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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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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据屈汉文的说法,现在的屈王观是一个家族道观。观里的老辈人说过,屈王观的前身叫做屈王庄的村庄,关于屈王庄的肇始,因为年代久远就连观里的人也无法说清。屈汉文只知道他们世代生活在这片原始森林中,男耕女织,原本与外界并无太大瓜葛。直到东晋时代有五斗米教道徒,因避战祸从番禺逃到此地,无意间发现屈王庄的存在,于是在此与庄内女子成婚生子,教化村民,创建了屈王观,而原先的村民也全部皈依五斗米教,成为修行的道士,这才与外界有了稍许联系。

    张鲁一知道五斗米教就是道教天师道派的前身,传说是东汉时期张道陵创立的。到了东晋时期五斗米教有两次大的叛乱,一次是孙恩之乱,另一次是卢循之乱。孙恩在临海战败投海,根本没有机会来到滇南地区。孙恩死后卢循被教众推为教主,继续与东晋军队作战。因为被刘裕北府兵击败后,转向进攻番禺与交州,最后也落得兵败自杀的下场,五斗米教众由此分崩离析。屈汉文说的避祸,可能真实情况是卢循所领导的五斗米教残余而已。

    五斗米教与后来宋朝时候王重阳创立的全真教有所不同。全真教讲戒律清规,不得娶妻生子。五斗米教则是不讲究这些,大多都可以拖家带口,所以屈汉文说得倒也不虚。

    有趣的是,将这片原始森林划为禁地,却是屈王观建立之前的事。屈王观里除了供奉三清,还供奉着他们独有的神祇屈王。据说这位屈王就是屈王庄的始祖,就是他要求屈王庄的村民世代守护这片禁地,禁止外人擅自进入,所以千百年来,整个村庄都谨遵祖训,至于为什么要开辟禁地,因为历史悠长,原因早已湮没在时间的尘埃中。

    “屈大哥,我想问你,屈王和外面传说的鬼王点兵是不是有些关联?”张鲁一有此一问,是因为按照季国庆的指点鬼王点兵的地点与这片屈王观的禁地有明显的重合,这不可能是一种巧合。

    屈汉文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一下:“不瞒您说,外面传说的鬼王就是我们的屈王。在我们屈王观口口相传的是祖先屈王原是勇力过人的武将,后来攀上建木得道成仙,此后每年二月在他飞升之日都会回到屈王庄下凡训练神兵。这个传说却不知为什么到了外界就被传成鬼王点兵,还编了一套鬼王斗天帝的故事。”

    张鲁一能够理解这个原因,对老百姓而言得道升仙的故事实在没有战天斗地来得有趣,就如同西游记大闹天宫的孙猴子常被人津津乐道,老实本分一心修成正果的沙和尚就要逊色许多。只是还有个疑问,就是张卫东他们曾经去探过鬼王点兵,包括季疯子自己说后来他也独自跑来过几次,屈王观却似乎并没有阻挠的迹象。

    “你说那个疯汉,我们看他痴痴傻傻说不清理,而且量他一个人也做不出什么事情,所以我们只是远远盯着,并没有为难他。“屈汉文接着低头沉思了一会接着说,”要说这几十年除了误入被我们劝退的药农猎户以外,没听说过有人像你们一样进入过禁地啊?除非……。”

    屈汉文想了想,却又摇摇头说不可能,张鲁一让他直说无妨。屈汉文点头说道:“除非是屈王正点兵时进去,屈王观在这个时候才会放松守卫。因为屈王点兵雷震山林,天崩地裂,进去就等于自寻死路,我们自己人也不会轻易在这时候靠近。”

    张鲁一从西蒙之前给的资料分析过张卫东他们正是在鬼王点兵发生的时候进入的原始森林,所以才没被屈王观发现倒也合理。但是到现在为止,张鲁一依旧没有找到两全的理由,这让他有些头痛。毕竟科考已是箭在弦上,他也敬重屈汉文的坚守,而不能屈汉文的祖训置若罔闻。

    “你们屈王观还能守多久呢?“张鲁一正在烦恼的档口,身后传来瞿北野的声音。姬道玄其实在谈话开始时就已经发觉瞿北野站在不远处静静地听着张鲁一他们的对话,因为是科考队的人,所以他也没什么反应。

    屈汉文回头看到瞿北野,有些诧异地将眼神转向张鲁一。张鲁一淡淡地说:“自己人,不要紧。“屈汉文这才向着身后的瞿北野点了一下头算是打了招呼。

    “我不明白这位朋友说的话是指什么,我只知道留在屈王观的人将祖训视为生命。”屈汉文正色道。

    瞿北野慢慢踱步,也在篝火边坐下,熊熊的火光让他的脸显得愈加的苍白:“我的舅舅曾经和张鲁一的父亲一同探查过鬼王点兵,不,应该是屈王点兵。和他们一起去的人都宣告失踪,只有他们两个活着,却比死了还痛苦千倍。老实说,我此行的目的不光是科考,还要找到救我舅舅的方法。屈王观有视为生命的东西,我同样也有。屈先生可以为某些东西不惜性命,我同样也可以。”

    瞿北野的声音不高,语气却透着一丝寒意。张鲁一从没见过这样说话的瞿北野,让他着实有些诧异。同样诧异的还有屈汉文,他虽然不认识眼前这位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却感觉到这人内心犹如布满冰雪的天堑深壑,阴寒且黑暗。他不由得对瞿北野怒目而视起来,瞿北野倒好,也不看屈汉文,只是目不转睛地看向林子深处的黑暗。

    气氛有些尴尬,张鲁一也一时不知怎么打这个圆场。倒是瞿北野自己先开口打破僵局:“不过我想你们屈王观的祖训不光是守护禁地,还应该有一条是等待屈王后人到来开启禁地。”

    听了这话,张鲁一十分吃惊,看着瞿北野这副严肃的表情,又觉得他不像是在胡说。于是转脸看屈汉文。屈汉文也是一脸诧异,只是木讷地点了一下头:“你是怎么知道的?”

    瞿北野嘴角露出一丝的微笑:“你应该知道从你们屈王观走出去的年轻人吧,自然是他们告诉我的。我在想等你们这批人老去的时候,还有谁会去在乎这里是不是禁地呢?”

    屈汉文没落地低下头,他明白瞿北野说的是真话。他们屈王观的人守护这片禁地数千年,只是因为他们对祖先神灵的敬畏。近几十年,外面世界钟鸣鼎食的诱惑早就将神灵们抬下神坛没入俗世的纸醉金迷。屈王观的年轻道人不再笃信神灵,安于静心修道,一个个都还俗去了更远的地方生活,屈王观后继无人,能坚守祖训的人也越来越少,守护禁地也越来越力不从心。

    张鲁一从瞿北野的话里听到了另一层意思,就是瞿北野在勐腊这些日子的调查走访成果斐然,要比他们这些日子反反复复开会的更加富有成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瞿北野在出发前的会议上并没有把所有情报进行分享,也许是他没认为这些情报有什么特殊价值,也或许是他对科考队的成员还没有给予充分的信任。无论哪一点都让张鲁一心中有些不满,他坚持认为他们是团队行动,不能协同的独狼是最可怕的。

    昏暗的夜色有效地隐藏了张鲁一脸上表情的变化,瞿北野并没有感觉到张鲁一的不快,继续说道:“这千年来都没有屈王后人现世,就连屈王观内对屈王是否真的有后人也是莫衷一是。想想也是,沧海桑田岁月变迁,这世上还有谁能记得自己三代以上祖宗的姓名。说实话,就算真的有屈王后人也未必自知了。”

    屈汉文猛地抬头,掷地有声地说:“屈王祖训不容诋毁。”

    瞿北野冷心笑着说道:“好吧,这么说吧,就算屈王后人出现在你面前,你又怎么确认?”

    “屈王观的人都知道,屈王后人会随身携带屈王玉琮,只要屈王玉琮现世就可以确认身份。”屈汉文显然被激怒了。

    瞿北野冷哼了一声,接着说:“玉琮?就好像你们真的见过屈王玉琮长得什么模样似的?就算退一万步说,经过千年屈王观仍旧能对玉琮的样子记忆犹新,但是你就能保证拿着玉琮的人真的就是屈王的后人?这世界上又有什么东西可以长久保留在一个人手里呢,不过就是节同时异,物是人非罢了。何必自欺欺人呢?”瞿北野的话是建立在他外围调查的基础上的,那些屈王观还俗离开的年轻人都有这么一个疑惑,也同样有这样的质疑。

    屈汉文忽然沉默了,这话的确刺中了他的痛处。瞿北野说得不错,观里年轻一辈的质疑并且因此出走正是动摇了屈王观对祖训坚守信念根基的根源,更要命的是屈王观的每个人心里都知道这些质疑并非没有道理。他们为什么坚守,又在坚守什么呢?千年来对屈王的神话以及对祖训的盲从,使观里的人早已经养成了一种思维惯性,并不会对这些问题加以思考。现在的社会,神灵们被赶下了神坛,那些失去信仰的年轻人同时也就失去了坚守动力和决心。这怪不了这些年轻人,只是时代变了而已。

    “这位朋友,你说得没错。”屈汉文眼里露出些许黯然,却很快恢复了坚定的神情,“只是就算屈王观今后再也无力守护禁地,但今天只要我还活着想去禁地就只能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张鲁一心里暗叹,现在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的大勇之人真的难得了,或许说这也是屈汉文自己的宿命吧。他伸手拍了拍瞿北野的肩:“人这辈子总会有某个东西或者人需要用命去拼,你我都逃不过,北野兄就不必再为难屈道长了吧。”

    瞿北野没想到张鲁一竟然向着屈汉文说话,但他也明白自己低估了屈汉文对信念的执着。就他个人而言他觉得屈汉文这个人很合他脾气,现在社会的浮躁让信念这个东西早已成了稀罕物,这也是瞿北野时常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的原因,所以在他内心也对屈汉文生出些惺惺相惜的感觉来,于是他拿出打火机独自把玩起来,不再说话。

    张鲁一见他这动作,生怕他又神神叨叨地跟他扯到什么普罗米修斯,赶紧转脸看向屈汉文:“你不让我去,我又必须去,干脆你回去摇人过来跟我们再打一架,谁赢听谁的。”张鲁一的建议无异于小孩子约架,小时候胡同里男孩意见不同,就时常用这种方式统一意见,虽然简单粗暴,但极为有效。但在旁人看来就纯属于小儿科,瞿北野在边上听着差点厥倒,这是成年人解决问题的方式吗?

    事实上却是瞿北野自己想多了,屈汉文就是个单纯耿直的汉子,在屈汉文的江湖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竟然很爽快地就允诺下来。

    “你们打不过的。”站在一边的姬道玄忽然发声。屈汉文随即看向他,黑暗里只看到姬道玄抱着剑看不清表情,其实也不必看清,因为姬道玄脸上本来就没真正有过表情。

    屈汉文心里知道有姬道玄在,他就算喊来更多的人也是胜算不多,于是叹了口气:“可惜我师兄屈联安外出查事,不在观里,要是有他在也由不得你在这儿撒野。”

    很快屈汉文便又高声说道:“不过守护禁地是我的职责,就算明知打不过,我们也会……。”屈汉文话说了一半,忽然闷哼一声向前摔倒晕死过去。

    “想入禁地,何必罗嗦。”姬道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屈汉文的身边,张鲁一和瞿北野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正是姬道玄出手打晕了屈汉文。

    张鲁一明白姬道玄的意思,既然屈汉文喊人来也是打不过姬道玄,那何必自找麻烦再打一次,白白浪费力气。于是他找到泰瑞商量连夜拔营离开,免得屈王观的人反复侵扰。

    科考队借着月色整装出发。出发前,屈汉文依旧处于昏迷状态,姬道玄说他下手不重,估计到明天早晨就可以醒了。张鲁一还是让岩香帮忙确认屈汉文并无大碍后,留了个帐篷将他安置在里面,这才安心出发。

    离开宿营地走了大概有十三个小时,一直走在前面的季疯子忽然兴奋起来,哇哇的叫声吸引了所有的目光。张鲁一也抬头看去,季疯子站在一座土丘上,指着前面约五十米的地方,正手舞足蹈地叫唤。瞿北野和董跃森飞快地奔到那里,董跃森蹲下捻了捻上面的泥土。

    “是熟土。”董跃森拍了拍手,招呼张鲁一,“过来看,这里有人工夯筑的痕迹,看来应该是这里了。四周找找看看有没有入口。”

    李春四周环视一下,然后斜眼瞅着董跃森,却轻哼一声,抽出腰间的工兵铲:“找个屁,不就在这儿嘛。”说着挥动工兵铲将眼前的一片荆棘砍断,不久就在前方发现一个小天坑。天坑直径大约也就十几米,在现今全国发现的自然天坑里算是小的,之前被野生的植被遮挡,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张鲁一上前查看,这个天坑口虽然不大,但站在口沿能够感受到强劲的寒风。这是典型的狭管效应,说明天坑深处必定有个很大的空间。从洞口的特性来看这就是一个卡斯特地貌的溶洞,只是洞口四周有明显人工修葺的痕迹。洞口水平于地面,里有一个斜坡通向幽暗的内部,隐约可见斜坡有人工开凿的阶梯。

    张鲁一与董跃森和泰瑞交换下眼神,一起看向李春。季疯子智力缺陷,继续参与任务的确不是很合适,再说里面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危险,原本想着干脆就让李春帮忙把季疯子送回勐腊。李春是一万个不愿意,而季疯子也是哭闹着不肯走,说是上次卫东哥就在这里把他丢了,今天说什么也不走。季疯子寻死觅活,李春也趁机加了把火,让张鲁一觉得头痛,转眼看泰瑞和董跃森,这两位可好,都望着林子里的树杈,摸着脑袋讨论树上一只鸟窝里面有几个蛋。这一副别找我的神情,让张鲁一有些恼火,但也没办法,只好答应季疯子带着他进去。

    因为连夜赶路又是连续走了几天,大家都有些疲惫,时间也接近晌午,张鲁一决定先就地休整,隔日再进洞。

    科考队在洞口不远的空地里搭好营地的时候,天色已经黑暗下来。因为时间还早,李春提着两壶果酒来找张鲁一,这酒就是从温代家顺来的。到了张鲁一的帐篷,却看见瞿北野也在,这让他心里老大不乐意。张鲁一邀请瞿北野一起喝点,瞿北野倒也一点不客气。既然张鲁一说话了,李春也没脾气,丢了一壶进了帐篷,趁他们不注意偷偷将另一壶放在了帐篷门口,准备一会儿带回去,他可不想便宜了瞿北野这个书呆子。

    老林里的夜色伴着蟋蟀的叫声,显得格外安静,偶尔也能听到几声野兽的低吼声。帐篷外好像还有呱呱的蛙声。这里没有池塘,哪来的青蛙呢。李春认为这不是青蛙,只是癞蛤蟆在叫唤,张鲁一知道癞蛤蟆叫声要比这个低沉很多,却也懒得跟这货抬杠,最终是瞿北野说这是树蛙的叫声,还说这些树蛙长得很漂亮,却是有毒的。瞿北野的话很快就引起张鲁一的感叹,这世界上真的越漂亮的东西越有毒。李春抬杠似地回了一句:“癞蛤蟆也有毒。”

    温依家的果酒后劲十足,酒还没过三巡,三个人已经是面红耳赤,晕晕乎乎。酒上了头,李春便觉着不够喝,于是决定忍痛割爱,伸手在帐篷门边上摸索那壶藏起来的酒,却怎么摸也摸不着。李春呢喃了一句见鬼了,干脆爬出帐篷来找。

    因为时间还早,科考队的人三三两两地坐在营地各处聊天,熊熊的篝火边只有姬道玄在那儿闭目打坐。李春知道姬道玄属于一喝就醉的主,现在看上去并没有醉意,想着也不会是他偷的。借着酒劲,李春犯起浑来,直接就开始骂娘,嚷嚷着偷酒的就是他孙子。营地里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转过头来莫名其妙地看着李春。张鲁一也赶紧爬出来,让他闭嘴不要吵了人家休息。可是李春依旧不依不饶。这也难怪李春生气,自打进入林子后的路程就只能步行,所以随身行李辎重不宜过多,为了给这两壶酒腾空间,李春随身的衣服也没带几件。而且陶土的酒壶极易破碎,他李春这一路就是一直跟护食的狗子一样小心翼翼,万万没料到,临了却便宜了别人。

    姬道玄被李春吵得无法入定,不由得皱起眉头。他向来警觉,这次因为屈王观偷袭的事刚刚发生,他的关注点都在营地外的动静上,他可以明确并没有外来人进入营地周围。那么只能是自己人偷了李春的酒,这种小事当然不属于他要去警戒的范畴,他也不想去管。只是李春的吵闹声实在烦人,于是起身走到李春身边拍了拍他的肩,然后指向营地的一个角落。他并没有看见什么,但他闻到了从那里传来的细微的果酒香气。

    李春立刻明白姬道玄的意思,他相信姬道玄追踪的功夫,于是骂骂咧咧地就朝姬道玄指的方向走过去。张鲁一怕他鲁莽,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后面。

    刚刚出了营地,李春就闻到一股果酒的醇香,顺着酒香就见不远处的树边斜靠着一个微胖的人影,他身边的地上丢着一只点亮的手电,光束直愣愣地打在边上的灌木上,也照亮了部分的地面。就在光照的范围内,李春看见那只被偷的酒壶歪斜在地上,壶底已然摔裂了一个口子,裂口下面的泥土被沁湿了一大片,酒香就是从那里传过来的。

    李春看着就觉得心疼,不由得火冒三丈攥起拳头,猛跑几步,俯身揪住地上那人的衣领,猛地将那人拉起就想饱以老拳,却忽然愣住了:“季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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