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寒露：鸿雁来宾（14）
（14）
霍青桐“嗯”了一声，强忍着自己内心纷乱的情绪，掩饰道：“天下姓霍的多了去了，”转头便吩咐宋延，语气凶凶巴巴地掩饰着自己的紧张和声音的微微颤抖，“傻大个，去把我的药箱给搬过来，出门右边架子上，最大的那个。”
“霍扬是你什么人？”沈放不依不饶，又轻轻问道。
霍扬，宫里御医院的医正。
霍家，医官世家，大胤朝杏林第一传承百年大家族。
霍青桐一怔，自知今天是逃不过去了，只得不说话，埋头打开药箱，取出一排针来，方掩饰着内心的紧张，答非所问，“你们是不是被人偷袭了？”
宋延怔了怔，点了点头。
“还好意思点头，宋延你是个傻子吗？自己带了尾巴自己不知道？你这些年的饭是白吃的吗，不是号称第一护卫吗？十七岁就能千军万马中取敌军首级，闯荡个江湖，连自己被跟了都不知道？来了几个人，都弄死没？”霍青桐似乎怒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霍医正有四个儿子，行医的只有两位，我都认得，”沈放盯着霍青桐，无视他蹩脚的掩饰，继续问道：“你的年纪，是孙子辈？”
“是，野生的，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垃圾堆里捡的，没爹没娘，娘死了，爹不认，”霍青桐没好气地扎着针，“你背上淤血严重，回头给你配些外敷内服的药，药浴的方子也给你备上，别落下病根，回头不好跟娘娘交代。”
“我母妃让你寻我的？”
霍青桐顿了顿，许是见隐瞒不过，又“嗯”了一声，停了手，在怀里掏了半天，终咬着牙掏出一枚纯金的小鱼来。
那是曾经属于他的东西，他在宫外的银楼亲手打造的，挑选了其中做得最栩栩如生，最为灵动的一款，送给了母妃做贺礼。
是母妃的信物。
沈放沉疑了片刻，又问道，“你来这儿多久了？”
“不长，半年前，不过殿下放心，我从小就被送到了霍家祖上的旧宅学医，京城里没人知道我，我也不会给你带来尾巴。娘娘只嘱咐我远远看着你，别受什么奇奇怪怪的伤。小爷我干净着呢，哪像这傻子，被人跟了一路还不自知，还连累人！别傻站着了，烧热水去，买新衣裳去！你看看你给他穿的什么破烂玩意儿？”
霍青桐收起信物，一副释然解脱的神情，可一转头便看到一脸不相信的宋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逢上宋延便要变脸，一副凶巴巴要杀人放血的模样。
宋延委屈地觑了沈放一眼。
“看什么看，我是不是提醒过你，路上当心些，你长耳朵听了吗？真恨不得一针扎死你。”霍青桐扬起手中一根针，威胁着朝宋延伸了伸手。
“好了，你别吓唬他，回头吓哭了，还得我哄，”沈放趴着，闭着眼，说着话，脑海里却回忆着半年前他在哪里，做了什么，碰到了谁，留下了什么痕迹，让母妃的人查到了足迹。
半年前，春天，三月份，是了，马场。
许六娘的娘家许氏马场。
他在那马场前前后后待了一个星期，许家家主一甲子寿诞，广派喜帖，邀请了数百人前来赴宴，恭贺寿辰。他便和崔显带着一帮大大小小的孩子去贺礼观礼凑热闹，顺便被缠得日夜不宁，教文竹薛松他们骑马和马上骑射。
许家家主的寿诞有三天，三天的时间里宾客往来数百人，是谁认出了自己？
“呵，还要哄，怎么哄，拿糖哄？”霍青桐没好气地问了一句。
“嗯，就是拿糖哄，所以你别吓唬他，我现在可没银子买糖，”沈放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我娘怎么和你联系？”
“当然是……呵，都说胤家的人有一百个心眼，我看一千个都不止，你也太能套话了吧，我差点就上当了，太子殿下啊，你可比宋将军那个傻大个难对付多了。”霍青桐坐下来，长叹了一回，自打自揭了身份，他也不用辛辛苦苦掩饰了，瞬间便又成了那个碎嘴、自来熟、得理不饶人的小医童。
“不告诉我？”
“不能说，你威胁不了我，我手上可捏着针，随便刺个你的死穴，你就长睡不醒了，或者让你半身不遂，所以，别拿宫里那套待我，我不是我祖父。”
沈放轻笑，“我早就不是太子殿下了，叫我沈放就好了，”沈放顿了顿，又轻声问道，“我母妃，她还好吗？”
“唉，自己回去看看不就好了，问我，我可怎么回答呢，为难着呢，你们天家都喜欢为难普通老百姓吗？”霍青桐正收着针，摸着沈放背上深深浅浅的伤疤，“我给你调点玉蓉膏祛祛疤吧，回头见了娘娘，我也能多捞点功劳，多讨点赏银。”
沈放不说话。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许了，也是，明明长得白白净净的，一脱衣裳能活活把人吓得差点尿裤子，等回了宫，娶了太子妃，洞房的时候把人吓晕过去就不好了。”
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肆无忌惮地大喊着，“放哥，放哥你在吗？你怎么在医馆里，生病了吗？宋大侠真没骗人？我找放哥有急事，很急很急，比狗剩儿尿了裤子还急。”
是大嗓门的熊孩子文竹。
霍青桐一抬手取了件厚外衣过来，搭在诊台边上，出门时又将屏风往外推了推，挡了大半外间的视线，便嚷道：“叫什么叫，嗓门高就了不起，信不信我一剂药把你灌成哑巴！”
霍青桐堵在医馆门口，靠着门扇，横起一条腿蹬在对面的门框上挡着道，横眉竖眼地，“真当医馆是菜市场，容得你瞎嚷嚷，找人就找人，宋大侠你这么大人了，一点分寸都没有吗，他是个孩子，你也没长大不成！”
宋延手里抓着一个人，那人嘴里塞着揉成皱巴巴的一条帕子，正支支吾吾地挣扎着。
“呦，这是唱的哪一出？捉奸得捉双啊，宋大侠。怎么了，他睡你媳妇儿了？给你戴绿帽了？”霍青桐放下腿来，步下台阶绕着宋延转了一圈，再抬头，就见到了披着衣裳，走到门口的沈放。
文竹眼尖，直接嚷开了，“放哥，就是他，在我们镖局门口鬼鬼祟祟的，说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