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龙江龙影（下）
漆黑的岩崖之上，风浪翻涌，天穹覆压。而武桓的身影一动不动，只有那赤金衣袂在狂暴的风啸中飘动，带起一片混乱的金影飞舞。
暴雨如注，苍白的雷光之影拂在他的身上，映着他阴郁的面颊。
他缓缓垂下头，眼瞳似是颤荡了数息。
“也好……”武桓低吟道。
轰隆隆……
这极其的轻微自语声，似乎已经完完全全湮没在刺魂的雷声中。
他看着身下的男子，眼帘徐徐垂下，眉角有着细微的抽颤。
“如此……”瞳眸中没有半分哀怒，幽幽言道，“这样……也算断的彻底了。”
似是喟长般地叹息，似是逐渐森然的笑意，武桓忽然猛地抬脚，袍影掠过，金靴直直踢向面前的青年。
“砰！”
一声闷哼，青年的身躯挟着崩乱的气流，重重跌在泥水遍布的岩崖上，身下的血污在雨水的冲刷下，染出一片可怖的绯色水光。
没有人说话，只有风暴在长吟，岩崖上，不计其数的士卒默默看着崖顶上的二人。
“看来，你还是这样的愚蠢幼稚。”武桓摇头淡笑，缓缓垂眸，“想激怒本王？”
“若弃了这份血脉，那本王也不必留情了。”
他探出手掌，张开的五指间，点点金色的光点跃动着，隐隐之间凝聚，似是一道赤金龙影盘踞。
“九成的龙运，本王已经收取。”
“但总归并未趋于圆满”他轻缓的冷厉之音回荡在武洵耳中。“还有一成。”
“呵呵…呵呵……呵呵呵……”青年徐徐抬起头颅，雨水混杂着无数血污染红了半边面庞，那灰暗的眸光中，倒影着武桓冷笑的面庞。
低缓的笑声夹杂着痛苦的低吟，耳边的任何声音都已然无法听清：“武桓……你终于……不再这般作态了……”
“……”武桓漠然的眸光和他浅浅碰触。
“那……望你的春秋大梦……早日……实现……”他的意识渐渐坠落在灰暗的深渊中，而那微弱的自语则渐渐消逝在衰弱的气息里。
咻——
隔着噼啪爆响的密集水声，一道乍起的破风之音让武桓心中骤凛。他面色陡沉，王袍在激撞的水雾中猛然甩起，几乎是瞬时侧身闪跃。
而一只仿佛穿刺了空间的短箭，则在雨幕的遮蔽之中，自他的面颊上掠过，带起一道刺目的血痕，随后没入了远处的迷雾。
“何人！”武桓厉喝道，那道面上的伤痕处，有着细小的血箭喷射，但很快便与自额上淌下的水珠相融。
轰——
又是一道慑世般的天雷，震荡在众人的心魂之中，而武桓似是心有所感，并未过多理会那只羽箭的来源，而是猛地转身向身后望去。
惨白雷光映衬着无数腾起的水雾，卧于岩崖边缘上的青年匍匐向前，在那耀起万千光华的雷芒中，身躯翻转，如先前……那缕断裂的发丝，顺着冲刷的洪流坠了下去。
眸光收缩，武桓猛地上前几步，循着那道蜿蜒而下的血迹，垂首望向堕下无数水流的崖渊。
颤动的视线里，那漆黑又近乎垂直的陡峭岩壁上，有一道白影无声而落，来自雷霆的乍响穿过滚滚云雾，传彻在为风雨所卷覆的岩崖上。
孤零身影没入滚滚江涛，带着最后一成龙运，消失在了弥漫的濛濛水雾中。
……
武桓立在崖壁的边缘，发簪下的长发在烈风中散开飘起，冷然看着身下漆黑的江水。
“王上！”身旁那位老者战声惊呼，而四处的侍卫也是聚拢而来，惶恐地聚于一旁。
“臣等失职，王上受惊……”有侍卫官一声令下，士卒们分散开来，搜寻着黑暗中的那只羽箭的来源。
武桓漠然不语，电光映着面颊愈发阴郁。
他徐徐抬臂，手指轻轻拂过面上那道血痕。
“是……谁……”盯着沾染在手指上的血迹，他的瞳孔缓缓放大。
“王上。”那老者小心翼翼道。
“罢了。”武桓垂手，冷漠地笑了笑，“虽止九成，也已足矣。”
“只不过此子性情竟是如此刚烈，本王倒是未曾料到。”他一声轻念，目光直之瞥向一旁的深渊，淡淡笑道。“也罢……没了，便是没了吧。”
“王上。”那老者忽然沉声道，“殿下尚有一成龙运在身，此物玄妙无比，若有天命相护，难保……”
武桓慢慢转身，他锋厉的眸光中仿佛跃动着刺骨的寒芒，于老者身上定格了数息。
那老者俯身而礼，强定心神道：“王上……”
“深崖百尺，江水湍急，又身负重创……”武桓忽然淡笑道，“纵能侥幸苟活，本王又有何忧？”
“这……”
“回宫。”武桓轻念道，凝目注视着阴沉的天空，四周侍卫凌乱的脚步声自树林阴翳中隐隐传来，只有雨水刺痛着面颊。
车马声渐止，嘈杂的脚步声让武桓缓缓睁开眼。
藉着车外微明的光亮，他瞥见一众人等屈膝深跪于地，身躯……从脚趾乃至发丝，都在黑暗的雨幕中微微颤抖着。
“何事。”他漠然的冷音淡淡响彻。有些厌弃地移开了眸光。
诸多战栗的声音饱杂着惊悸：“王上……”
“哦？”武桓环视一众，面上的那道血痕衬着面颊愈发阴冷，“呵呵，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身旁的近侍变了脸色，他悄然走到武桓身旁，耳语了几句。
武桓神色未变，但一对眼眸则缓缓闭合，沉默良久，终于在众多战栗的视线中睁开，一对淡漠的眼眸，却是暗藏着无比冷厉的寒芒。
“今夜值守者为何人？”他的声音平淡的仿佛没有在意一般，却犹如恶魔之音令人心魂痉挛。
那近侍身躯明显抽搐了几下，似是停滞了半息，终于有着细微之声自口中艰难地吐出：“……”
“那便杀了……”武桓随意地拍了拍手，像是随手掸去了一粒尘埃般轻松。
“可是……”
武桓不再作理会，身子徐徐缩回了车马之中，随着马蹄扬起，泥水飞溅，便直直向着王宫而去。
……
另一片乱石丛生的荒芜岩崖，赤着上身的大汉静静屹立之上，一对虎目望着笼罩在层层雨幕下的城池。
说是望着城池，倒不如说……是那一座破败的塔楼。
他的脚下，几件甲胄长枪被随手丢弃。
有低沉的兽吼声从身后传来，身影亲昵地拍了拍它坚硬的背脊，而它也以讨好的吼声回应着。
戴麟微微俯身，看向那异兽，只见它口中正衔着一柄包裹在灰布中的长剑。
轻轻从兽口中取下，随着那些湿透的灰布被扯开，金红色的剑身赫然显露，于黑暗中掠过一股刺眼的赤色流光。
戴麟炽热的目光在那金红剑身上掠过，手指轻轻摩挲而过，绯色的微光中，仿佛有着鲜血的气息无声流淌。
“走！”戴麟一声轻喝，将那柄剑收入背后的剑鞘之中，隐去了那微弱的金红之光。
而那头异兽则是低声轻吼，载着他一同隐在了黑暗的丛林之中。
……
“龙剑失窃……”空旷的大殿内，金袍身影端坐，蕴着寒芒的眸光淡淡扫射着身下一众深跪的人等。
“只是不知，乃是何时？”武桓摩挲着手指，淡言道。
“禀报王上。”为首一人深吸一口气，颤声道，“就在王上出城后不久，有……”
“呵呵。”武王笑了笑，打断道,“这便够了，尔等先且退下。”
那人惊异地抬起头，仿佛有些举足无措般。
武桓向着那些人等烦躁地挥手道：“还杵在这里？本王之命，尔等是耳聋了？”
“谢王上恕罪。”众人皆是称谢而退。些许犹豫后，一齐躬身退出殿外。
武桓的目光移动，投向殿内屏栏下所掩的一处阴影。
“渊鎏，本王此前所命，可是完备？”
“是。”阴影下，有着平静的声音传来，正是先前那个老者。
渊鎏合上了那对老眸，在昏暗的大殿中，随着他袖袍的缓缓挥动，怀中所揣的那枚星盘在万千烛光中显露了身形。
“开始吧。”武桓淡淡觑着那个看似普通的玉盘。
玉盘徐徐旋转，逐渐耀起了朦胧的琉璃之光，宛如一颗星辰投射在虚空中。
星辰之下，一座璀璨的光幕赫然浮现，而一颗赤金色的光点旋即映在了武桓的眸中。
“呵呵呵呵。”武桓盯着那个似是在缓缓移行的光点，嗤笑出声，“带着这把“龙剑”，哪里才是栖身之地呢。”
渊鎏苍老的声音响起，“吾王，此局恐怕并非如此可破。”
“呵呵…本王早已说过。”武桓淡淡微笑着，凝视着手掌中已是干涸许久的血痕，“这种颜色，自是最好不过了。”
他鬓角的垂发于轻轻拂起，昏黑的烛光描摹着他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