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章 疯妇癫言透玄机
这时,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弓着背凑到殷老丈的面铺摊前,嘴里呜呜呀呀地说着什么。时至中秋已过,这女人还穿着单衣,这单衣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灰白灰白的,脚上趿拉着一双芒鞋,芒鞋早就磨得破的不行,头发乱蓬蓬的,拿草根绑成两个攒。
殷老丈站起身,从竹笼子里取出几块咸肉饼递给那个女人,那女人一把夺了过来,靠在面铺的墙蹲了下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警惕地四处张望。
这妇人长得并不难看,年纪也不大,一双眼睛也不小,只是身子瘦得皮包骨头,看起来就像是一具骷髅,十分可怜。
殷老汉返了回来,长叹了口气道:“世道多艰,这姑娘可怜得很呐。”
这一举动倒是让千如和玄奇肃然起敬,忙站起身作了一揖,千如道:“老丈大善也!虽然受这周府的风波您生意难做,不过冲着您这人品,相信风波过去,您还有福气才后头呢!”
殷老丈摆摆手道:“这话您客气了,几块点心什么的,不叫事儿。”
千如向千术点点头,千术自怀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角,殷老丈忙推辞道:“呦!女娘您太客气了,您照顾讷们生意讷们已经很高兴了,哪里顿顿饭用这么些银子哩!您快快收回去!”
玄奇嘿了一声道:“老丈您莫要推辞了,您这小本生意还要接济穷苦人,怎么也不宽裕。这银子是我与主子寄放你这里,若您还见了这些穷苦百姓,还望继续接济接济,我们二人也想行行好事,积攒积攒功德呢!”
听玄奇这么说,殷老汉也实在不好推脱,只好伸手将银子拿了起来。千如见那女人已经吃完了点心,还舔尽了手指上的糕点渣,又开始咿咿呀呀胡言乱语,掉转回头问殷老汉:“老丈,她在这里乞讨多久了?”
“有个两年了吧!一直在这个巷子里,虽说有些疯,但也不偷不抢的。我们这街坊里卖炊饼的、点心的、茶叶蛋的见她可怜,都接济着哩!她也乖巧,拿了吃食一声不吭地坐那吃,吃完了也不多要。嗨,无非是讷们少吃一个两个的,怕什么呢,女娘您说是吧?”
千如点点头,纳闷问道:“我听她说了这么一阵,没有一句中原话。老丈,您跟她聊过天么?她是哪里的人?她会说咱们中原话吗?”
殷老汉道:“她也是时而疯癫时而清醒,谁知道她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啊!她倒是说过她是云番人,和主人家逃出山谷什么的,颠三倒四的也说不清楚,是不是真的老汉就不敢保证了。”
云番人?
千如颦颦眉,向玄奇使了个眼色,玄奇点头,那意思就是要跟着这疯女人了,千如则是与殷老汉又闲谈了几句。
见玄奇安排好了事回来,千如道:“殷老丈,您先忙着,待周秀的案子结了,我再来看您。”
殷老汉送了出来,千如挥手告别。两人走过疯女人身边,疯女人又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千如的脚步彻底顿住了,听了好一会儿,千如不确定地问:“玄奇,她刚才好像说的是我们中原的话,说得什么你可听见了?”
玄奇神色凝重着,一字一顿道:“她说的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八个字,出自一个自称来自云番的疯女人之口,更何况丢失的六块玉上刚好有八个字,朱启山又指出第一行的最后一个字是“天”……
难道说,那玉上的字就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吗?
玄奇见千如尚在思虑,已经主动做主走到疯女人面前,半蹲下身子,道:“姑娘,你是不是饿了?你跟我们走吧!我们府上有好些好吃好喝的呢。”
那疯女人十分戒备地瞄了一眼玄奇,瑟缩着身子往旁边挪了挪,继续咿咿呀呀地说着千如和玄奇听不懂的话,若不是玄奇,千如就以为刚才听错了。
玄奇跟着那女人说了好一会儿话,眼见这女人快要逃走了,玄奇苦着一张脸,站起身向千如摊摊手。
千如抿抿唇,见殷老汉大惑不解,重新走近殷老汉道:“殷老丈,此女子对本案十分重要,可她对我们并不信任。方才见她对您还比较放心,还请老丈出手,劝阻一二。”
殷老丈道:“这姑娘可怜得很,应该不会放火杀人的!千如姑娘,您可明鉴啊!”
千如安抚道:“殷老丈您莫怕,我并不是说她杀人了,也不会囚禁她。只是她刚才说的话十分重要,我们想要向她请教,您看,您能不能行个方便?”
殷老丈只好道:“既如此,老汉去试试。”
殷老丈咬咬牙,走近女人身边,拍拍她的肩膀道:“姑娘,老丈这里小本买卖,老丈有心接济你,却只能供给姑娘一些粗食。这位姑娘和小哥儿有心接你回府,你放心,这位姑娘心善,老汉可以作保,好歹你跟着去洗个热水澡,吃点热的,好不好?”
女人身子一颤,可是这一次却没有往旁边挪。
殷老丈又道:“老丈得了空,就去看你,你要是住不惯,那就回来,好不好?”
那女人点点头,千如见女人点头,这才走近女人身边,将她搀扶起来,打发玄奇去请车夫过来,扶着女人上了马车,回到府中。
回到府中,千术和朱启山已经回来了,千如忙迎上前问道:“怎么样,云霓庵怎么回事?小朱大人,尸格填了吗?”
朱启山面色沉着,从怀中取出一本簿册递给千如,千如接过来瞧了一眼,道:“死得人没可疑,死因也没可疑啊,你们两怎么这般脸色?是抓到了嫌疑人吗?还是说,还有伤亡?”
千术向后挥了挥手,接着有人抱着一个大箱子进来放在千如面前的桌子上,千如看两人这般奇怪的表情,就知道这里面的东西不简单,谨慎地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还是一件玉器,准确地说是玉石制作的雕像,两尺高,其形象为夫妇二身相抱象头人身之形。男天者大自在天之长子,为危害世界之大荒神。女天者为观音所化现,与彼相抱,得其欢心,以镇彼暴者。
千如目瞪口呆,脸色绯红,愣在当场。
这是欢喜佛,密宗佛教供奉的神像,为礼朝所禁止,但是吐蕃、云番、南越等国家修密宗佛教,有供奉欢喜佛的。此案与云番难以脱离关系,看来这欢喜佛,很有可能是云番所有了。
千术道:“小妹,我们发现的时候,周秀的母亲已经死了,当时她怀里就抱着这尊佛,嘴角还挂着很瘆人的笑容,我怀疑这件玉器就是周秀母亲的死因所在。”
千如点点头,侃侃道:“我心中对此案有了大概的猜测,只是还有一些小细节串不起故事来。这欢喜佛就放在档案室吧,这欢喜佛也好,那两箱子宝贝也好,还有六件祭祀玉器也好,都不是我们的。但看现在的情形,强行占有这些东西的人都没有落得好下场,丢了也就罢了,若是没有丢,待我们解开了此案所有的谜题,再将它还给它真正的主人。”
“真正的主人?”
千术反问道。
千如点点头,向玄奇示意,玄奇心领神会地领着白天的带回的疯女人,此时疯女人早已经梳洗干净了,洗净了面,才发现这女人还有几分好看,水漉漉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嵌在一张线条柔和的脸上,说不出说的柔媚。
千如道:“你们带回来这个,我也没闲着。”
疯女人一双大眼睛滴溜溜、怯生生地瞧着众人,不敢说话。
千如走上前亲自扶着她,柔声而耐心地问道:“姑娘,方才你说的话,再说一遍好不好?”
那疯女人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千如又一次耐心道:“不是这一句,就是受命于天那句,你再说一次好不好?”
朱启山上前道:“千如姑娘你别问了,我虽不懂她说的,但是我去过云番,听她说的云番话。”
这倒是在意料之中,玄奇道:“看来她不是天生痴傻,可能是后天形成的,她还知道自己的身世呢!”
千术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小妹,这是怎么一回事?”
千如便把发现了她,和她说的那句话全都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他们去找殷老汉的事,推说这疯女人是在大街上发现的。
这几天的事情让千如觉得整个武功县县衙的人都有问题,这疯女人和殷老汉聊了那么多次,万一她和此案真的有什么关系,她怕府上的有心人听了她说的会加害殷老汉。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千术摩挲着下唇,喃喃自语一般重复了一遍方才千如的话,问朱启山道:“小朱大人,您看那六件玉器上的字,有没有可能是这八个字?”
朱启山道:“很有可能,那六件玉器本来就是祭祀玉。”
长长舒了口气,千如道:“这样术哥哥,我们还是分成两拨,一拨人去寻找沈捕头、张主簿、李主簿的下落,另一拨人守着这女子,看还能不能问出什么来。”
千术点点头道:“前者就交给我和小朱大人了,你风寒还没好,就守在府里吧!待会儿我给这女子把脉看,开一些安神的药。”
如此这般,众人四散忙去。
玉丢了,所有和本案有关的人不是失踪就是死了,案子又陷入僵局。接连两日都没有任何收获,疯女人也再没有说过一句中原话,直到两日后的清晨,下属赶来喊道:“几位爷,姑娘,小朱大人,出事了!府外来了一群递状纸的!”
……
滕励不知所踪,县衙几位主簿也跟着失踪,万般无奈之下,现场唯有手持郡守手书的小朱大人被迫升堂审案。
整个大堂都是人,乌泱乌泱的,大喊着县太爷做主或者是冤枉。有地揪着一个人说他偷了他的鸡,有的是亲娘舅来送忤逆,有的绑着一个女人说自己的妻子不忠,有地说家产分配的不公,有地说邻居杀了他家的牛,有地说朋友欠了他十两银子好些年没有还,还有的说教书先生打了自家孩子十几戒尺等等。
千如和千术出自百花山庄,从来没有见过这等阵仗,听他们吵得只觉得头痛万分。朱启山倒还沉着镇定,几下惊堂木敲得众人都安静下来。跟着抽丝剥茧,再有千如和千术从旁协助,时至中午,倒也解决了大半。剩下的人由朱启山和各位捕快、捕头劝解着先归家吃饭,待过了午时再来告状。
几人带着疯女人在衙门口附近的一家酒楼吃饭,见朱启山满额的汗水,千如笑道:“我到底是没有看错小朱大人,今日小朱大人晏然自若,应付自如,才几个时辰便理清了这么多案子,千如佩服啊!”
朱启山面色羞惭,连忙道:“不敢不敢,都是您二位从旁提点。”
千术笑道:“我们哪里敢居功,光听着这般吵闹已经头疼了,何况是破案呢?这可都是小朱大人沉着冷静,理性分析才能如此有效率。”
桌上除了疯女人,千如、千术、朱启山、玄奇、玄玥均举杯共饮,一时间牙箸和碗盘相交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朱启山见她的整张脸都埋入了饭碗,问千如道:“千如姑娘怎么把这位姑娘带出来了,您不怕这酒楼有人设伏,加害于这位姑娘?”
千如呷了一口茶道:“这么多人同时报官,我总觉得事有蹊跷,怕这阎罗殿一般的武功县县衙不安全,带她在身边比较放心。”
朱启山问道:“除了那天千如姑娘发现她时她说的话,她再没有说其他的吗?”
千如摇摇头道:“没有,就是那一句她再也没说过了,看来她的疯症一时是好不了了。”
千术催促道:“快些吃完回去吧,还有小一半的状告人呢!”
几人迅速地吃完了饭,回到府中却傻眼了,县衙门口没有一个百姓告状。千如心中不安,早知道这群告状的百姓来得奇怪,估计是这贼人得手了,百姓也就散去了。
急匆匆地迈步进了后院,只见府中许多的丫鬟和护院战战兢兢地跪坐在地上,放声尖叫。几人的心猛地一颤,快步来在了丫鬟切近,千术厉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在这里哭什么呢?”
几个丫鬟抱在一起痛哭,几个丫鬟哭得都已经没有了人声,伸手向上指了指。
千如他们顺着几个丫鬟手指着方向望过去,只见房檐挑着的三个大灯笼旁边各挂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三颗人头在日光的照射下往下滴着不知是水还是血,顺着切开的脖颈一滴一滴地往下滴。他们的脖颈都是被一刀割断,伤口齐整,可见杀人者武功高强。
饶是千如和千术都吓得双腿发软,更不要说剩下的人了。疯女人嗷的一声栽在了朱启山的身上,朱启山两手虽扶着疯女人,可两股直打颤,高声喊了一句“我的妈呀!”
玄奇和玄玥一个箭步冲上去,脚尖点了几下廊柱飞身上去,摘下腰间的佩剑将其中两颗人头挑了下来,玄玥取下剩下一颗。
这时玄玥瞅着手中的人头怪叫道:“这个我认识啊!就是当时在安平郡十里亭,他就是抱走两箱宝贝的其中一个衙差!他的脸上有一个特别大的痦子,我记得特别清楚!”
什么???
千如和千术凑上前去看,果然见玄玥手中抱着一个人头脸上有一个大痦子。这时已经缓过神来的朱启山指着玄奇手中拎着的两个中的一个惊叫道:“这个,这个不是李主簿吗?”
……
千如和千术的神色越来越冷了,与这件案子有关的人又死了三个,如今只剩下不知所踪的滕励、沈捕头、张主簿和昏厥过去的疯女人了,真不知下一步他们又该如何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