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明智之选
汤泉的水很是清澈，水温也十分适合。可惜池底刻意铺就了鹅卵石，凹凸不平，张鲁一这么从高处叽里咕噜滚下来，直接就砸进池底，脑袋和身上硌在这些卵石上，疼得张鲁一龇牙咧嘴，生生喝了几口池水才挣扎着回道池边岸上。
等他缓过气来，抬头四顾，那个小圣女早已不知踪影，只有几个虎背熊腰的逻卒站在他的眼前，正对着她怒目而视。
张鲁一知道这是他落水声音太大，将这些巡逻的壮汉吸引过来。他也知道这会儿他闯女浴室的罪过算是坐实了，但他还是想给自己辩解一下：“各位，如果我说我是因为月色大好，到此地赏月却不小心掉进水里，你们信吗？”
逻卒们互相看了一眼，脸上没有丝毫表情，随后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喝道：“犯宵禁者，非奸即盗，拿下。”
几个大汉不由分说拉肩头拢二臂，直接就把张鲁一给绑了。张鲁一觉得冤得慌，急忙叫道：“我是被你们圣女约来此地的。”
头领蹲下身子，盯着张鲁一看了好一会儿，随后笑着说道：“我认得你，早上就是你与姬道玄一道来的云梦寨。”
张鲁一连忙点头，想着他现在有老屈王的谕令护身，只要这位认识他便好。头领也跟着点点头，站起身忽然冷下脸来，喝道：“还敢污蔑圣女，罪加一等，送廷理府伺候。”随后不由分说便用布塞了张鲁一的嘴，押着他向城寨的西头走去。张鲁一心里一惊，廷理在楚国官制里可是属于最高司法官员。这就相当于相当于张鲁一的案子就没通过下级单位审理，直接送呈最高人民法院处理，这事不是闹大了嘛。张鲁一还想辩解，可惜嘴里塞了块破布，只能发出可怜的嗯嗯声。
廷理府同样是一座简单的竹楼，不过只有一层，匾额比章华台小了许多。或许是丹邱的公务员不实行九九六，准点下班，也并不需要加班干活，所以整个府邸只有一个当值的掾吏守着。这家伙显然也是早已睡了，被吵醒后，红着眼打着哈欠，半梦半醒之间听完逻卒的汇报，只不耐烦地说了句：“犯了宵禁，交给司败处置便可，为何送到廷理府？”
张鲁一听到这么一句，嗯嗯地点头表示同意，只是这时候他的意见已经被忽略不计。头领附在掾吏的耳边，大声地说道：“官长，此人可是与姬道玄有关。”
掾吏垂眼看了一眼被押在地上的张鲁一，又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说道：“知道了，先收进圄里，等明日廷理上卯再审吧。”说完便晃悠悠地就往里间走，不留神衣袖里一个东西掉落，咕噜噜滚落到张鲁一眼前，竟然是个骰子，看来这上班摸鱼的事情无论古今什么地方都有啊。
几个逻卒弯身称了一声“喏”，就提溜着张鲁一扔进由长竹围成的“圄”里。圄在古代就是牢房的意思，可这牢房造得也太草率了，就是用竹子围个个圈，哪里像什么牢房简直就是个羊圈而已。
张鲁一此刻身上湿透了，被夜风吹得寒冷，瑟瑟发抖。牢房没有顶，他索性四仰八叉地躺平在地上，凝视着天空。天空中星星不多，四个明亮的圆月清晰可见，也许这就是常说的月朗星稀。然而，他的内心却无法像天空那样开阔。从勐腊开始到现在，他经历了太多的困苦。过去他曾质疑过老爷子张卫东对他的安排，但现在想想还是那时候与老爷子在一起过得最为自在，没有经历太多的困难。然而现在，他似乎被时光的洪流推得喘不过气来，却已经无法转身回到过去。
张鲁一嘴里的破布已经被逻卒取走，心里郁闷，于是发泄式地大吼一声。竹门边昏昏欲睡的监卒，被他惊醒，显得十分生气，骂骂咧咧地用长戈的杆尾重重地敲击几下竹门，让他闭嘴。
张鲁一想着的确是自己唐突了，惊扰了别人，于是起身对着牢门挥手点头说声抱歉，却发现牢门前似乎没了声音。他正觉得奇怪，就听到外面一个清脆的女声叫道：“圣女夜巡，何故肆意喧哗，惊扰圣女？”
张鲁一凑到牢门前，透过粗大的竹节间隙他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正在与监卒说话，不远处站着戴着帷帽的圣女。监卒毕恭毕敬地弯腰拱手而立，低语回答着什么，张鲁一实在听不清。
接着就看女孩跑到圣女面前又说了几句，才回来对监卒说道：“圣女说了，云梦太平日久，圄里已久未有犯人了，圣女想瞧瞧是什么样的小贼，你且去一边。”
监卒抱拳称“喏”退到一边去，女孩回头对着圣女微微点头，也退到一边。圣女这才款款地向牢门边走来。
张鲁一觉着这圣女的意思是要来救他，心里自然也是十分欣慰，毕竟他落到眼前这个地步完全是圣女一手导致的，现在看至少这个女娃儿还算有良心。
圣女走到门前，假装着朝里面看了看，朗声叫道：“原来是这个小贼，早间就见他贼眉鼠眼不是好人。”接着她朝监卒的方向看了一眼。
张鲁一被圣女的话弄得有些懵圈：“我说你这是啥意思？你不是来救我的？”
圣女急促地轻声说道：“我是圣女，只管祭祀，管不了廷理府的事。”
张鲁一这会儿有些火大，这丫头在搞什么：“我就是被你害的，你现在跟我说救不了我？”
圣女回头看向监卒，赶紧对着张鲁一摇手：“快快噤声，莫要喧哗。”随后要大声叫道，“你个小贼，莫要大声喧哗，云梦历来秉公行事，不会有所偏颇。”
说着话，圣女从牢门的缝隙塞进一团东西，张鲁一接过捏了捏，软乎乎的。圣女轻声说道：“夜里寒冷，换身干净衣裳，免得受寒。明日里我会禀告屈王，想法子来相救于你。”
圣女忽然厉声说道：“小贼，你要好好思过。”张鲁一还想说些什么，抬头才发现圣女早已一溜小跑消失在黑幕中。
张鲁一叹了口气，准备换上干衣服，总比湿漉漉的一晚上要好上许多。结果抖开衣服，张鲁一忽然想骂人，因为这是一套楚国传统服饰，除了裤子，其他的他根本就不会穿。于是只能胡乱地在身上裹了，气咻咻地躺平。
李春已经一夜没合眼。张鲁一一夜未归，又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又怎能不让他担心呢。只是张鲁一让他守着姬道玄不让他出去闯祸，他才忍着没出门寻找。等到天刚刚蒙蒙亮，他开始觉得不对劲，该不会张鲁一出事了吧，他一激灵从地上弹起，这里是屈王的地盘，如果张鲁一在这儿出事，屈王就得背得下这口锅。于是立刻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便下了石崖直奔章华台。
这会儿应该还没到卯时，章华台前还没有官员前来点卯。李春就站在章华台门前大声叫还我张鲁一。吼声极大，惊动了看门的阍者，几个壮实的阍者持着竹杖冲出门迅速将李春团团围住，李春也是丝毫不惧，抽出腰间的工兵铲：“妈的，论打架你李爷就从来没怵过。”
李春对自己做侦察兵学过的格斗技能十分有自信，在战场上没有规矩可言，能从对手的手里活下来的才是强者，而他李春就是这些强者之一。但是，话虽这么说，李春还是明显低估了中国传统武术的实战性，丹邱人练的可不是花架子，而是实打实的杀人技。
刚刚过了两招，李春就已经觉得吃力。不久就只能疲于应付。一个不留神，李春就觉得裆部被竹杖撩到，瞬间一股酸麻的疼痛感传遍全身。还没等他做出反应，胸部，头部，屁股接连被竹杖击中，李春只能嗯哼一声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等李春醒来时已经被拉到章华台一楼大殿之上，屈王在殿上正襟危坐，左右两边站了几名高官正在议事。这群人里，李春唯一认识的只有项营。
“醒了，李君？”屈王发现李春醒来不动声色地询问道。
李春觉得全身有些火辣辣地酸疼，但是还是咬着牙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嘶吼一声：“还我张鲁一。”一句吼完，就觉得膝盖一软单膝跪倒在地上，嘴里还不断地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
大殿的侍卫想冲过来教训李春，却被屈王制止，转而和颜悦色地问道：“李君，你这是做什么？张君发生了什么？何故在我章华台前喧闹？”
李春的脸被打肿了，说话有些漏气，但依旧对着屈王怒目而视：“张鲁一昨夜一夜未归，必定是出了什么事，在你寨子里失踪，必定和你屈王有关，你还要抵赖吗？”
屈王沉吟了一会儿，脸色变得不太好看：“李君，寡人承诺过你们必定保你们周全，你看寡人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吗？”
李春呵呵冷笑道：“都说画人画虎难画骨，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又怎么知道。”
看着李春对屈王不敬，项营必然大怒，出列揪住李春的衣领吼道：“谁给你这么大胆，竟敢在章华台上撒野，我等虽然承诺尔等安全，但不是给你用来肆意羞辱屈王陛下。如果再如此口出狂言，怕是尔等性命堪忧。”
此时有宫人匆匆上殿在屈王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屈王再次确认后，让项营将李春放开：“方才圣女传信，说是张鲁一因昨日误闯宵禁被缉拿入圄。廷理，你下去查实一下。如果是真的，就将张君带到寡人面前。”
话音刚落，一声“喏”后后排的一个人转身出殿。不久就将张鲁一带到大殿上。见到张鲁一，李春的心也算是放下了，也不再似之前这般张狂。
许久不说话的屈王忽然问道：“二位可知道楚庄王执行茅门之法的典故吗？”
张鲁一当然清楚什么是茅门之法，楚国时期曾有法令，群臣及公子朝见楚王时，他们的马匹和车辙不能压到茅门前的散水，否则就由廷理执行砍断车辕，杀死车夫的刑罚。有一次楚庄王世子入朝马车犯了茅门之法，庄王好不犹豫地就对世子执行了刑罚。后世将这个故事引申出执法严格，不分贵贱的理念。不过，张鲁一有自己的想法，所谓茅门之法似乎过于简单粗暴，只是为了彰显楚王贵族的威势，却不惜以人命做代价，这难道还不是残暴吗？
对于这个故事，李春自然是没听过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看见张鲁一默默地点头，他也忙不迭地点头。
就在这时，屈王忽然用力拍向扶手，厉声呵斥道：“你们一个触犯宵禁，一个藐视王庭，是否真当丹邱云梦无人否？既然知道茅门之法，就该知道楚国历来执法如山。”
一时间大殿内气氛紧张起来，殿内的侍卫又纷纷摇摆着戈矛，向张鲁一和李春逐步靠近。忽然一道金光闪过，张鲁一就看见一柄翰风剑插在了地上，紧跟着姬道玄那动如脱兔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大殿之前。
姬道玄冷着脸说道：“住手。”随后拔出翰风直接指向屈王，“你若杀他，我便杀你。”
见到姬道玄忽然出现在殿上，大殿内顿时寂静下来，侍卫们被姬道玄的气势所震慑，纷纷停下了脚步，紧张地用手里的武器指向姬道玄。项营也用最快的速度飞奔到屈王身边，抽刀护卫，不知道现在他是否会后悔将姬道玄这个恶魔带入云梦。
屈王眉头微皱，他明白姬道玄不是虚张声势，如果之前因为有战场的阻隔，姬道玄还未必能伤及屈王。但在这么近的距离，就姬道玄的身手来说已经足以威胁到他的性命。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大笑起来，随后缓缓开口：“好，寡人不杀他们。”
姬道玄微微一笑，收起翰风剑，道：“明智之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