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云番女以命还君
刀敏在当天夜里就投缳自尽了。
第二日清晨,千如和千术来施最后一套针时,便看见其高挂房梁,脖颈绀紫,双目不能闭,全身已如石头一般僵硬,显然已经死了一段时辰了。
“可怜刀家姑娘,一生颠沛流离,跟着主家远离自己的故土,却没能有一个好的归宿,就这样死在了异国他乡。”千如喃喃自语道。
千术见她神色凝重,便宽慰道:“小妹,你莫要太伤心了,你已经救过她一次,这次是她自己选的。”
千如摇摇头,吸了吸鼻子道:“不会,再怎么样我们也救不了一个一心寻死的人。这辈子这姑娘受的罪,实在是太多了,她想要休息休息了。”
两人被这情景梗得说不出话来,都是分外难受,无意间瞧见了桌子上有两张纸。
“这是什么?”
说话间,千术已经拿起了这两张纸。
只见纸条上写着几行娟秀的小楷,上面的字千如并不认得。纸上还有两三滴泪晕开墨水的痕迹,可见写信之人的心情。
这是……一封绝笔信?
翻到最后一页,下面有一行小小的字,写着:
千如妹妹,汝之恩待来生再报,还望将此信交给沈天奇沈大哥,刀敏万谢。
——刀敏泪笔
千术沉思片刻道:“小妹,我们不是找不到沈捕头和滕励么?不如诱敌深入?”
千如纳闷道:“怎么个诱敌深入?”
千术扬一扬手中的信道:“用这个。”
“术哥哥,不是我说你,这封信上的字儿,那可谓是它们认得我,我不认得它们,我们怎么能利用它们呢?”
千术道:“虽然我们不认识,却知道这是送给谁的,而且看这句式工整,很有可能是诗词,我想大概是这位刀敏姑娘送给那位沈捕头的情诗。既然这个府上的内贼众多,不如临摹几封信,散在县衙各处。如果说沈捕头当真和刀敏姑娘是一对有情人,我相信他一定会冒险回来取信。”
千如皱眉思索了片刻,当即完善了千术的计划:“既然如此,做戏做全套,我们再给刀敏姑娘办一个简单的丧仪,临摹的几封信下面都写上真迹在刀敏姑娘的棺木之中,我相信沈捕头会来一探究竟。现在难的就是沈捕头武功太高,如今玄玥受伤,我害怕我们打不过。”
千术神秘地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光亮的竹节来,千如奇道:“三步迷魂散?”
千术点点头,面上都是得意的神色,“那日你把在清风楼得到的三步迷魂散给了我,我便给了小朱大人。没想到小朱大人才想了几日,便制得了这个仿制品。里面缺了一味药,不过短时间控制住沈捕头应该够了吧,小妹,我们姑且冒险一试。”
千如了然道:“小朱大人于医理上真可谓是天才,令人佩服。只是见了成品,便能制作出仿制品,厉害。”
千术掩唇笑了笑,意味不明地瞧着千如,千如让他看得直发毛,便道:“术哥哥有话就说,干什么这么瞧着我,瞧得我直发毛。”
千术揶揄道:“你岐黄之术最差,小朱大人又是一个懂药理的,你们二人若是成双凑对,岂不是互补互助,佳偶天成吗?”
千如翻了个白眼,说道:“我花千如好不容易来到一个这么新鲜的时空,怎么也要寻觅一个武功盖世的少侠做夫婿吧?”
千术哦了一声,斜着眼瞧她,无情地戳破道:“你那玉面郎君杜君远,好像也不是一个武功盖世的少侠吧?怎么他就入了你的法眼了?”
“他虽然武功差,可是他帅,他聪明啊!”
千如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才说出口便羞红了脸,频频捶打千术,恼怒道:“术哥哥,你浑说什么呢!和君远哥有什么关系?再不许你胡说了!”
“小妹啊!我可是逼出你的真心话了!”
千如秀眉紧蹙,跺脚道:“再不许说了!”
千术被她逗得呵呵直笑,两人闹成一团。
而门外本来要和千如、千术商量事情的朱启山呆愣在原地,神色茫然。
千如那句话反复地在脑海浮现,令他自惭形秽。那个明远侯,是何等的淑质英才,何等的风光霁月,才能让千如姑娘根本看不到他的一丝瑕疵,只念着他的好?
哎!
朱启山叹了口气,转身慢慢地走了。
…………………
才刚一日,千如已经着人备了一口薄棺,同时还请了僧人、道士为刀敏姑娘办了一场水陆法会。等等足足两天,都不见沈捕头来。根据安平郡的丧俗,第三日便要下葬的,若是他还不来,那千如和千术的计划便落了空。
直到第二日夜里,一个黑影出现在了县衙后院的墙头。这影子浑身玄黑,脸上蒙着一块黑巾,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和浓眉,双眉如须,双目精光四射,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让人看一眼,就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县衙后院的大黄狗斜着脑袋看他,却半声都没有吠叫,看样子是认识此人。墙头的人伸手向虚空处按了按,那狗听话地卧了下来,慵懒地闭上了双眼。
男人沉沉地吐出一口气,脚尖一动,跳下墙头,打开背上的一个包袱,取出一个肉馒头扔在了大黄狗的饭盆里。大黄狗半直起身子来,舔了两口肉馒头,冲着男人摇了摇尾巴。
夜风吹过,大黄狗似乎感觉到了一丝寒意,咕哝了一声,转过身来,蜷缩成一团,连尾巴也夹在了一起,继续沉沉睡去。
男人摸了摸大黄狗的脑袋,从包袱里取出一把匕首塞入腰腹绣着的筒袋中,将包袱卷了卷,塞入大黄狗的窝里,这才神色从容,如进入无人之境一般靠近灵堂。
漆黑的夜色中,除了门口的两盏白色的大灯笼,烛火摇曳之外,所有的人都已经睡下了,没有一丝光亮。
男人缓了缓心神,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吱嘎”一声推开了灵堂的大门。
灵堂内还燃着蜡烛,明明灭灭的光打在正中摆放着的棺材上,显得格外恐怖。
就在男人伸手要推开棺盖时,只听见一个清亮的女子声音道:“怎么沈捕头,想要看一看刀敏姑娘是不是真的死了?还是说,怕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灵堂内瞬间大亮,千如和千术各持一个火折子,引燃了屋内的油灯,一脸冰霜地望着男人。
屋内灯火通明,男人本来背对着他们,现在缓缓地转过身来,瞥了瞥薄唇,露出一个残酷的笑意:“就你们两个人,少了点吧?上次还有四个人呢!”
千如反问道:“怎么,吃我一掌,已经缓过来了?”
男人怒视着千如,那一掌,千如几乎用上了十成功力,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是今夜又不得不冒险前来。
三人对视片刻,男人突然道:“三步迷魂散就免了吧,只要你们把敏敏的信给我,我可以回答你们的三个问题,记住,我只回答三个问题。”
千如冷冷地一笑,讥讽道:“敏敏……当初拿银环蛇下毒时,怎么没见到你这般情深意切,如今是演给谁看呢?信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酒。匪报也,永以为好也……阴谋,她已是可怜人,哪里还有什么阴谋?她这是要把一条命报给我啊!”
沈捕头摘下面巾,露出整张面容,嘴角的苦涩晕染开来,竟显得一张脸愁云惨淡,似乎是无限的委屈,无限的悲哀,在无奈之中,却又带着一丝愤怒。
沉默了半晌,沈捕头低声道:“我们自小相识,我哪里舍得伤害她?若不是你们突然进来,她怎么会中毒呢?”
千术把当天的情形又想了一遍,问道:“只要掌握银环蛇的毒液的用量,就可以利用它治好刀敏姑娘的癔症和癫症,是不是?”
见沈捕头点头,千如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刀敏在中毒之后竟然意外地清醒了。她以为是上天不忍心再欺骗这个可怜的姑娘,让她及早醒过来,早一些得到解脱,却原来是情郎相救之果。
千如从怀中取出那一封泪痕红浥的信来:“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酒。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这是刀敏姑娘写给你的诗吗?”
说着,千如把信递了过去。
沈捕头一把夺了回来,然后细心地折成四方形,取出一块娟帕来,裹好了妥帖地放在胸口。然后长舒了一口气,凛然道:“说吧,你们想问什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你们,就绝不会食言。”
千如和千术对视一眼,千如问道:“好,第一个问题,滕励是不是还没有死?”
沈捕头眯了眯眼,道:“是,当然没有。”
千如又问道:“好,第二个问题,你们究竟是云番皇族的什么人?”
沈捕头惨笑一声,道“这都被你发现了,你这泼女果然有几分聪明!对,没错,滕大人是云番国最年轻、最有名的祭司,我沈天奇就是他的得力助手。好了,你们还有最后一次机会问我问题,你们可要想好了!若是错过这一次,即使我沈天奇被你们捉住,我也绝对不会多说半个字的。”
千如定了定神,问道:“好,最后一个问题,周秀究竟捉住了你们的什么把柄,为什么你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之人嫁给他人?”
沈捕头微微扬起脸,慢慢地阖上双目,整张脸都因为紧绷而颤抖。然后他睁开了双眼,眼神中带着一种痛苦,一种无穷无尽的痛苦,徐徐道:“他,他看到了我们杀了人,杀了云番国的公主,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威胁大祭司。”
花千如心道:这一切果然不出所料,没想到自己一番推演基本上接近事实。可是,想要再问,沈天奇的个性使然,已经不会再回答她任何问题了。
想到这里,千如道:“沈捕头,虽然你们都是云番人,但是却杀了礼朝这么多的无辜百姓,走是走不了了。还请沈捕头移步,在牢房等着。待查明真相,我花千如带你回去见义兄。”
沈捕头闭上眼睛,一副赴死的模样,千术走上前,谨慎地点了几处沈捕头的穴位,这才着衙差绑了沈捕头,将他押了下去。
这时西跨院传来一声凄厉的惊呼,伴随着一声令人窒息的闷哼,紧接着是一声少女撕心裂肺的惨叫和一名妇人的痛苦呼救声。
千如面色一沉,冷道:“千术哥哥,滕励恐怕也来了。”
千术同样是满脸冷峻神色,两人急忙地往声源处走去。刚走到院子里,就看见众多衙差,有的拿着刀,有的拿着棍子,急匆匆地赶来,嘴里嘟囔着:“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谁在大叫?”
朱启山也是披衣而来,睡眼惺忪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他们一看眼前的景象,先是一愣,然后一张张脸惊恐万分,旋即齐齐大叫一声:“滕大人!!!怎么会是滕大人???”
怎么呢?
众人只见一个身穿夜行衣的男人,怀中抱着一个包袱,脸上没有裹黑巾,衙差全都认了出来。在场所有人,除了千如、千术和朱启山,剩下的人都以为滕励已经死了,如今这个大活人就站在众人面前,让人怎么能不害怕?而且,滕励的身上还带着血渍,看着他的样子,这和见鬼有什么区别?
剩下的府兵闻声而来,随后赶来的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其中一个衙差装着胆子大声吼道:“你……你是人是鬼?”
这一声大喝,就像是山洞里响起了一声惊雷,震得所有人的耳膜都在颤抖,脑袋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了一下。
千如走上前,作了一揖,大声道:“他不是鬼,他是人。滕大人,这么多日以来总是听人提起您的名字,却总是难以相见,今日竟然有幸,不如我们围炉对坐,共饮几杯?”
滕励轻蔑地笑了,道:“花千如,你还不配和我滕尧说话。待日后你闻名天下,我们江湖再见。”
……
“滕大人,天下有没有我花千如的绰号我并不在意,不过,我花千如行走江湖最恨的就是江湖再见,要么我们来日方长,要么我们兵刃相见!”
话音刚落,千如使出一招燕子三抄水来在了滕励的切近,伸手去夺滕励怀中的包裹。滕励一手护住包裹,另一手竟然从腰间抽出一把五寸来长的菱形匕首。匕首凶光乍现,在夜空中转了两圈,向千如夺包袱的手背上扎去。
千如大吃一惊,忙快速地缩回手。滕励这一刀快如疾风,虽然避过了这一刀,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天爷!哪怕再晚一点,千如这只手就会被扎出血窟窿来,就算不废,也得养上很长的一段时间。躲过一劫的千如愤怒无比,手掌呈刀,劈手砍在了滕励的手腕处,滕励吃痛,手中的匕首甩了出去,在夜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千术见状,捏紧了手中的竹节欲上前协助,要动手还没动手之际,滕励突然哎哟一声,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从半空中摔了下来。
再等千如和千术过去看时,滕励已经晕死了过去。
千术目瞪口呆,喃喃道:“小妹,你这武功见长啊,我才见你打了十来个回合,你就已经把他打晕了?”
千如无奈道:“首先,是滕励一心护着这个包袱,所以我才能讨得一点便宜。其次,方才他虽然弃了刀,但是掌力比我强,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摔了下去,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两人解开滕励怀中的包袱,果然是那一尊欢喜佛。将欢喜佛交给朱启山,瞧了半天也不明所以,千术心中生疑,摸了摸他的脉,惊道:“他中了蛇毒,怪不得你说他突然摔下来了。小妹,不管怎么说,先救命再说。”
千如跟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