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末路狂花
次日凌晨,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架杆子在黑风山下码人,翻垛的赵小吉站在一个土台子上说:“插签的张朝山带马杆子打头阵、引线,炮头郑蛮子带马杆子贴头线,水香黄山松带马杆子贴二线,粮台周永禄带马杆子殿其后,其他马杆子留守‘得胜坑’,各马子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众儿郎齐声应答。
“愿老天爷保佑马子们!”大当家的登上土台子鼓噪道:“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众儿郎振臂高呼。
“上道!”随着大当家的一声吆喝,架杆子带领人马依次出发。
张莺莺骑着枣红马,杨占山骑着五花马,跟在炮头郑蛮子的队伍后面。
在林海雪原中跋涉了半天,马子们才来到虎山。
在老虎嘴下,插签的张朝山让各架杆子在原地待命,自己带着三个马子,纵马向前探路去了。
过了一个小时左右,张朝山跑了回来,说商队在二十公里开外的老虎尾,让各架杆子带领队伍迅速前进。
大约走了半个小时左右,来到老虎尾。
张朝山指着远方隐隐约约的黑点说:“那就是商队,正在朝我们这个方向走来。”
张朝山站在队伍前部署道:“水香黄山松绕过山沟,到对面的山林埋伏起来,等到枪声响后,镖客后撤时,从其后面袭击,再包抄过来。”
“炮头郑蛮子带队埋伏在侧翼打伏击,消灭镖客。”
“粮台周永禄埋伏正面的林子里,消灭流窜的镖客;等枪声停下了,再清理战场、劫走货物。”
“张莺莺和杨占山负责活捉那个富商。”
部署完后,张朝山问道:“架杆子们,都记住自己的任务了吗?”
“记住啦!”架杆子们齐声回应。
张朝山下令:“各就各位!”
各架杆子根据安排,率队进入指定的位置,埋伏起来。
雪下个不停,张莺莺趴在雪窝子里,对杨占山说:“我们呆的位置不对,太靠前了。”
“花舌子朱仪不是让我们贴头线吗?”杨占山说。
“我们的任务是绑肉票,只要我们抓住那个富商,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张莺莺说道。
“你说得对。”杨占山回过头问道:“那-你说我们应该呆在哪儿好?”
“我们应该向后走一里,埋伏在那里比较好?”张莺莺指着左边的巨石说。
“为什么?”杨占山问道。
“因为枪声一响,富商肯定会往后撤,我们正好在他回撤的路上埋伏下来,守株待兔。”张莺莺爬起来说。
“走,我们赶快过去。”杨占山也站了起来。
他们绕过松林,刚在巨石后面埋伏下来,就听到前方的枪声响起。
枪声响了不到一刻钟,远远地就见四个人骑着马跑了过来。
张莺莺赶忙说:“我在前面堵截,你朝后面包抄,尽量抓活的。”
张莺莺拔出手枪,瞄准马头“砰砰”两枪。
跑在前面的两匹马一头栽倒在地下,剩下的两匹马调头朝张莺莺扑来。
张莺莺甩手两枪,又把冲上来的两匹马撂翻在地。
四个人端着枪,鬼鬼祟祟地朝巨石的方向包围过来。
“举起手来,缴枪不杀!”张莺莺向他们喊话。
领头的一听是个女人的声音,便驱使镖客往上冲。
张莺莺看他戴顶羊羔皮帽,穿身貂皮大衣,拿着一支毛瑟手枪,估计他就是他们要绑的那个富商。
张莺莺躲在巨石后面,换了一梭子子弹,等待杨占山从后面夹击。
“不许动,缴枪不杀!”杨占山在他们身后喊道。
那富商一听,声音是从他们后面传过来的,发现后路被截断了,对镖客说:“往前冲!”
张莺莺瞄准他们又开了几枪,冲在前面的那个镖客和富商的皮帽子被打飞,把那富商吓得魂不守舍。
杨占山学着张莺莺,“砰砰”两枪,把另两个镖客的皮帽子打落。
“别开枪,我们投降!”富商举起了双手。
其他镖客也学着富商,把手举起来。
“哈哈,算你们识相!”张莺莺端着枪,从巨石后面出来。
那富商一见是个年轻女子,后悔不迭。
他正要反抗,只听身后传出一声呐喊:“不许动,再动我就打死你!”
杨占山从他们身后出来,把他们手里的枪都下掉。
“这个人留下,其他人滚蛋!”张莺莺用枪指着富商说。
三个镖客听说让他们“滚蛋”,转身就走。
“找死呀,还不赶快跑!”张莺莺在他们身后开了两枪。
三个镖客吓得撒腿就跑。
“走!”杨占山踢了富商一脚。
富商乖乖地跟他们,钻进了林子。
“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张莺莺问道。
“我是山西祁县人,我叫王有财。”王有财唯唯诺诺地说:“我已经把烟草、茶叶都丢给你们了,你们怎么还绑架我?”
“少废话,老老实实地跟我们走一趟!”张莺莺厉声说道。
“我把钱也都给你们,你们把我放了吧!”王有财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央求道。
杨占山接过银票一看,惊喜道:“哇!有2500两白银!”
张莺莺夺过银票,看后说:“你在签名栏写上‘不可撤单,永久有效’的字样,再签上你的名。落款日期提前7天。”
“看样子这位小姐挺在行的。”王有财掏出钢笔又犹豫了,问道:“我签完字,你们真的放了我吗?”
“签吧,我说话算话。”张莺莺爽快地答应道。
杨占山把张莺莺拉到一边,压低嗓音说:“不行,花舌子朱仪让我们绑个肉票回去。如果我们把肉票放了,回去怎么交差?”
“绑票的目的是什么?”张莺莺问道。
“绑人勒赎呀,这还用问?”杨占山说道。
“这银票不是赎金吗?”张莺莺点拨道。
“哦-我明白了。”杨占山恍然大悟。
王有财将签好字的银票交给张莺莺,说:“你看可以吗?”
张莺莺审视了一遍说:“你可以走了。”
王有财连滚带爬地追上几个逃跑的镖客,消失在山林中。
太阳落山之前,架杆子们带领队伍陆续回到了“得胜坑”。
张莺莺把马匹交给陈把式,跟杨占山一起来到“忠义堂”。
架杆子们按大小个,排排坐定,等待大当家的发话。
当张莺莺走进“忠义堂”时,架杆子发出一阵嘘吁声。
大当家的仰着头,躺在宝座上,盯着天花板,连看都不看她一下。
这是个不详的征兆,说明大当家的已经变脸了。
架杆子在下面交头接耳,指指戳戳,等着看张莺莺他们的笑话。
“你们接的财神呢?”花舌子朱仪站出来,挑起话题。
“出水了。”张莺莺形若无事地说。
“额的妈呀!你们吃了豹子胆了,竟敢私放肉票!你们门清不清,道明不明?按绺子的规矩,私放肉票是要斩首的!”翻垛的赵小吉摇头晃脑,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这个羊票的水头是多少?”张莺莺不慌不忙地问道。
“至少100块大洋。”花舌子朱仪神乎其神地说。
“这是我们上缴的寸节,你们瞅瞅,水头足不足份儿?”张莺莺掏出一张银票给他。
“2500两银子?!”花舌子朱仪瞪大眼睛,惊诧道。
架杆子拿着银票相互传阅,个个啧啧称叹。
传阅完后,再由账架子将银票转交给大当家的。
“水头足不足?”张莺莺戟指怒目道。
花舌子朱仪哑口无言。
架杆子蒙头不语。
“哈哈,还是张太太老道!”大当家的马上变了脸,眉开眼笑起来。
大当家的把银票交给账架子,吩咐道:“明儿让得胜商行把这票子兑了。”
账架子接过银票说:“诺!”
大当家的从宝座上坐起来,大笑:“哈哈-今儿开差很得风!买卖顺,油水大,各杆子应该乐呵乐呵!”
各架杆子应和:“应该乐呵乐呵!”
大当家的大声宣布:“今晚绺子典鞭,我给马子们搬了三头江子,备了200斤高粱浆子,马子们撑开五腹子啃实了,浆子管够!”
“大当家的英明,得胜坑永固!”众儿郎欢呼道。
绺子划拳猜码,闹闹哄哄,折腾了一夜。
第二天响午,张莺莺来到秧子房领票。
当看票的马子打开秧子房门时,一股臭气扑面而来。
杨占山划了根洋火,摸索进来。
只听秧子房的犄角旮旯里,有个女子喊道:“别过来!别过来……”
杨占山点亮墙上的洋油灯,把灯捻子挑亮。
慢慢的秧子房明亮起来,那个躲在旮旯里的女子,也越来越清楚。
那女子穿着红色的花棉袄,头发蓬乱,发梢上粘满了麦草。
她看见杨占山,浑身抽搐,嘴里不停的唠叨:“别过来!别过来……”
杨占山只好止步。
张莺莺走过来,俯下身子说:“赵小玉,别害怕,我们是来救你的。”
赵小玉听见一个女人声音在安慰她,她才恍恍惚惚地抬起头。
张莺莺抚摸着她的肩说:“别害怕,我们是来救你出去的。”
赵小玉见是个女人抚着她,“哇……”地恸哭起来。
那哭声撕心裂肺,让张莺莺手足无措。
张莺莺也跟着流下了眼泪,她轻轻地为她拣去发梢上的草屑,任她哭泣、宣泄。
等赵小玉哭累了,张莺莺递给她一块手绢,说:“别哭了,我们马上带你回去。”
赵小玉站起来,差点晕倒。
张莺莺赶紧扶着她,为她弹去身上的麦草屑。
走出秧子房,赵小玉还有些晕晕乎乎。
也许很久没有走动了,赵小玉的腿有些软,步履蹒跚。
从秧子房出来,赵小玉深深地吸了口气。
也许很久没有呼吸到新鲜空气了,赵小玉出来,美美地吸着新鲜空气,脑子顿时感到清醒了许多。
陈把式赶过来,把赵把式的行李和遗物交给赵小玉。
“她腿脚不方便,还是你帮她拿出去吧。”张莺莺对陈把式说。
“我爹呢,他噶哈去了?”赵小玉瞪着毛茸茸、亮晶晶的大眼睛问道。
三个人缄默不语。
“我爹呢,他噶哈去了?”赵小玉站住,再一次问道。
“我们带你去见你爹。”张莺莺郁郁道。
走出“得胜坑”,赵小玉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她打了个趔趄,被张莺莺搀住。
“把你的墨镜给她戴上。”杨占山说:“她很久没有见到阳光了,猛地出来,感到阳光刺眼,有些不适应。”
张莺莺从褡裢里找出墨镜,给她戴上。
陈把式来到马厩,把张莺莺的枣红马牵出来。
张莺莺驮上赵小玉,说:“陈把式,麻烦你带我们去看一下赵把式,可以吗?”
“行,没麻达。”陈把式回头牵出来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骑上。
杨占山骑上他的五花马,跟在后面。
四人刚走到黑风山下,就听得后面有人喊:“等一等!”
插签的张朝山策马驰来,说:“大当家的听说你们上线了,让我给张太太带些叉子蹉、翻张子、高粱浆子,还有50块大洋。”
杨占山下马,接过张朝山递过来的褡裢。
“回去谢谢大当家的,后会有期!”张莺莺抱拳道。
来到大峡谷,陈把式把他们带到路边,刨开积雪,露出一个木桩,上面写着:“赵云天之墓。”
“这是你爹的坟墓。”张莺莺把赵小玉从马背上搀下来。
“我爹什么时候死的?”赵小玉摘下墨镜,还给张莺莺,凄楚地问道。
“你爹为了把你赎回来,到城里去卖血,在回来的路上冻死了。”张莺莺阴郁地说。
赵小玉听了这话,扑通跪在雪地里,嚎啕大哭起来,“爹爹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哭声震天,惊动了林子里的乌鸦,也跟着“呱呱”地叫起来。
杨占山从褡裢拿出两张饼子,祭在木桩下,又倒了一碗高粱酒,洒在木桩前。
陈把式把赵把式的行李和遗物卸下来,放在坟头,架火烧了。
赵小玉已经哭得死去活来,她神志恍惚地念叨:“爹,我们的命咋就这么苦啊!这帮畜生不仅榨干了你的血,还糟蹋了我的身子!”
赵小玉呜呜咽咽,鬼哭神泣。
突然,赵小玉从地上爬起来,朝冰天雪地狂奔。
“爹!女儿随你去矣……”声音像风一样,随着她的身影远逝。
赵小玉风张风势跑进茫茫雪原,红彤彤的身影,在皑皑白雪中分外耀眼。
张莺莺他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
“前面就是悬崖,赶快拦住她!”陈把式喊道。
三人立马向赵小玉追去。
赵小玉是猎户的女儿,从小在山沟里摸爬滚打长大,在雪地里跑起来,像一只驯鹿。
“赵小玉,站住!”张莺莺跟在后面,扯着嗓子喊道。
赵小玉跟着了魔似的,跑啊跑啊,跑进雪的尽头,消失在天际。
张莺莺他们回头,骑着马追了过去,被前面深不见底的悬崖拦住了。
“赵小玉!赵小玉”张莺莺不停地喊道。
声音在深谷里回响,哀啭久绝。
喊着喊着,张莺莺忽然从马上摔了下来。
杨占山赶紧从马背上翻下来,问道:“张小姐,你怎么啦!”
“好端端的一个姑娘,为什么要跳崖?”张莺莺神色恍惚地问道。
“作孽啊!”陈把式长叹一声,说:“赵姑娘被秧子房掌柜马奎糟蹋了。”
“你为什么不早说?”张莺莺一把揪着陈把式的衣领问。
“我……”陈把式吭吭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算了,人已经跳崖了,怨他也没有用。”杨占山劝道。
“不行!我要替赵小玉父子俩报仇!”张莺莺蓦地从地上爬起来,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哎-你到哪去?等等我……”杨占山骑上马,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