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虎鹤相争
在东沟林场的黑风山的山腰上,有一块土台,在土台上筑有一爿“卍”字形地堡,这就是被胡子们称作“得胜坑”的地方。其实,那是贺延年的匪巢。
黑风山的对面是老鹰岭,呈w形状,像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鹰,故被当地人形象地称为老鹰岭。
黑风山与老鹰岭之间夹着一条沟,叫东沟。
东沟不是沟,而是一条河谷,春夏水流湍急,秋冬逐渐干涸。
东沟是热河通往奉天的捷径。但由于山高路险,又是羊肠小路,只有马匹或徒步者才可以通行。
“得胜坑”的匪首贺延年,他是个军人出身的胡子。三年前他召集郭松龄的残兵准备逃往热河,途经黑风口时,遭到当地土匪“刘一刀”的阻截。
刘一刀扬言,要提着他的脑袋到张作霖那里去邀赏。
当时,张作霖开价500块大洋悬赏贺延年的项上人头,足以让土匪竞折腰了。
面对刘一刀的威胁,贺延年没有退缩,而是设计将刘一刀诱出“地窝堡”,另派一支9人的轻骑兵,连夜奇袭了刘一刀的老巢,抢占了他的“地窝堡”。
贺延年生擒刘一刀,将他斩首示众,吓得黑风山的土匪纷纷拜倒在他脚下。
贺延年将“地窝堡”改名为“得胜坑”,竖起了“忠义堂”的旗帜,成了东沟一带的新霸主。
经过三年的改造,“得胜坑”已修成了以“忠义堂”为中心,向四周辐射的“卍”字形坑道。整个“得胜坑”战壕四通八达,暗堡首尾相顾,形成了固若金汤,易守难攻的堡垒。
站在黑风山的奶头岗,张莺莺俯瞰“得胜坑”,被“卍”字形坑道震住了,她慨叹道:“贺延年不愧是‘穿山甲’,真乃名至实归!”
自从贺延年见到张莺莺胸佩金佛,便对她尊敬有加,又听说她曾经是张宗昌的九姨太,更是以礼相待。
因此,张莺莺变成了“忠义堂”的座上客,这让“四梁八柱”嫉妒不已。
是日,正值“得胜坑”的祭祖日。
所谓祭祖,即祭祀本行的祖先,以昭示本行信奉的神灵、信物、规矩以及信条。
“得胜坑”信奉的祖师爷是武圣关羽,因此在祭台上设供一尊关公的铜塑像,背面衬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忠义”二字,前面祭以“牺牲”-一只肥硕的猪头,周围摆着苹果、蟠桃、梨,还有几坛盛满高粱酒的陶瓷罐,旁边放一摞上等貂皮。
祭台前是半人高的三足铜鼎,里面插着香烛,烟熏火燎。
“忠义堂”中间并排支起六口铁锅,锅里加满了猪油,粗粗的捻子烧得“吱吱”作响,火苗闪烁。
高台两侧的松明子灯发出“噼啪”的爆豆子声,分外耀眼,使整个大厅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猪油和松明子的味道。
祭祀活动由“粮台”周永禄主持,他杀了一只锦鸡,将血溅在酒缸里,再每人盛上一碗鸡血酒。
之后,由大当家的发号施令:“一祭天!”他伸出中指蘸着酒往天上弹,众儿郎学着他的样子做了。
“二祭地!”大当家的将酒泼在地上,众儿郎也将酒洒在地上。
周永禄又给众儿郎的碗里盛上酒。
“三祭关公!”大当家的跪在地上,双手捧着碗,举过头顶,众儿郎一起下跪,高举着碗。
“关老爷高高在上!今儿我‘得胜坑’开香堂拜祭关老爷,祈求关老爷保佑我‘得胜坑’局红光亮,山寨兴旺,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大当家的朗声唱喏。
众儿郎随声附和:“局红光亮,山寨兴旺,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大当家的起身面向众儿郎,铿锵道:“‘忠义’二字是关老爷的祖训!我‘得胜坑’以‘忠’字立山,靠‘义’字结盟,若有不忠不义者,三刀六洞,格杀勿论!”
众儿郎异口同声:“‘忠’字立山,‘义’字结盟,不忠不义,格杀勿论!”
“好,愿兄弟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兄弟为我,我为兄弟!”大当家的与众儿郎把酒同饮。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兄弟为我,我为兄弟!”众儿郎齐声高呼。
祭祀活动结束后,众儿郎开始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划拳猜码,插诨打科,好不热闹。
“花舌子”朱仪借着酒劲,晃晃悠悠地来到张莺莺面前。
瞧那花舌子朱仪,脸大、嘴大、眼大、鼻子大,用肥头大耳来概括他,恰恰如其分。只见他头戴狗皮帽子,竖起一对毛耳朵,脚穿靰鞡鞋,反穿皮袄,捂捂喳喳,行了套江湖礼仪,引来众儿郎拭目以待。他抱拳道:“天上打摆子,地下跑海子,春点开不开,山门清不清,花爷起个皮子,斗花子对对脉子!”
张莺莺右掌横置左拳之上,掌心向外与胸齐高,退三步进半步,对道:“天上下雨地上流,春暖花开门自清,五清六律七不抢,红白喜事八不夺!”
“嘛山头扯出来个斗花子,灵子接得蛮快,报报迎头?单搓的呢,还是转子的呢?”花舌子朱仪唠唠道。
“老风口上弓长蔓,草棚子下两只鸟,不单搓来不转子,里码人来熟脉人,瞧个朋友迷线滑偏了,靠个窑子吃溜达!”张莺莺对答如流。
“斗花子传快,哥们儿海瞧了!认个交情,咋样?”花舌子朱仪端着酒碗说。
“在窝子啃珍珠散,靠窑子梦春头,碰上一个花舌子,扯住!”张莺莺把酒道。
杨占山正搓的欢,抬眼一看,只见张莺莺与那花舌子朱仪吆五喝六,斗起了嘴皮子。他心里咯噔一下,暗自白活:“张莺莺啊张莺莺,你哪是花舌子的对手啊!这花舌子能言善辩,简直就是‘老母猪打架-全凭一张嘴’;而你跟他耍嘴皮子,这不是‘打着灯笼进厕所-找屎(死)’吗?”
杨占山顾不得吃好酒好肉,想去帮忙,又插不上嘴。正急得团团转时,没想到那张莺莺伶牙俐齿,凭借她从小跑江湖练就的嘴皮子,应付自如,把个花舌子说得服服帖帖,俯首称臣。
杨占山瞧得乐呵,听得精彩,觉得无碍,放心地大吃大喝起来。
“吧嗒-吧嗒啥呢?尽瞎掰。”“翻垛的”赵小吉凑过来,他上颌长着四只鼠牙,配上一对滴溜乱转的鼠眼,正应了“贼眉鼠眼”四个字。
翻垛的赵小吉把抢来的服装都穿在身上,穷嘚瑟。最杂眼的是,他的裤裆上缝个狍皮做得屁股垫,坐在地隔凉气,暖屁股,看上去就跟大灰狼似的。
翻垛的赵小吉躬身抱拳道:“敢问斗花子,支了哪门子?”见张莺莺支吾不语,说:“磨叽啥,亮个门子让哥瞧瞧。”
“山西山东碰关东,河南河北滑西口,落草为胡子,吃血靠响马,两山两河搥上了,依码都是连旗的,啃哪个圪垯海哪个卯?”张莺莺不慌不忙地说道。
“额地妈呀,斗花子真牛逼,装那?瞅那小样,要么是个晃门子,要么是个线头子,卧底起条子就马达了!”翻垛的赵小吉满腹狐疑道。
“翻垛的小瞧了,扯上不忠不义,插上三刀六洞,并肩子听明啦!”张莺莺赌咒道。
“非否非否,否非否。”“炮头”郑蛮子哏赳赳的过来,腆着个大肚腩说:“山头墩子排排坐,天上鸿雁八字开,哪个排来哪个坐,刀枪棍棒地趟子,操哪行,起哪样?”他打着饱嗝说。
“样样都行,是单练呢,还是咋地?”张莺莺不以为然地说。
“招操!斗花子晒脸,炮爷今儿跟你比划比划!”炮头郑蛮子气得鼓鼓的,他先做了个拱手齐眉,而后道声“请”字,退出五步,站开马步,五指做虎爪式,亮开山门。
张莺莺见他摆出虎步、虎爪、虎气的“虎形拳”,退了三步,抱拳齐胸,以示还礼,向前一步,亮出“白鹤亮翅”。
众儿郎纷纷闪开,腾出场子,准备看虎鹤相争。
不好啦!这张莺莺怎么又跟炮头染上了,这不是往死里磕吗?杨占山扔下骨头,推开酒碗,抹了抹嘴巴,直布愣瞪地站在张莺莺旁边,生怕她被炮头给整歇了。
再瞧那炮头郑蛮子,肘起掌翻后臀坠下,登足颠步掌爪齐扑,还伴着“呜呜”的虎啸,脚前手后,做出“白虎出洞”、“饿虎扑食”。
张莺莺轻摆腰肢,慢点脚,用一招“展翅高飞”,轻巧地躲过了炮头郑蛮子来势凶猛的虎爪。
张莺莺落地的同时,又踢出一记“连环穿心脚”,“啪啪啪”踢在炮头郑蛮子的大肚腩上。
众儿郎哄然喝彩道:“好拳脚!”
炮头郑蛮子一听众儿郎喝倒彩,更加心急气躁。他攒足力气,来了一个“猛虎下山”、“黑虎掏心”,虎虎生风,直逼张莺莺要害。
张莺莺腾空而起,用“鹤翔林泉”,又使他扑了个空。
炮头郑蛮子接连打出“怒虎穿林”、“白虎献爪”、“猛虎摆尾”的招数,招招刚劲威猛。
张莺莺用“凌波微步”御之。
在招架中,张莺莺发现炮头郑蛮子只顾进攻,不顾防守了,便瞅准空子,忽地使出一招“双翼出击”,双掌横贯他的双耳。
这招又快又狠,打得郑蛮子眼冒金星,晕头转向。
紧接着,张莺莺又打出“飞鹤弹翅”,划过炮头郑蛮子的眼睛,使他眼花缭乱,摸不清东南西北。
张莺莺趁机一记“穿云破雾”,揍得郑蛮子昏头搭脑。
最后张莺莺使用她的绝招“鹤立虎背”,将郑蛮子脖子紧紧箍在臂桥中,直到他窒息,身体软下来,她才罢手。
“好拳脚!”众儿郎咋呼道。
“妈了巴子的!今儿是‘得胜坑’典鞭日子,咯啥呢?江子蹉啃严了,梦春头满山串,五腹子撑得慌,想起皮子是不是?”大当家的喝斥道,“斗花子传正,敢跟炮头单挑,给老子码起来!”大当家的号令道。
绺子里的规矩是,个人恩怨自己解决,大当家的一般不干预。
而此时,大当家的出面为他们解围,是想给他们人下台阶的机会,让他们不要再争下去了,再争下去恐怕会出人命。
这一点大当家的非常清楚,一旦马子急红了眼,那可是六亲不认,什么事都干得出。
因此,大当家的下令把张莺莺暂时捆起来,避免事态继续扩大。
“放开那斗花子!”炮头郑蛮子大喝一声。
炮头郑蛮子哪肯认输?他端起一碗酒,一口蒙了。
炮头郑蛮子理了理气,指着张莺莺说:“招操的,一出溜,让你得了上风!老子与你单练,瞅瞅你的管子直不直?”
“咋得啦?不服气是不是?单练就单练,爱咋地咋地!”张莺莺不屈不挠道。
“吆喝,这两个二杆子,还真的杠上了?”大当家的见两人耍起了二杆子脾气,拦也拦不住,便登上台子,坐在宝座上,坐山观虎斗。
“闪开!”炮头郑蛮子将围观众儿郎赶开,走到台子前,转过身“砰砰”两枪,就将两只灯捻子打熄了。
众儿郎皆呼:“好枪法!”
我的妈呀,这可咋办?张莺莺跟炮头比枪法,这不是“下棋丢了帅-输定了”!杨占山为她捏着一把汗。
炮头管直,那是子弹喂出来的,你张莺莺那有这本事?
更邪乎的是,张莺莺竟然不用自己的枪,而是用炮头的枪,这让杨占山心凉了半截。
“完啦,自个的枪不用,用别人的枪,明摆着往输里整。”杨占山回过头,不忍心再看下去。
轮到张莺莺了,炮头郑蛮子还以为她不敢比试,那想到她竟然勇往直前,伸手接过他的枪,在手里掂了掂,旋即一枪,打灭了三根捻子,让炮头郑蛮子目瞪口呆。
“哇-这斗花子管子直,一枪穿了三蚕子!”一个老把式惊呼。
“一枪三个定盘子,管直!”众儿郎议论纷纷。
待老把式把猪油灯重新点燃,炮头郑蛮子“扑通”一下跪在张莺莺面前,双手奉上枪道:“马子念昭子,随斗花子插点!”
“使不得,快快请起,男儿膝下有黄金!”张莺莺将他扶起,说:“今儿绺子典鞭,马子亮个拳,整个托,给众儿郎逗个乐呵,图个喜庆。献丑啦!”
张莺莺给众儿郎行了礼,正要退场,被大当家的叫住:“站住!”
张莺莺兀立在那里。
大当家的说:“怎么?不吵吵啦?尿性啦?”他喝了口酒说:“东北有个‘混世魔王’,噶哈地你们懂吗?”
“张宗昌-张司令呗!”花舌子朱仪抢答道。
“哈哈-算你鬼道!”大当家的赞许道。
“东北人都知道,这又啥邪乎的?”花舌子朱仪说。
“邪乎的是,这斗花子是张司令的娘们儿!”大当家的揭开了谜底。
“噢”四梁八柱和众儿郎齐刷刷地向张莺莺望去,个个露出惊羡的目光。
“你们愣给人家找茬子,昭子都生在腚上了?!一个个耿耿地,不识份儿!”大当家的指着四梁八柱骂道。
“张司令曾今救过我的命,他家里人趴窝了,你们说,我该不该搭把手?”大当家的扫视了一圈问。
四梁八柱沉默不语。
“你们眼热是吧?想起皮子是吧?”大当家的盯着他们问道,“张司令是个硬实人,赶明儿翻了身,我们还跟他一起拉杆子呢!”大当家的阐明道。
四梁八柱和众儿郎不语。
从此,“得胜坑”再也没有人敢在张莺莺面前造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