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霜降:蛰虫咸俯(11)
(11)
“拿画像的?哦那个凶巴巴的独眼龙?我娘舅说,他拿着块令牌呢,那令牌可不得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大皇子的令牌,知道大皇子是谁不?想你们也不知道,不过你们千万别说出去啊,那可是要咔嚓,掉脑袋的,”李询那手比划了下脖子。
“那你还到处乱说,不怕掉脑袋?”沈放反问道。
“我是谁?我娘舅是知府郑大人,”李询骄傲地挺了挺胸膛,“我是瞧着那画像真挺像你的,要不你冒充一下?胡乱递个消息上去,我说不定还能拿点赏银,不对不对,瞧他们那凶巴巴的样子,估计是想杀人灭口。你想啊,皇帝的儿子谁不想当太子、当皇帝啊,要是那个画上的太子真活着,那个大皇子不就当不成皇帝了?一定是这样,大皇子想杀了这个太子,然后自己取而代之。我明白了,我娘舅说这事关乎人命,看来真的关乎人命啊。”
李询一副恍然大悟醍醐灌顶的表情,扯着沈放的衣袖,再三嘱咐着,“你们千万别说出去,谁也不要说,当我没来过,我走了,沈放我才不要你的保证书,你太穷了,红莺瞧不上你的。”
宋延终于收起了糖,看着李询逃一般地跑走,转弯的时候差点撞上了墙。
沈放笑着摇了摇头,“朽木也有开窍的时候,好难得。”
“当年,殿下你,你失踪之后,整个朝堂上蹦跶最欢的就是大皇子了。”宋延多了一句嘴。
“我这个大哥出身不好,生母只是个普通的宫婢,一朝侍寝有了身孕,才封了良人。虽然是长子,可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个皇长子该得的尊敬和尊贵,我想也想得到他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当年的蒋良人,现在已经晋为美人了,“宋延看了沈放一眼,”这位蒋美人和几位王妃都走得很近。”
沈放佯装没听见般笑着夺走了宋延手里的糖,转移了话题,“都快被你吃光了,一会儿薛松又该埋怨我有了新人忘了旧人了。”
宋延站在原地没动,看着沈放转身往镖局大门走去,嘴里最后的一丝甜意也在瞬间变得苦涩起来,他看明白了,他的小殿下想逃,可是,又能往哪里逃,天下之大,却没有他的半寸容身之处。
崔显领着一大帮孩子在大门里一字排开,崔显的手按在薛松头上,强迫他抬起脸来,一脸的笑意盎然,“沈放,薛松这小子脑子不好使,听话总是不在点子上。听说,你要教他们刀法?”
沈放笑着把手里的糖扔给文竹,点了点头,“是,不是说都有新刀了么,练练?”又转头看着宋延,“宋延,教一套刀法。”
宋延一怔,扫了眼眼前满是期待神情的一张张笑脸,苦笑道:“哪套刀法?我会的太多。”
沈放失笑,摆了摆手,“宋大侠,吹牛不打腹稿的么?惊鸿18刀,去后面给他们演练几遍,他们一晚能记多少记多少,明天再查漏补缺。”
五六个学着崔显一样痞里痞气扛着大刀的孩子欢呼着往练武场跑去,崔显看着沈放,问道,“你呢,你教什么?”
“等刀法教完了,我再教一套专门克制惊鸿刀的剑法。”
惊鸿刀由大将军林泉所创,简简单单一十八式却每一式都变化无常,宋延选了把文竹练习所用的木刀,将惊鸿十八式演练了一遍,然后一招一式慢慢拆解,而沈放站在一旁,看着六个孩子加崔显一共七人,在暮霭的薄光下认真地比划着。
崔显记得最快,吩咐人多提了几盏风灯挂在墙上,拉着让沈放选了一把剑,笑道,“我总觉得夜长梦多,沈放,那套剑法你使给我们看看。”
沈放掂量着手里的剑,看了宋延一眼,挑眉道,“练练?”
宋延取了自己的大刀,而沈放从架子上选了柄趁手的长剑,招呼着众人闪开,“刀剑无眼,大家别往前凑,一会伤着了可没糖吃。”
薛松极其兴奋,挥舞着手,“我们不吃糖,放哥,什么剑法?”
“有惊鸿刀,就有掠影剑,”沈放答着道,可话音不曾落下便已经朝宋延疾速地刺出一剑,惊得离得最近的崔显差点扔出了手中的大刀去阻止,却发现宋延已经是轻轻松松地一旋身接下了这一招。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崔显自负崔家刀法已是一绝,如今再看,却是夜色里只看得清一刀一剑划出的残影,两人的身影不时交错着,刀剑的碰撞声在夜风里听得让人心惊肉跳,崔显连大气都不敢出,而一帮孩子已是惊诧得站在原地,瞠目结舌,张大着嘴巴,连嘴里的糖都忘了嚼。
沈放落下最后一剑时,宋延背后的一排刀架轰然倒塌,事后崔显去扶时,才发现那木头架子已是被剑气拦腰切断。
掠影剑有36式,为高致所创,特意为克制林泉的惊鸿刀,沈放记得那个时候,林泉和高致就经常从帐内打到帐外,再打到无人处,两人所经之处,树木劲草无一生还。
林泉走后,高致便封了剑,避世守坟,再不问世事。
酣畅淋漓地一场对决结束,沈放将长剑扔到架子上落定,再回过头来时,却见宋延站在原地,提着大刀,已是哭得热泪盈眶。
宋延眼底所含的庆幸、开心、痛哭、期盼,沈放突然就全懂了。
“怎么还哭上了,打输了别哭啊,我没糖了,糖都给他们了,”沈放夺下了宋延手中的刀,插进刀鞘里,哄着宋延,“别哭了,再哭让他们一帮孩子看见该笑话你了。”
宋延眨着眼睛,可奈何心里的难过和高兴翻腾得沸沸扬扬,只得一低头,将脸埋在沈放肩上,无声地落着泪。
“我三年没用这套刀法了,”宋延哽咽着嘟囔, “我怕一用就想起你。”
“知道,我也三年没用掠影剑法了,我连把剑都没有。”
“你的无影呢?”
“当年出宫走的急,没带,不知道我死后是不是入了陵寝,陪葬了,要真是陪葬了,我还得去掘自己的墓去。”
“我回去给你找,”宋延抽泣着,“你当年要是不骗我,我肯定给你拿着了。”
“宋延,那是第一次骗你,也是最后一次,以后不会了。”
宋延抵在沈放肩上摇着头,不信。
“对不起啊,宋延,让你担心了这么几年,以后不会了。”
“我其实是高兴的,还可以跟你对练,”宋延说着又开始哽咽起来。
沈放拍着宋延的背,一下一下地安抚着,“我知道,我都知道,这三年你过得很苦,是我误了你。”
宋延摇着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很开心地对打了一场,明明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的场景终于成真,却是喜极而泣。
惊鸿刀和掠影剑,他们曾经在林泉和高致的指导下对练了无数次,在荒芜的野地上打得飞沙走石,却从不曾有像今天这般的酣畅,没有输赢,没有对决,只有对彼此的安慰和承诺。
他来了。
他回来了。
他依旧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