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霜降:蛰虫咸俯(7)
(7)
沈放记得上一次离开上塘村的时候,天光刚蒙蒙亮,整个小小的村子笼罩在细雨霏霏的晨霭里,参差不齐的竹篱笆、泛黄的梧桐树、劲瘦的竹林、泛着水光的青石板路,都在朦朦胧胧的雾霭里沉睡着,静逸,却有着顽强的生命力,爬在墙头瓦片下的野猫被他和宋延的脚步声惊醒,掀眸懒洋洋地盯了他们一眼,然后继续阖眼睡觉。
而此刻眼前的上塘村,静悄悄,静得没有一丝的生气。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气,随着越走越近,越来越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沈放觉得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呼吸不过来,胸腔肺腑仿佛是一眼被无数野草堵塞了着的井口,久久悬着的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胸腔被那血腥气堵得密密麻麻、匝匝实实。
所有人都死了。
老的小的,男的女的,手无寸铁的他们被一招毙命,没来及合上的眼眸,满满的皆是惊惧和不解,那些着着粗布衣衫的尸体七零八落地倒在自家的院子里,厅堂里,厨房里,栽倒在池塘边上、竹林里、院墙根底下。
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没有任何的反抗,一场纯武力的屠戮。
又一次屠村。
沈放全身在颤抖,他看不到自己充血的眼眶,看不到自己捏碎了手里扶着的几支竹篱笆,看不到自己唇角蜿蜒流下的鲜血,他只觉得胸口堵得疼,疼得他呼吸不过来,疼得他往前栽了一步,“噗”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他整个人倚着那片竹篱笆,似乎那一口血卸去了他全身所有的力道,他倚着竹篱笆缓缓地滑坐了下去,却被宋延一把握住了手臂,宋延眼睛一样泛着红,怒气、悔意交织在眼底。
“殿下,得找到凶手,给他们报仇,”宋延抓着他手臂的手在发抖,那手上蕴着的强劲力道抓得他疼,可那片疼,却似乎给了他几分力气。
“看看有没有幸存的人,找一找,”沈放哑着声音说出一句话来。
“都死了三天了,殿下,已经长尸斑了,”霍青桐从竹篱笆里出来,走得极快,却脚步踉跄,俨然已是吓得不轻,连声音都发颤,“都是刀伤,宽刀,一刀毙命。”
“小原,找到小原,“沈放嗫嚅着,陡然甩开宋延支撑着他的手,往村子最西头奔去。
一样低矮的竹篱笆,竹篱笆上缠绕着叶子枯萎的藤蔓,竹篱笆院门敞开的,随着沈放的脚步声,一只鸡咯咯叫着从角落里的枯枝里蹿了出来,满院子扑腾着。
沈放认得出,那是小原养的一只鸡,那天晚上原本是要杀掉炖蘑菇的,被沈放阻止了。
小原在睡觉的时候抱着沈放的胳膊,小声地开心地说那只鸡是他看着从鸡蛋里孵出来的,从毛绒绒特别小的一只,长到现在可以生蛋了,可是特别懒,三天才生一个蛋,都不够生病的妹妹吃。
宋延和霍青桐紧随其后,就听到沈放说,“宋延,我是不是又做错了,我不该带你来看他们。”
不来,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被发现,就不会死。
“殿下,不是你的错。”宋延宽慰道,“是我,我不该……”
不该来找沈放。
不该找到沈放。
沈放没说话,那只鸡乱叫着从篱笆下钻了出去,惊恐得扑腾着翅膀逃走了。
门半开着,屋子里很暗,小原的娘就趴在厨房的门槛上,一把刀穿透她的前胸后背,血顺着她的身体流到门槛上,又滴落下去,在她身下留下好大一滩干涸的血渍。
风呜呜吹过,沈放听到了一阵压抑着的呼吸声,呼吸声很急促,也很虚弱,还有人活着!
“小原,小原,是我,”沈放沙哑着嗓子喊着。
宋延听了几耳朵,突然冲进厨房,掀起角落里的一个米缸,那米缸后有一个隐藏在柴垛后面的洞,洞里,两个孩子缩成一团,正瑟瑟发抖。
是小原和他妹妹。
三个人把两个孩子抱了出来,小小一团的女孩已经昏迷不醒,小脸泛着病态的红,而小原干裂着嘴唇,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待辨认清楚面前的人,“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恩公,救,救妹妹。”
三天的惊惧和三天的水米未沾,小原虚弱地昏倒在了沈放的怀里。
日暮夕阳下的晚风卷了进来,带着血腥气,宋延收敛了屋子里的尸体,将两个孩子放到床上交给霍青桐诊治,去了厨房,看着沈放烧水,淘米,添着火,煮着一锅粥。
动作熟练得让他心疼。
“明天把他们都埋了,就埋在自家院子里。“
沈放的声音很轻。
宋延应了声,“青桐说小原没大碍,妹妹是肺病,能治,就是得好好将养着。”
“粥好了,让小原起来吃点再睡,喂妹妹喝点米汤,青桐那里应该有药,以后,找户好人家好好养着。”
沈放的声音依旧很轻,似乎一场眼皮子下的惨烈屠戮,那时的悲愤已经不在他眼底了,这份如同交代后事般的淡然和从容,让宋延有份没来由的心焦与恐慌,“殿下,你要做什么?”
小原在浑浑噩噩中灌下一碗温热的米粥后清醒了片刻,颤抖着缩在床角,看着沈放和宋延,“面具人,黑面具人,好多,都拿着刀,不知道为什么,进了村子见到人就砍。”
沈放抱着小原,如同在发着誓言,“我会替大家报仇,相信我。”
小原点着头,又看向一旁睡着的妹妹,落下泪来,哽咽道,“妞妞,妞妞快死了,娘不许我们出来,让我们不能哭,我不敢出来。”
“放心,她不会死的,我们有大夫,特别厉害的大夫,”沈放摸着小原的头,“睡吧,我们都陪着你。”
大胤国主的贴身护卫,有一支暗地里的力量,暗卫,24组,以24节气命名,逢任务黑衣黑马,黑甲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