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今日方知我是我

    傍晚时分。

    晚霞如彩粉，云朵镶了一层金边，夕阳半遮半露，这样单调的场景看起来，有一种暮气沉沉的靓丽之色。

    方宇放下了手中的画笔，洗手，擦干，把最近猛长的胡须剃掉。

    几分钟后。

    他摸着自己光滑细腻的下巴，露出了一个自认为清新帅气的微笑。可是镜子里，却是一副满脸油腻的脸，方宇的笑容缓缓消失了。

    “who are you”

    一副黑人问号脸的方宇，不由得大无语。

    看来，自己也是到年龄了。

    算算时间，好像上个周末就是自己27岁生日吧。

    说是生日，其实就是养父母把他接回家那天开始算的，他自己的真正的生日，大概除了生下他又把他抛弃的那个女人才知道了。

    如今已经是末日来临三个多月以后的真正意义上的末世了。

    如果那个女人还没死，那么方宇衷心的希望她好好的活着，活到死为止，如果她死了，方宇只能祝她死的愉快，并且建议她下辈子别做人了。

    毕竟生而为人，她真的不配。

    事实上，18岁成人之后，养父母就没再给他过过生日。

    倒不是他们不疼爱方宇。

    主要原因是他们那边有这样的习俗。

    小孩子长成了大人，就不能过生日了，因为小孩子已经不是小孩子而是个要慢慢学会不动声色的大人了。

    大人是不需要别人哄的开开心心过生日的，只有单纯的小孩才需要被哄着。

    方宇眼里流露出几分唏嘘，还记得那年，和现在一样柳絮纷飞的春天。

    早早下班的养父爽朗的笑着回到家，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蛋糕，年幼的方宇看见蛋糕，就像小孩子看见了甜食，自不必说，那是一段快乐的孩童时代。

    初中，养父母对他稍微加强了管理。

    规定方宇每天9点之前必须回家温习明天的功课，早上要喝一杯牛奶和鸡蛋（乳糖不耐症者不要尝试），晚上放学的晚餐，永远都是非常丰盛。

    养母烧的一手好菜，据说早年时，在国营饭店里和一位鲁菜大师傅学过几手。

    厨艺放在他们家里，那是相当不俗，几乎没有对手，即使放在整个小区的家庭煮妇中（方宇小时候住的小区），那也是相当的炸裂，降维打击了属于是。

    因此，关于童年的回忆，方宇闭上眼想到的画面，是温馨美好的。

    及高中父母稍严，告诫他不要早恋，等考了大学，随便他想找什么样的女朋友，只要不是男朋友，他们都会欣然同意——那时候，他们的身体还算健朗。

    直到方宇大一的某一天，寒假他乘坐火车回家，看见往日里身材高大，脊背挺直的养父变得佝偻了起来，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身上暮气沉沉。

    而养母呢，面容依然和蔼可亲，口气还是那样从容不迫，不缓不慢，让人感觉如春风拂面。可是方宇还是从她有所掩饰的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虚弱感。

    但年轻的方宇没有多想，养母告诉他只是个小感冒，他就相信了。

    四年以后。

    拿到毕业证的那天，方宇迫不及待的给养父母打去电话。

    他们都很高兴。

    一周后，方宇兴奋的踏上会回家之旅时，不幸的消息传来。

    二叔告诉他，他父母的情况很不妙，要他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二叔是个好人，众多亲戚里，除了方云姐外，只有他愿意给予大家眼里的“方家外人”的方宇关心和爱。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和家庭里，最终把方宇这样一个性格淡漠的人培养成了如今还算乐观积极的小伙子。虽然这‘乐观积极’多少要打一点折扣，但他从小受到的爱并不打一点折扣。

    那一夜的火车，原本以为自己会哭的方宇，最终在见到父母灵柩那一刻，他也没有落下哪怕一滴泪。

    在场的亲戚们对他如此‘不孝’的行为指指点点，甚至有人当面骂他白眼狼，唯有二叔和方云姐帮他回骂那些刁酸的亲戚。

    整个过程中，方宇眼神呆滞，大脑一片空白，直到整个丧事流程快要结束，二叔拍了拍他肩膀，对他说：“人死不能复生，小宇啊，你这些天消瘦的厉害，吃点饭吧。二哥二嫂人到了这个年纪，也算是喜丧，你就不要太难过了。”

    “对了，大哥大嫂走之前，说过一段话：小宇这个孩子啊，就像是一块暖不热的石头，外表热，内里还是冷的。可是经过我们夫妻这一二十年来的温养，哪怕是一块石头也该有感情了。

    二弟，等小宇回来了，你要告诉他，我们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就是收养了小宇当我们的儿子。这一生，如果非要说有遗憾，大概就是看不到小宇成家立业了。”

    方宇低着头安静的听完，沉默了很久很久，再抬起头时，他的脸上下起了一场大雨。

    “二叔，我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的……”方宇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唉！”二叔叹息道，“你啊，从小就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不过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小宇啊，二叔也有一句话送给你。”

    “人呐，这辈子除了出生不能选择，其他任何事都有选择的余地。往前走的时候，也莫要忘记了后面的路。”

    “日子还长，不管你以后在哪里，做出了什么成就，我们这些亲人永远都是你最后的港湾。”

    父母下葬的那一天，方宇彻底成长为一个井井有条、不动声色的大人了。

    回想往事，方宇高兴，喜悦，愉快，痛苦，自责，恼怒……心里像是打翻了酱油瓶，五味杂陈。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数沉疴旧事，俱往矣。”

    “人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方宇低声念着这些字句，不知道是给过去做一个总结，还是开导自己要往前看，不可过度沉迷往事。

    躺在小区的草坪上，望着一碧如洗的蔚蓝天空，方宇的思绪不禁随着那鸟儿一起遨游于空中。

    霎时间，一股豁达开阔的情绪感染了他。

    迷惘海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