，荀四已经冲了出去，霍青桐看着沈放熬红的双眼，抱着穆冬进了门，替沈放煮上了茶，轻声道：“人死不能复生，主子，我们得养足了精神替……他们报仇，你不能先熬坏了自己。”
沈放半盏茶没喝完，荀四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反手便合上了门，到架子上取了宋延的大刀，急切地说：“主子，长公主府的杂役溜出来报，说陈旗在马厩抓了一名个子挺高的刺客，说是20余人拿了两张网才给网住，主子，宋延他……”
沈放“腾”地一声站了起来，一手也抓起了自己的剑，说话的声音已然带着焦急，“陈旗不认识宋延，可林鹿惟小时候在宫里见过宋延，荀四，我得去救他出来。”
荀四上前一步拦下沈放，“所以主子，你更不能出面，放心，交给我，殿下？”
沈放只觉得眼皮又跳了跳，终无力地坐了下去，“是，他们要的是我，倘若知晓了宋延的身份，他们会千百倍地折磨他，来逼我出面。”
“至少柳溪镇的消息传回来前，殿下，你得继续无影无踪。”
荀四说完闪身便没了踪影，霍青桐想清楚其中的关窍，一边担心着宋延，一边哄着穆冬，一边叫人送了热汤饭菜，又把自己的药箱给搬了出来，把那些常用的金疮药、药纱给清理了一遍。
穆冬就靠在沈放的腿上睡着了，眼角还挂着两串泪痕，沈放将穆冬抱回榻上安置了，不由得又想起此刻睡在冷冰冰棺材里的文竹来，那个扯着他的衣裳，像个尾巴一样天天跟在他的身后，大呼小叫着，没脸没皮的那个孩子，那个曾经鲜活无比的生命，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走到了尽头。
禹州的冬天夜里很冷，冷得宋延打了个哆嗦，便在浑身的疼痛和寒意里清醒了过来，他伸了伸腿脚，挥了挥胳膊，只觉得全身每一处都疼，可幸好，四肢尚健全，那些整日里偷鸡摸狗的府兵，实在是花拳绣腿，给人上刑都不会。
屋顶似乎漏下一丝月色来，从瓦的缝隙里透下来的一点光芒，让宋延慢慢看清楚了自己身在何处，似乎是一间潮乎乎的柴房。
那些府兵痛打了他一顿，觉得此人必死无疑，仗着整个长公主府在禹州至高无上的地位，极其心大地将宋延直接扔进一间柴房里自生自灭，甚至连网都替他剥除了，就差大开着门放他逃走。
宋延撑着起了身，摸到了屋角堆着一堆潮乎乎的布料，又摸到了一垛木头，再往旁边挪动时，便听到了屋顶的动静，似乎，有人在揭瓦。
宋延陡然间有了不好的预感，以陈旗的奸诈狡猾，此刻的他，应当成了鱼饵，那么不管外面屋顶上的人是谁，哪怕是只猫，也会被一网打尽。
他突然不希望有人来救他，更怕来的人是沈放。
可屋顶的瓦片依旧被人小心翼翼的揭开着，那缝隙越来越大，透进来的月色越来越明，很快，宋延便看到一张蒙着黑色面巾的脸，看到了一双极其有特色的三角眼。
是荀四。
宋延提起来的一颗心稍稍放了下来，可又担心连累了荀四，只得在那一片月色里打着手势：快走，恐有埋伏！
荀四揭瓦的手顿了顿，回头警惕地扫视了周遭一眼，当江湖杀手那几年练就出来的危机感，瞬间便察觉到自己的一切行动，似乎是真的太顺利了，顺利得简直不合常理，可即便再不合常理，他也得先将宋延救了出去。
他荀四，不是一个无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