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树形纹路
季国庆被李春拉着脖领,瘫软着倚靠在树上,脑袋耷拉在一边,半张着嘴,满嘴酒气,嘴角还不自觉地留下一串口水,时而发出几声鼾声。李春举着拳头,却迟迟没有落下。虽然李春的确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可是面对季国庆这个残疾人,他还是下不了手。
张鲁一原本怕他乱来,看到这副情势,心也就放下了。就听李春在那儿哎了一声,将季国庆重重地摔在地上,只无奈叹了声,真是糟践了这么好的酒。张鲁一倒不这么觉得,酒本来就是给人喝的,看季疯子的样子,或是喝美了,也不算暴殄天物。
张鲁一搂住李春的肩,安慰了几句后,俯身准备将瘫软在地上的季国庆扶回营地。忽然有东西从季国庆的身上掉落,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李春捡起手电照过去发现地上的是一把带着铁锈的可折叠铅笔刀。这种铅笔刀李春他们小学生时代经常会用来削铅笔,现在因为各类好看的卷笔刀的出现,这种小刀在市面上几乎绝迹。因为本身价值不高,只有一些怀旧的藏家会有收藏。
张鲁一与李春对视了一眼,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刻在季国庆依靠的树上寻找起来,果然在树上发现了一枚刻到一半的螺旋纹。
“怎么会是他!”张鲁一明白他们都犯了个经验主义的错误,因为季国庆是智力障碍者,他们想当然地就认为他是人畜无害的弱者,就从来没把他当做过嫌疑对象去考虑。
“这家伙的傻是装的吧?” 李春骂了句娘,随即用力踢了地上的季国庆一脚。张鲁一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装一时傻可以,装一辈子傻就难了。能在整个勐腊县城人民雪亮的眼睛前面一装就是几十年,如果不是真疯子,那也绝不可能是普通人。说起来三国里最能忍的司马懿也就是装疯卖傻一时而已,只是为的是等待机会,最终经过高平陵之变夺了曹家的江山。难不成这季疯子要比司马懿还能忍的超级忍者?这不是扯嘛!他见过季疯子游离的眼神,毫无逻辑的语言,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对于季疯子是装傻的结论,他还是坚持了否定的态度。
“大春,我觉得最大可能是有人在诱导和利用他。”张鲁一给出了自己的想法。李春问是谁,张鲁一当然也不会知道,只能让李春帮忙先把季疯子架回营地再说吧。
回到营地,李春把季国庆丢在地上,狠命踹了两脚:“装什么孙子,这点酒也能醉?” 虽然张鲁一认为季疯子装疯的可能性比较低,但在他李春却并不是完全认同。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什么事都会有个万一。
但季国庆像是真的醉得厉害,这么折腾连个反应都没有,只是偶尔从喉咙口发出几声带着啸鸣的鼾声。李春想了想,转身就要去找绳子想把季疯子给捆了。站在一边的张鲁一嘴里说着“至于吗”想拦着李春,怕伤着季疯子,却被李春一句“你敢保证这家伙不是装醉?”给怼得无语。的确,他并不敢保证,如果季疯子真的能在勐腊装疯三十多年,此时装会儿醉那便也是小菜一碟。张鲁一不是个刚愎自用的人,既然说不出什么,他只能随李春去做,只是让他手脚轻一些,便回了帐篷。李春用登山绳把季疯子捆了个结实,然后嘱咐篝火边打坐的姬道玄留个心看着点,这才放心地也去睡了。
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和张鲁一住在一个帐篷里瞿北野的鼾声大作,一直到了中夜,张鲁一也没睡着过一分钟。心里想着数数或者数山羊能够有些帮助,却没想到这羊都已经数成整个牧场密密麻麻了,却被瞿北野的一个呼噜就打回原形。这让张鲁一有些心烦,干脆起身出了帐篷,左右看看,没看见姬道玄的影子。这家伙不喜欢呆在帐篷里,每次宿营睡觉的时候,都只在帐篷的帘门外打坐,张鲁一曾经叫过他几次进帐篷休息,姬道玄也干脆,根本就不搭茬,张鲁一也只好作罢。今天却不知道姬道玄又跑哪里去了。
查看了下营地里的篝火的燃烧情况,张鲁一深吸了几口老林里的空气,带着些许凉意却很提精神。反正也睡不着,干脆就到那个神秘的洞口瞧瞧,刚到洞口,就发现洞口边坐着一个人影,一动不动。
“谁在那儿?”张鲁一随即点亮手电照过去,那人依旧没动,张鲁一却看清正是姬道玄。
“我说大哥,这大半夜的不休息在这儿干吗呢?”见是姬道玄,张鲁一稍许放松了些,走过去在姬道玄身边坐下。
姬道玄正盯着洞口的一块石板发愣,张鲁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块石灰岩的大石头,一面虽然经历了岁月侵蚀,表面斑驳不堪,但仍旧还存留着人工打磨抛光的痕迹,仔细看上面似乎还隐约有些刻画的痕迹,在夜色里发着幽暗的荧光,估计是刻画时嵌入了萤石粉。张鲁一将手电举起凑近查看,这些痕迹明显是人工刻上去的,刻痕已经变得很浅,如果没有萤石的反光,很难被发现。用手摸大致还是能够感觉出这画的好像是一棵树。
“这副画我见过,可无法想起在何处见过。”姬道玄喃喃地说,像是在跟自己说话,由好像是说给张鲁一听的。
张鲁一不得不佩服姬道玄的眼力,老林里的夜比外面更加昏暗,这点荧光不足以让人眼看得很清楚,如果不靠手电他张鲁一根本看不出那是头上还有画,姬道玄却似乎毫无障碍。
张鲁一仔细端详了石头上的石刻,还是不能看清全貌,可惜这次出发没想过要带拓片的宣纸和墨,否则到可以拓一张研究一下。想到这,张鲁一忽然一拍脑袋,他让姬道玄帮忙举着手电,取出一只铅笔和一张报纸,附在石头表面涂抹起来,很快在报纸上出现一副树状的图案。
借着手电的光亮,张鲁一看到这的确是棵树的图案,乍一看有点眼熟。图中的树分为三层枝叶,树枝下垂,每个树枝的上方分别画着一个同心圆。这让张鲁一想起广汉三星堆的那颗青铜神树,唯一的区别只是青铜神树的枝条上面站的是青铜神鸟,难不成鬼王点兵与三星堆还有联系?
拿着拓印的报纸,张鲁一急匆匆地赶回帐篷,叫醒瞿北野跟自己一起去找董跃森。李春跟董跃森一个帐篷,被张鲁一他们吵醒,不过他也就揉揉眼翻了身继续睡去。
董跃森刚刚睡着就被张鲁一从睡袋里拽了起来,一脸的不爽。不过,听到张鲁一关于石头岩画的描述和看到那张报纸拓片,眼中不由得出现一种惊喜的表情。“这里竟然也有扶桑树。”董跃森一下睡意全无,翻来覆去地看着拓片。
“或许这并不是扶桑树。”张鲁一知道这种神树纹饰并不是中国独有的,公元前三千年左右底格里斯河流域的古亚述文明,以及后期出现的米坦尼文明,北非腓尼基文明都有此类的神树形象。一般学界认为神树是上古人类对天地崇拜的产物,神树是沟通天地的通道。
至于扶桑树,出自山海经,据说他的树冠上停留着太阳神鸟“金乌”,载着太阳东升西落。在三星堆发现的青铜树上就有金乌的形象。但眼前这颗神树并没有金乌的造型,同样出自山海经的神树有很多,比如“建木”神树,据说他沟通着冥界,人间与天界,人间圣贤可以通过树上的绳梯来往于三界。所以目前还不能贸然断定这就是扶桑树。
董跃森点点头:“我有点武断了,不过我想或许在这里我们真的能发现第二个三星堆。”
瞿北野在一边一直没发声音,只是静静地看着拓片,忽然插嘴:“我不懂你们考古,不过我怎么感觉这更像一副简化地图。”
被瞿北野这么一说,张鲁一又看了看拓片,你还别说还真有点像指路的路径图,但也只能说是像,就这附近的地形地貌,不可能有这种路径出现。董跃森和张鲁一对视一笑,也就当笑话听了。
出了董跃森的帐篷,张鲁一和瞿北野又看到姬道玄,这会儿姬道玄正默默地坐在宿营地的篝火前,望着篝火出神。瞿北野跟他打了个招呼,姬道玄却一点也没有反应。于是瞿北野看了一眼身边的张鲁一,见张鲁一似乎没有回帐篷的意思,就挥了挥手直接回去睡觉了。
张鲁一在姬道玄身边坐下:“兄弟,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到底是谁?何故似曾相识?”姬道玄似乎在喃喃自语。
张鲁一能够理解姬道玄现在的感受,要说一个人的记忆是最珍贵的东西,如果丢失了记忆,就如同丢失了过去的人生,这无疑是一件异常痛苦的事。看着姬道玄难受的模样,张鲁一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坐在他身边。
这是一个宁静的夜晚,两个男人就这么在篝火前沉默着,张鲁一盯着闪烁的篝火,忽然说道:“其实我和你一样,也有一段想弄明白却又不知如何追寻的身世。”张鲁一想到了自己从未见过的母亲,他不知道母亲在哪里,长得什么样,他虽然很想知道,却又无可奈何。
“谢谢。”他对张鲁一的身世的确并没有兴趣,不过他能感受到张鲁一试图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他,有时候男人的对话并不需要太多的语言。
张鲁一微笑着点了点头,他知道姬道玄没事了,于是拍了拍姬道玄的肩,准备站起身回帐篷。却被姬道玄忽然拉住,只听姬道玄轻声说道:“后面林子里有人。”
还没等张鲁一反应过来,姬道玄就已随手捡了颗石头,向后甩了出去,就听到后面密林里一声“哎呦”,似乎有人从树上摔下来。
随着叫声,林子里一阵骚动。再看姬道玄身影一晃已窜入林子,一会儿腋下夹着一个人从林子里走出来,径直将那人丢在篝火旁。
那人伤得不轻,还处于昏迷状态,前额肿了一块淤青,看来姬道玄的小石头正正砸在这家伙的脑袋上。张鲁一左右打量这人的脸,有些面生。
“安大彪的人,你我都见过。”姬道玄将手里的剑抱在胸前,眼皮也不抬一下。
“见过?”张鲁一再次瞧了瞧这张脸,却依旧想不起来。
看到张鲁一一脸茫然,姬道玄直接说道:“前次去华教授那里,此人就在其中。”
张鲁一瞪着眼,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不过他也知道,姬道玄的眼力是任他们这些普通人无法企及的。正当张鲁一还在惊叹姬道玄的本事时,地上的家伙悠悠醒转,看到姬道玄竟然失声惊叫起来,仿佛是遇到了鬼,想必是被那一砖头吓得不轻。
叫声惊动了熟睡的队员,三三两两地批着衣服,睡眼惺忪地跑出来,一会儿篝火边就围了一圈人。
董跃森和泰瑞分别挤到圈内,瞧见地上那人,也是一脸困惑。几个人将地上的家伙扛起,张鲁一随即问他来这里的目的,这家伙明显还未从惊惧中恢复过来,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这时泰瑞推开众人,挤过来,拍了拍张鲁一的肩膀,说不就是问个话吗,他来试试。然后喊了几个人将那家伙架进自己的帐篷。
不多时,泰瑞便回来,一脸的兴味索然的样子:“这家伙嘴太松,没弄几下就全招了。”
张鲁一想起记得泰瑞说过曾经在fbi干过,搞个供词是他们的拿手好戏。看这样子,那家伙忒怂,没几下就招了,让泰瑞觉得没有挑战性,实在无趣。
“死洋鬼子,废话真多。”李春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起来了,挤在人堆里看热闹。
泰瑞瞪了他一眼,也没追究,直接转向张鲁一继续说道:“这家伙叫刘三,是一个叫什么安大彪的跟班。他们来这里目的只有一个,偷偷跟着我们一起下鬼王点兵。”
“这伙盗墓贼也忒有趣了,难不成以为鬼王点兵是个大蘑菇?”李春摸着脑袋说。所谓大蘑菇是盗墓贼的黑话,就是大墓的意思,所以盗墓在盗墓贼嘴里被称之为“挖蘑菇”,而我们常听到的倒斗也是一个意思,但是斗则是专指棺材。
张鲁一早已大致猜出原委,因为自从那次见过那个所谓的华教授,他便知道这伙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只不过他还有些事没想明白,还是要亲自问问,于是让泰瑞带着去见刘三。
此时的刘三双手被反绑着,坐在地上,看到一群人走近,有些慌张。张鲁一见到他,果然如泰瑞所言已经怂了,刚问问几句,这货就如同竹筒倒豆子全说了。
刘三的话,让张鲁一明白,华教授得知当年王爱国的遗物里有一块破碎的青铜构建,认为鬼王点兵可能是个大墓,而且里面东西绝不会少,却苦于没法找到地方。得知张鲁一计划探查鬼王点兵,原本想用钱收买他进行合作,却不曾想碰了个软钉子,只能偷偷在后面跟着。
这和张鲁一猜想的没太多出入,于是他又问起那个螺旋图案的事情,不过刘三似乎并不清楚这个图案的来由,只是听安大彪说宋金贵花钱从科考队里收买了个鸽子,给他们留下标记,以便可以一路跟踪。不过前几天忽然发现标记有些混乱,让他们走些好些冤枉路,才刚刚赶到这里,他就是被安大彪派出来探路的。至于其他的包括这鸽子是谁他也说不清楚。
刘三在宋金贵集团里只能算个小喽啰,看样子也问不出什么了,张鲁一让泰瑞看好他,转身出了帐篷。
李春跟出帐篷,偷偷地在张鲁一耳边嘀咕:“哥,这鬼王点兵真的是个大斗么?”
张鲁一斜眼看了他一眼:“漫说我不知道是不是大墓,就算是你也别想在里面打什么主意,我们是正规科考队,别把你在潘家园那套拿出来说事。”
“兄弟知道你是正儿八经的政府公务员,再说你也知道咱师父门规不做鬼货,咱不就是好奇嘛。”
“是兄弟的,就别让我为难。”张鲁一瞅了他一眼,正色道。李春看着张鲁一的神情,也知道问不出什么,只能讪讪自语。
两人刚走了几步,就听前面一阵聒噪,直接奔过去,却见姬道玄他们正和一帮人对峙着。张鲁一定睛一看,那伙人为首的正是安大彪。
安大彪看见张鲁一过来,远远地拱手大声招呼:“张先生,好久不见,俄安大彪今个儿特意过来探望探望你,你们这个样子怕是不太友好哩。”
张鲁一让姬道玄一众人先退在一边,走到安大彪面前,上下打量着他。原本安大彪一伙只是在暗处跟踪,此次竟然贸然前来,一来是因为刘三被抓,知道必然暴露了。二来已经发现考察队找到洞口,也没必要再隐藏行迹了。他不知道其实张鲁一早已知道他们在跟踪的事实,对于张鲁一来说,这伙盗墓贼都是些亡命徒,考察队与他们在这深山老林里发生冲突得不偿失,只要这帮人不来裹乱,也就装傻算了。
安大彪言语客气,脸上却依旧是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张鲁一冷笑着:“安大哥,你这不请自来就算友好了么?”
安大彪忽然笑起来:“张先生说滴对哩,那俄们算是扯平咧。只是俄的人现在在张先生手里,请张先生行个方便把人还给俄们。”
张鲁一点点头,说放人可以,只是要求安大彪他们不要干扰他们正常的考察工作。安大彪从兜里抽出一包烟,在手里将烟盒弹了几下,露出几支香烟,递给张鲁一。张鲁一摆摆手,于是安大彪直接用嘴叼出一支点上,深吸一口。
“张先生,你是为政府做事滴,可是俄们也有自己的活计哩,按理说井水不犯河水咧。为啥说俄们干扰你们哩。”
张鲁一正色道:“你们到这里要做什么,还真以为我不知道吗?就算鬼王点兵是个大墓,恐怕也轮不到你们猖狂盗掘。”
安大彪显然知道张鲁一会有这样的反应,冷笑一声,猛吸了几口烟,然后狠狠地将烟头摔在地上,用鞋子捻灭:“就凭你们这几个人能把俄们咋地哩。”
张鲁一还没说话,站在一旁的李春忽然上前插话:“安大彪是吧,倒是听道上的人提过你。不过你李春李二爷也不是好惹的主,想打架爷陪你玩玩。”
安大彪瞟了一眼李春:“瓜娃子,老子在道上混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女人裤裆里挂着哩,这里轮得到你说话。”
李春顿时火气上头,撸起袖子就要干,张鲁一急忙挡在他身前:“安大彪,我们人虽然不多,但是你们也未必能奈何得了我们。”
安大彪朝张鲁一身后看了一眼,除了李春在那里暴跳如雷外。姬道玄则是自顾自地打坐,远处的泰瑞斜倚在一颗老树边上吹着口哨,似乎这些人并没有将他安大彪当回事,就如同空气。安大彪在江湖日久,也知道越是这种人越是不好惹。倒斗的人虽然都是些要钱不要命的亡命徒,但毕竟大斗就在眼前,谁也不愿意没见到宝贝就去惹些是非。
安大彪略微思索了一下,态度有所转变:“张先生说得是理哩,俄们华教授遣俄们来是帮张先生滴哩,不是来惹事滴。既然张先生不需要俄们帮忙,俄们就回去咧。”
张鲁一点点头,让人将刘三带出来交给安大彪,安大彪向张鲁一拱手致谢后,随即吆喝着手下消失在林子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