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小雪：虹藏不见（19）
（19）
从阙都到茶曲渡，中间有一座与大胤的地界隔着一座山谷遥遥相望的城池，叫鸿鹄津，霍青桐从马上下来，往树下一躺，喘着粗气说道：“我不行了，马跑得动，我也没力气了，歇歇。”
宋延递了个水囊给霍青桐，笑着打趣：“我看那些话本上都说，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霍青桐朝宋延翻了个白眼，看着远远城郭的轮廓，问道：“你们行走江湖，要是没有地图，怎么确定要去的方向啊？”
“我都是有目的的，就是追着殿下的行踪跑。”
霍青桐又看向沈放。
“我啊？”沈放笑道：“一般到了几个不同的路口，我就捡块有尖角的石头，随意一抛，石头落地的时候，尖角朝哪个方向就朝哪个方向走。”
“这么随意？”霍青桐傻了眼。
“嗯，当时就这么随意，我是被人一路追杀一路打，一路躲一路养伤。”
沈放说得极其轻松，仿佛那些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的惨痛过往，只是轻描淡写的一些小事。
霍青桐心里泛起片片心疼，忍不住地问道：“那位二王女到底是想做什么，怎的就偏偏把咱们往火坑里推？”
“她的目的，是想借我们的力量打压那位拥兵自重的鹰王，简单来说，对我们大胤也有好处，除了这个隐患，崇北关也可太平几年。她说的没错，与其是鹰王上位征伐不断开疆拓土，不如是她上位，尚且还能顾惜一下百姓的苦。”
“可朝里，谁肯听咱们的啊，”霍青桐又泄了气，长叹了一声，“怎么所有的朝堂都是一个样，为了个王位，为了手上的那点权力，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什么人都能利用。”
“能被利用至少说明活着还有价值，否则连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了，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宋延弯腰夺走了霍青桐怀里的水囊，一把把他拽了起来，“走吧，先去鸿鹄津看看，过了那个山谷就是无悠山，属于溧阳郡的地界，那里的铁锅炖豆腐可是一绝，当年我找咱们这位殿下时，急匆匆地来又急匆匆地走，连块豆腐的味道都没闻着。”
“无忧山，就是荀家的那个山庄所在的无忧山？”霍青桐问道。
“是，荀家的探月欺霜双剑合璧，也曾是溧阳郡的一绝，可惜了。”
“可惜啥，荀四那个倔脾气，当时放了他一马，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管住自己的手，洗心革面痛改前非重新做人。”霍青桐趴在马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抵达鸿鹄津已是日落时分，天光薄淡，客栈所处的位置极好，登上屋顶极目远眺，能看到灯烛点亮下的城池模样，沈放刚刚在屋脊上坐下，身边便多了一个人影，宋延带着一丝的责备和委屈嘟囔道：“主子又一个人偷偷溜出来不带我。”
“我是光明正大的好不好？”沈放失笑，堪堪回过头来，就感觉肩上一暖，宋延已经将一件狐裘大氅披在了他的身上。
“还跟以前一样，不知道夜里凉，”宋延嘟囔着，也拽着自己的外袍坐了下来，“我自打进宫跟着你，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随时给你带件衣裳，娘娘也不知道嘱咐了我多少回，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这还没起风呢。”
“等起了风，就晚了，也不知道这几年是怎么糊里糊涂过来的，出来时顺了一坛酒，要不要？”
“那你这几年怎么过来的，你来溧阳郡做什么，我好像没像你这么乱跑。”
“溧阳郡南边有一座齐麟峰，半山腰有一道悬崖，齐麟峰地势好，长了好些药草，我当时时听说一个跟你差不多的少年背了背篓去采药，去了好几天没出山，就，就找着去了。”
“真是没默契，我为何要上山去采药？”
“在那个小院子里看到了你的血衣，知道你定是受了很重的伤，想着估计会去找药草治伤，”宋延解释地磕磕巴巴。
“然后一听说跟我有些像，头脑一热就跑去了？”沈放朝宋延摊开了手，“酒呢，”又趁着夜色白了宋延一眼，“你说说你啊，好好的小将军不当，干嘛非要掺和进来，宋老将军也就真的不管你了？”
“我的名字连族谱都没上，大将军府上，早没我这个人了，只是还得承了他的情，给了我一条命，若是哪一天他要收回去，就割肉剔骨，还给他好了。”
“说的轻巧，当自己有哪吒三太子的能耐？你还了他，那我呢，又留我一人？然后继续回顺达做镖师？也不是不可以啊，可是既然霍青桐都能来，也许别的人也能来。”
“崇北关的事若是解决了，想去哪儿？”宋延突然问道，“真的就不回去了？”
长久的沉默后，沈放开口说道：“宋延，这世上除了你，还有几个人希望我活着？”
宋延被问住了，捏着酒坛子不说话。
“父皇啊，父皇其实一点也不喜欢我，我的太子是祖父越过父皇直接封的，父皇又是因为我的太子位才继承的皇位，别人家都是母凭子贵，他是父凭子贵，你以为，就没人在他面前嚼舌根吗？所以他一看到我，就想起他的皇位因何而来，而他，又偏偏是这天下最尊贵的男人，你说说，他看到我时心里该有多膈应。”
“我十四五岁时，在朝堂上被十几位大臣联名弹劾，你真以为他不知情？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可依旧纵容了他们，他过后亲自打了我一巴掌，问我，怎么不去死。死多容易啊……可活着太难了。”
“咱们同病相怜，都是有家不能回。”宋延感慨道。
“家是什么，不过是一座冰冷冷的房子，好男儿志在四方，当以四海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