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霜降：蛰虫咸俯（18）

    （18）

    青州，以青梅酒而闻名于天下。

    沈放一进城门，似乎整座城便笼罩在青梅酒特有的绵软香气中，三人牵着马一路溜溜达达，街市上随处可见拖着酒坛的马车晃悠悠而过。

    几个西装打扮的人和他们擦肩而过。

    沈放顿了顿，给宋延递了个眼神，走出几步后，霍青桐便豁然发现，宋延不见了。

    沈放索性寻了个街面的羊肉汤馆等着宋延。

    “公子，傻大个又忙活去了？”霍青桐叫了两碗羊肉汤，轻声问道，“你们这消息是如何传递的，难不成他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霍青桐，我和他朝夕相处十二载。”

    “也是，当年你怎么就不多选一个伴读呢？现下你肚子里不就多了一条蛔虫？”霍青桐吹着羊肉汤面上漂浮着的葱末，畅畅快快地大喝了一口。

    沈放端到唇边的碗又放了下来，胃口缺缺。

    “宋延去镖局时，陪着我走了一趟镖，押着几车货去陇西镇，”沈放掰着一个面饼，“西昭的走货郎，刚才那几个人，是一起的。”

    “宋延找到您已经是半个月前了，他们不是走货么，怎么还在咱们的地界上晃悠，看着他们别扭的衣裳难看的帽子就来气，恨不得掰开他们的嘴喂几颗毒药丸。”

    “所以我让宋延去探听一下，看看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所以你就朝那傻大个看了一眼，他就明白了你的意思？”霍青桐又“啧啧”叹了一回，“那他不傻啊，怎么就被我骗得团团转呢？”

    一个身影在霍青桐身侧轻轻巧巧坐下，端起他的碗便大喝了一口，“谁被你骗得团团转，那不是看你可怜兮兮的一个小大夫，不跟你计较。”

    沈放笑着又叫了两碗羊肉汤。

    宋延眉开眼笑地去端了一碗刚出锅的羊肉汤，把沈放之前那一碗飘着葱末的换到了自己的面前，才小声地说，“我跟着他们进了四海客栈。”

    “那咱们也住那里去。”

    “还有，后院马厩里有六匹黑马。”

    “六匹？”霍青桐算着，“肖十七他们是四人带着十匹马，现下他们四个走了，马是带给在青州的人的。”

    宋延瞪了霍青桐一眼，“要不要再借你几根指头数数？”

    “可惜了。”沈放嘀咕了一句。

    “可惜什么？”霍青桐下意识地问道。

    “寒露令下皆是暗器的好手，肖十七的暗器是一把豆子，一枚普普通通的豆子，就能贯穿一个人的咽喉。”宋延解释道。

    “行了，知道了，你们是彼此肚子里的那条蛔虫，”霍青桐凶巴巴地把一张烙饼给掰得稀碎。

    九州瑞气迎客至，四海祥云降福来。

    四海客栈便坐落在青州最繁华的甜水井街上，三人进得客栈时，一位说书先生正在一旁的茶水间里说书，“咱们这条街，叫甜水井街，相传百年前，青州洪灾，一条青龙从青州河腾出而起，落在半空的云层上，一张开嘴，便把那泛滥的洪水全给吸到了肚子里……”

    小二见沈放听得入神，殷勤地问道，“客官，咱们客栈的茶水间，每天三个铜板，就可以听一场书，那老先生厉害着呢，肚子里全是故事。”

    沈放道了谢，跟着宋延回了客房，客房的窗子外有一棵大树，宋延望着树，说，“爬上去，就能看到后院的马厩，我特意挑的这一间。”

    沈放关了窗，没好气地睨了宋延一眼，“你当谁都跟你一样属猴？见天的看到树就爬？”

    在宋延的记忆里，他爬过很多树，初初在宫里醒过来，能下床的时候，他便爬了惠安宫的那棵桂花树，一边打着喷嚏，一边替宫婢们摘桂花，惹得阖宫上下笑个不停。

    皇后怜惜他，宫里制的桂花糕，那些个切下的边边角角，不成样子的，全进了他的肚子；而后又跟着宫婢端了桂花糕给小殿下吃，小殿下挑嘴，糕上桂花摆的不漂亮的不吃，桂花少了不甜不吃，桂花多了密密麻麻的一层也不吃，于是大半的桂花糕再一次进了他的肚子。

    东宫后院有两棵枣树，年长的内侍都只敢拿根竹竿，在树下仰着头眯着眼找那变红的枣子，还不敢动静太大，唯恐动作大了惊扰了小殿下，而他却蹭蹭蹭地爬了上去，嘴里叼着个小篮子提环，天天上一回树，直到把两棵树上的枣子给摘得干干净净。

    自此后，每逢需要爬树的营生，宫里的内侍便招呼着，“去，把小殿下的那个猴崽子叫过来。”

    宋延摸了摸脑袋，讪讪地委屈，“殿下，我不属猴。”

    “你自己说说找到我之后，爬了几回树？”沈放戳了戳宋延的脑袋，“中秋前一晚，我们在制花灯，你是不是爬了院墙外的那棵柳树？还踩断一根枝子，不然我怎么知道会有梁上君子造访？还有之前，爬树上看我被人堵巷子里截道儿的笑话，那芹菜汁还滴了一滴在我衣裳上，还没找你赔呢。”

    宋延一直被沈放戳着后退，直到退到桌子边上，跌进了椅子里，“我赔，赔你衣裳。”

    “大胆，”沈放笑道，“我的衣裳也是你可以染指的？”

    门却猛然间被人撞了开来，霍青桐站在门口，一脸的惊诧下，依旧残留几丝惊恐，“独，独眼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