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番外:成泽2
第二世。
宿命一般,她还是成了成泽的侧妃,只是成泽不记得她,难以逾越的前世今生也不允许他记得她。
而一切也在冥冥之中沿着前世的轨迹进行着,她进了东宫,而他一如既往的将她漠视。
她来到他的面前请求要见家人,他觉得人之常情,理所当然,便只淡淡道,“可!”
他没有任何前世的记忆,也不知道面前这本就不怎么熟悉的侧妃,已经变成了前世的她。
要是知道的话,要是成泽有前世的记忆的话,他想,他绝对不会让接下来的一切都发生。
不会让他心怀愧疚的那个女子,再像前世那般悲伤。
然而,在事实面前,一切的假设都是不可能成立的。
这一世的成泽,在知晓了三弟在暗中要对他进行构陷之后,他还是如前世一样便按兵不动,静观其变,想着如何利用这件事情,反制回去。
他没想到,她会深夜来访出言帮助。
她说的话格外犀利,可是说瞬间就勾起了他的不喜。
她说:“殿下,这太子之位怕是很快就要易主了吧?”
成泽皱起了眉头:“你不知妄议皇室是大罪吗?”
她回答:“殿下,妾只是提醒殿下要小心而已。”
在他表示怀疑,难不成才进了这东宫,对他这个不熟的夫君情谊就这么深了?
她立刻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妾不想林家被拉下水。”
成泽放下了心来,不是对他情根深种,而是站在利益的角度,这倒是符合他一直以来与其他人相处的状况,利益相交。
她说的这些,成泽当然知道,但她一介女子不说,整日困在这深宫之中,是如何知晓?
成泽几乎瞬间便动了杀意,“这些消息你是如何得知道?”
她说:“这只是妾的猜测而已。”
成泽不禁冷笑:“猜测?只是猜测?便能如此精准的知道这么多消息?
孤竟不知,林家女本事还真是大啊?!”
成泽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跪在他面前的林侧妃,林将军唯一的女儿,还真是个聪明又胆大的女子。
她脊背挺得笔直,完全不像那些唯唯诺诺,以夫为天的女子。
成泽缓缓走到她的面前,看着她意味不明道,“这么说,孤还得谢谢你的提醒?”
她只是微微低下了头,“妾不敢!”
成泽有些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他只感觉到了她身上一瞬间的畏惧,便瞬间消散。
不卑不亢,不谄不媚,这样的态度让他有些熟悉。
迄今为止,他只见过两个人,一个是蓉儿,一个是她,她们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有些相似,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不过,他也不知道那种感觉,具体是什么。
想起蓉儿,他便觉得眼前的人极其碍眼,成泽挥了挥手,“你的话,孤也听到了,接下来不要有任何动作,不然就不是今日这般简单了。”
她顺从的起身:“多谢太子殿下,妾告退!”
只是她走到门口,正准备走出去时,却又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提醒他,“殿下,即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妾还是要请殿下注意提防皇上,妾言尽于此,接下来便要看殿下如何抉择了。”
说完,她便走了出去。
成泽陷入了沉思,父皇偏心不是一日两日了,但一向坐山观虎斗的父皇,在这件事情上是否会出手,倒是不得而知。
不过,在最后他隐忧,还是多做了一些准备。
他没想到,就因为他多做了一重准备,竟然真的避免了皇帝和三弟对他联手之下的打压。
朝堂之上,一向站在他这边的一位官员突然倒戈指认。
成泽知道是他的好三弟做的这一出好戏,他拿出了证据,说他与阿史那奕密切往来,意图谋反。
就连父皇一派的人,都站出来指认。
成泽当即心中就猛然一惊,他惊的不是这人会处理指认,而是此前他的林侧妃就曾特意来给他提醒。
幸而最后他早有准备,才有惊无险。
甚至还成功反制了三弟,让他得了个幽禁三年的惩处。
在那之后,成泽便在暗中对她监视了一段时间,但是她的日常实在是过于简单,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研究着什么,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由于实在是没观察出什么,他便作罢了。
成泽由于还想要试探一番,便将她叫了过去。
他问她:“你如此帮孤,到底想要什么?”
她到底是图什么呢?
她平静道:“殿下严重了,妾只不过是求自保而已。”
她会这么说,也确实不错,若是东宫出事,的确会牵连将军府,这对两人来说都是很直白的利益交换。
成泽沉默良久,看她也确实不似作假,没有试探出什么有利的结果,也只能放弃。
他点头道:“既然如此,孤明白了。”
成泽正低眉顺眼的她面前:“既然是为自保,那孤也要你答应孤一件事。”
她一双清澈的眼睛看向他:“何事?”
他眼神暗了暗:“林家为我所用,助我登上皇位。”
他本没有打算利用林家的,只是她恰好表现出了有用的价值,让他想起了还有林家这么个搁置的棋子;
而三弟即使被幽禁也随时会出来,对他来说是绝对的威胁,若是有林家相助,则会再加一重保障。
只是,林家向来是谁也不站的纯臣,能不能站在他这边,很难说;
所以也只能利用已经身为他的侧妃,她也是林家人,听说她的父兄对她极其宠爱,不知会不会为了她这个女儿动摇呢?
谁知,他的林侧妃当即就咚的一声跪在地上,他都能想象得到,膝盖重重碰撞在地板上的疼痛。
她仰头看着他,一双眼中满是他看不懂的悲伤与执着。
她说:“林家人向来只知道上阵杀敌,报效朝廷,保护百姓,并不懂任何权力争斗,也无意参与任何权力争斗,求殿下放过林家。”
成煜心中冷了冷,果然,他的侧妃不愧是林家人,一如既往地倔强非常;
不过,很显然,他也试探出了些有用的东西,林家人,好像是他的侧妃不能触碰的底线。
这次出手相助,似乎还是瞒着林家人进行的。
成泽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不行啊,你是林家人,是如此帮孤扳倒了三皇子,若是将这话传出去,你说,三皇子和父皇会怎么对林家?”
这话她显然是听明白了,那一双好看的眼中竟然闪过了一丝绝望。
紧接着她便俯首了下去辩解,为林家人求情。
成泽自然不会怀疑林家人的衷心,只是林家人却不能为他所用,实乃遗憾。
成泽坐下,看着谦卑的跪在下首的人,心中竟然觉得有一瞬的不适,那样的感觉很奇怪,没等他捕捉到到底是什么,就已经消散不见了。
他的心里……好像似乎有些不愿为难与她?
成泽一时间有些迷茫,过了良久之后,想要逼迫她的那种念头就更加消散无影无踪了。
于是,成泽便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跪在地上的她起身:“是!殿下!”
成泽一直没看她,任由她离去,只是她快要出门时,他抬头看了一眼,却见她已经是隐忍着眼泪,不知为何,他竟然感觉到了他身上浓浓的化也化不去的悲伤。
他觉得有些堵的慌,却不知道为什么,他爱的是蓉儿,绝对不会对其他任何人产生爱意与怜惜之情?而且还夹杂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恐慌,这股情绪又是从何而来?
他不懂,便投身到处理政事中去了。
只是他不会想到,他的母后,此刻已经死在了他的好父皇的剑下。
直到外面闹了起来,他才知道,他的母后,被潜入宫中准备谋逆的秦王世子杀害了。
成泽悲怒交加之下,势要杀了秦王世子为他母后报仇,便连夜下令追踪。
第二天他便查到,秦王世子居然还是从他东宫逃走的,成泽再也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恨意与怒火,立即冲到了林妍所在的院子。
昨晚,她从他这处出去的时候,就正好是秦王世子从东宫逃走的时间,他不得不怀疑,是否是两人之间串通好的,一人拖住他拖延时间,掩护秦王世子杀人的同时,特意让他从东宫逃走。
于是,成泽一脚手持刀剑,一脚就踹开了门,大步走了进去。
她脸上意外的表情,似乎是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
她走上前来准备行礼,成泽嗤笑一声,真假,他一把推到了她,剑尖指向了她。
她不解:“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母后死了,这世上爱护了他二十多年的母后,没有了,现在他指向杀人,一个可以的人都不想放过。
所以,他这是什么意思,当然是想一刀杀了这个可以的女人,去给他的母后陪葬了。
成泽忍了忍身体里嗜血的冲动,冷冷的问她:“你有没有见过昨晚的贼人,或者说,是不是你放走了他。”
国母骤然辞世,消息早已传看,他不相信她还不知道。
果然,她听到他这么问,似乎并没有丝毫的惊讶。
她道:“妾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若是伤害了殿下的贼人,那妾确实不知道。”
成泽眯了眯眼:“你能不知道?东宫有响动之时,那伙人就是从你这个放心撤退的,那时你应该在哪里,你会不知道?”
这时,不知道为什么,她脸上终于露出了惧意,但还是自作镇定的回答着他,坚定地说着,她不知道,还冷冷的叫他快些去追踪敌人。
成泽不信她,她却还是说着,她包庇秦王世子没有任何好处。
她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说,她与皇后无冤无仇,为何要去害她?
她还说了许多,字字句句之间,有理有据。
她一直都很冷静的为自己辩驳着。
最后,成泽冷静了下来,收起了手中的剑,“这件事最好真的和你没什么关系,不然,我要林家全族为我母后陪葬。”
她捂着胸口脸色惨白,成泽冷漠的看着,转身就走,没有回头。
只听见身后之人的声音。
“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
他不知道,若是他回头的话,看到了的会是身后抚着胸口满脸的痛苦,还有她眼中的,如同他此刻一样的伤痛与恨意。
要是他回头的话,一定会被震撼吧。
可惜,他不会回头,永远也不会回头。
……
成泽将林妍禁足了起来,在院外围满了禁军。
随着皇帝倒下之后,他开始仔细,一寸不落的调查皇后的死。
起初他以为皇帝倒下,是因为他母后的原因,渴死随着越深入,触及那不堪的真相,成泽救越失望、越愤怒,也越恨。
原来,母后是被皇帝,他的好父皇亲手杀死的,而他之所以会病倒,也是因为迟迟得不到秦王妃下落的原因。
成泽心寒不已,整个人如坠冰窟,他替母后感到不值,更惊觉父皇原来是这样的让人厌恶与恶心。
在得知三弟因为婉贵妃的缘故,终于忍不住下手,要除掉对他宠爱有加的父皇之时,成泽选择了顺水推走。
他说过的,究竟是谁杀了他母后的,他便要谁死。
于是,成泽一步一步的推着他的好三弟,反了。
在大殿之上,成泽纵容着已经陷入疯魔的三弟,将他们的父皇掩盖的事实血淋淋的连着伤疤撕了下来。
父皇最疼爱的儿子,亲手撕下了曾经变态而可耻的遮羞布时,成泽心中只觉得畅快至极。
成泽在一旁冷冷的看着,看着这一出父子相斗的戏码。
只是他没想到,在三弟终于动手,而他也与三弟缠斗之时,林妍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她手中拿着剑,从三弟身后一步一步的向他靠近,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刻骨的恨意。
成泽与三皇子胶着在一起的时候,她便一刀插进了三弟的后心。
成泽有一瞬的震惊于她手段的狠辣与果决,但也只是一瞬间。
三皇子不可置信的看着刺穿自己胸膛的剑,转过头去,见到的就是她。
三弟似乎没有见过他,“你……你是什么人?”
而她却冷冷的看着三弟,她没有说她到底是谁,而是说,“来找你偿命的人。”
偿命?成泽不明白,他们之间有何恩怨吗?
三弟毫不在意,他嗤笑一声,“哈!死在本皇子手上的人何其多,要找本皇子报仇的人,也不知你一个……”
三弟没有转向她,而是向父皇的方向踉跄的走去。
他知道,他不对她动手,只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命不久矣了,不愿意浪费力气在其他人身上,他最想杀的人是他们的父皇,那个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已经腐烂发臭的男人。
在三弟终于爬到父皇跟前的时候,成泽无比希望他的好三弟能用他的最后一口气,掐死那个瘫在龙床上的男人算了。
他的三弟还是让他失望了,在最后一刻,不甘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死不瞑目的栽倒在龙床前。
成泽也敏锐的察觉到,站在他身边的这个女人,在三弟要杀掉父皇之时,跟他一样的雀跃,而在三弟失败之后,眼中更是闪过一丝浓浓的遗憾。
她竟然也希望他的好父皇去死吗?
那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通过帮助他,从而帮助林家免于灾难,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又出奇的和他产生了一样的想法,那这个谜一样的女人,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又究竟是想干什么呢?
成泽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道:“果然,林家的人,就是好本事。”
她又垂下了头,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或者,不想让他看见此时她脸上的神色。
她恭敬说道:“不敢,东宫乱了,妾是逃命出来的。”
成泽不禁挑了挑眉,她真聪明的,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她,究竟是如何到的这里,她竟然自己就为他解惑了。
成泽:“逃命能够逃到承乾宫,这还不算是你的本事?
你帮孤杀了三皇子,孤会好好感谢林家的。”
她小心翼翼想要为求自保滴水不漏,那他便得寸进尺的试探威胁。
果不其然,林家,是这个看起来什么事情都不在意的女人的软肋,她为了林家人,可以做任何事情。
她对他的态度更加恭敬了:“不敢,这都是妾应该做的,平定叛乱也是林家人应该做的。”
成泽藏了藏对猎物势在必得的野心,敛了敛眼睑,“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
在林家人和一众臣子进殿之后,成泽见她一步一步悄无声息的退到他的身后,是又要躲藏在幕后,暗中观察一切吗?哼,他偏不会让她如意。
于是,在她一步一步向后退,就要彻底淡出众人视线的时候,成泽故意出声,“今日林侧妃居功至伟,于危难之中救了孤一命;
孤要感谢林将军……”
果然,此话一出,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到她身上时,她便僵住了身子,她太过聪明和小心了,不会容许任何危险威胁到林家人的存在,立时就扑通一声向他跪了下来,“殿下,妾惶恐,这些都是妾应该做的,能于侥幸中救殿下一命,才是妾的福气。”
成泽见终于吓住了她,一时竟觉得心中有些愉悦,于是他难得大方的走上前去,将她一把扶了起来,温软的触感袭来,成泽感觉到了手接触到她的那一瞬间,她的身子明显的一颤。
但是她好像极其克制,并没有明显的表现出来。
成泽亦是不动声色,他向她笑着说:“看你,怎么如此见外,你我之间,不需要如此多礼。
林将军将教养的这样好的女儿送到孤身边,孤一定要感谢他才是。”
说完,见她明显出现了细微的抗拒之色,成泽便适时地松开了他的手。
林将军倒是谦卑,没有任何自得的说着,“太子殿下过于,微臣不敢。”
随后,成泽见差不多了,便放了她出去。
在和到场的臣子议事完毕之后,散去之时,走到殿门口,他就看到了她和林家人在一角战在了一起。
她被林家人围在中间,她大哥正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林家所有人都对她细细叮嘱,嘘寒问暖。
她向他们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纯澈的笑容,一一回应着。
他们在一切的那股子他从未拥有的,属于家人之间的温馨,似乎都要从那边溢出来,将他淹没。
成泽忽然觉得有些窒息,更有些嫉妒,嫉妒他们这样和乐的相处。
他们好像是在提醒着他,他的母后已经死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只剩下蓉儿了。
成泽想着,他和蓉儿也会拥有这样美好的未来吗?
会吧?!
……
内乱刚平,外患又起。
北蛮进犯边境的消息,八百加急送入了京城。
此时的成泽已经将苟延残喘,终日沉浸在痛苦与悲伤之中的皇帝的权利架空了,朝堂之上,已经是成泽一个人说了算。
托他的好父皇所赐,逼得他的曾经的堂弟成煜以徐州为据点,顺势反了,他已经不信任朝廷了,准确的来说,是不信任皇家了。
更拜他的好父皇所赐,成煜势要复仇,要将他父皇的人头。
虽然不得不承认,他的父皇的确是个烂到骨子里的人,让人厌恶,但是若是纵容成煜继续发展下去,破坏的只能是他成泽的利益。
所以,徐州,北蛮,都是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于是,成泽站在御台之上,看着下面的臣子们,他笑着问道:“可有谁自愿自请出兵徐州的吗?”
一时间,无人答话。
成泽示意手下的官员,示意之后,那人站了出来,“臣认为,林越林将军可担此重任。”
成泽看向林越:“林将军,你的确是不可不得适合的人;不如,就由林将军出兵徐州吧?”
林越站了出来,当即单膝跪下,“臣认为,北境的状况更加危急,臣曾在北境多年,对北境的情况再熟悉不过;
所以,臣自请北境,抗击蛮族。”
成泽眼神闪了闪,这个曾经追随过先秦王的人,果然不忍心与他的儿子刀剑相向吗?在有选择的前提下,竟然选择了更危险的北境。
沉吟了一会儿,他道,“既然如此,那就请林将军不日就前往北境吧。”
林越回道:“多谢殿下!”
不日,前往北境的大军便出发了,而发兵徐州的,定了另一人。
只是,成泽没想到,林家人会全都死在北境;
也不全是,林家还剩下一人,还剩下一个曾经战场上的女罗刹,孙悦宜孙将军,此次北境之行,她并未在其中,而是留在了京城。
金銮殿外,跪着那个聪慧又谨慎的女人,她祈求着他能够放她去将林家人的尸首接回来。
他没有见她,任由她在外跪着,只是在大殿中透过窗棂,看见了她苍白的脸色,此时的她已经被绝望充斥,再不复当初应对万事,情绪稍微偏离控制,就会立即变得冷静的女人。
她对家人太过看重了,重到就像她的命一样,所以现在才会失了分寸的跪在殿外,一介柔弱女子,居然求着他这个夫君,放她自由,让她去北境为家人收尸。
成泽内心有些被震撼到了,或者说,他已经有些动摇,要让她离去了。
这时,一只小手握住了他的手,他回头一看,正是来给他送吃食的蓉儿,她正笑着看他,“殿下在想什么?”
成泽冰冷的心瞬间柔软,他向她笑了一下,看向外面跪在地上一脸苍白的她。
他从未对蓉儿有过什么隐瞒,自然也将他的想法告诉了她:“我在想,该不该放她去北境。”
张蓉蓉担忧的道:“殿下,妹妹是一时之间悲伤过度,才会做出如此不理智的行为。
她一介柔弱的女子,前往北境路途遥远又艰险,让她去是不是太危险了?怎么能让她去呢?”
张蓉蓉顿了顿,脸上露出了笑容,“林将军的夫人不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女将军吗?她也是林家人,又是久经沙场的人,肯定是比妹妹更适合的人选。
不如,就让这位女将军去?”
成泽看向身边的张蓉蓉,见她一脸的关切和担忧,便无奈的道,“傻蓉儿,林家所有的男丁都死在北境了,若是林夫人在北境出了什么意外,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张蓉蓉似是懊恼道:“这样啊?是蓉儿考虑不周了。”
成泽:“无事。”
成泽牵起她的手回去坐下,没有再看跪在门外的人一眼。
良久,他继续处理着政事,而张蓉蓉则在一旁陪着他。
成泽手下顿了顿,看向远远地跪在门外摇摇欲坠的人。
他想,就让她一直这么跪着吗?跪着吧,一直跪倒该出现的人出现为止。
他心中隐隐的期待着,期待着以她做饵,会不会引得那位女将军自请去北境。
可是他明明抗拒这样的想法,觉得这样做似乎有哪里不对,却又矛盾的期待着。
他甚至没有细想自己到底怎么了。
直到很久以后,他无数次回想,才察觉到,一切事情的发生契机,都是有迹可循的,只是他从未注意,甚至故意忽略罢了。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期待已久的人,终于出现在了殿门前。
昔日的女将军郑重的穿上了一身戎装。
成泽让她进了殿中,她恭敬下拜,“殿下,臣自请前往北境,抵御外敌。”
果不其然,这位孙将军是来自请去北境的。
成泽为难道:“这恐怕不行,为保天下太平,孤已经让孙将军的丈夫儿子都死在了北境,怎么还能让孙将军再去,孙将军若是再去,有个什么闪失,孤怎么对得起林家,对得孙将军?孤都要成千古罪人了。”
孙悦宜说道:“既然换上了这一身戎装,便是将生死都交付于战场,能死在战场上,对于保卫大晟疆土不被侵犯,百姓不被骚扰,是身为将士的荣耀。
臣心意已决,所以,还望殿下能够成全。”
成泽沉吟片刻,深深地叹了口气,终于似是无奈的答应了,“既然孙将军心意已决,那孤也只好成全了。
既然如此,那你便与其他两位将军,一同前往吧。”
孙悦宜:“臣遵命。”
随着她话音落下,成泽竟觉得心中堵着的那股不适的感觉,终于舒了出来。
孙悦宜站了起来,看向座上的成泽:“太子殿下,臣有个不情之请。”
成泽:“孙将军请说!”
孙悦宜:“殿下,此去北境生死难测,臣的女儿虽然已经嫁嫁为皇家妇,但骨肉亲情无法割舍,她始终都是臣的女儿。
臣作为母亲,最为担忧的就是子女的安危幸福。
所以,能否恳请殿下,帮臣照顾好臣的女儿?”
成泽愣了愣,瞬间又笑道,“您这是什么话?孤明白孙将军的担忧,她既然已经是孤的侧妃,孤自然会好好照顾好她的。”
孙悦宜既然已经得到他肯定的回答,自然不会抓着不放,“既如此,那臣便能放心去了。”
她顿了顿,“若是殿下没什么吩咐,臣就先回去待命了。”
成泽站起身来道:“孤送送林将军吧?”
孙悦宜婉拒道:“怎敢劳烦殿下?”
成泽笑着走到她的身边,伸手请到:“应该的,孙将军请!”
孙悦宜谢道:“那就多谢太子殿下了。”
将将送到殿门外之时,孙悦宜便回头道:“殿下万事繁忙,就到这里吧。”
成泽:“也好,孙将军且请放心去。”
随着孙悦宜越走越远,成泽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了原地,看着她想宫门外跪着的林妍一步一步的走去。
他看到了孙将军将她轻轻抱住,又缓缓的放开,温柔的安慰着她,说的什么,隔得太远,成泽并不知晓;
他想,大概是孙将军将要离去的事情吧。
她看起来更加伤心绝望了,想要死死地抓住她的母亲,不让她离去,可是孙将军决绝的放开了她的手,转身就走。
她不死心的追着孙将军的背影,追了出去,像是被抛弃了的孩子一样,无助的追赶者。
但是孙将军身子僵了僵,还是没有回头,他想,她应该是知道此行凶险,可能回不来,索性就不给林妍希望,一直不回头吧。
不知道是不是跪久了,她有些体力不支,跑得又急,一下子就摔在了宫道上,伤心的哭泣了起来。
他分明的听到了,听到了她向着早已消失在宫道上的背影,凄惨的喊着:“娘啊,你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你们怎么能又将我一个人丢下。
没有你们,妍儿会害怕的。”
他心中骤然一痛,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竟然跟来上来,跟了一路。
为什么?他好像不想这样的。
为什么?他好像见不得她伤心的样子。
一只小手突然温柔的握住他,那种一样的感觉瞬间消散;
他向着旁边看去,蓉儿已经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
她面带忧色的说:“殿下,你看妹妹,她太伤心了,我们去拉她一把吧?”
张蓉蓉没有等他回答,牵着他,朝着跌倒在前方的林妍走去。
当两人站到她的面前的时候,她好像感觉到了他们的到来,抬起了泪眼朦胧的双眼,只是那一双看向他们的眼中,带着滔天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恨意。
成泽一时之间被惊到了,面对这样一双直视他的一双眼,他脚下竟然不自觉地微微向后撤着,想要退却和逃避。
然而就在他这愣怔的一瞬间,她已经站起了身来,向着蓉儿冲去,将蓉儿推到在地,一把掐在了蓉儿的脖子上。
她说,“贱人,我要你偿命,要你偿命……”
成泽迅速反应了过来,见蓉儿痛苦,情急之下竟一脚将她踢了开。
成泽抱起张蓉蓉,愤怒的看着她,“你干什么?”
她想疯了一样,对着他嘶吼着,“没听见吗?我要她偿命!要她偿命!……”
他更加觉得她就是疯了,蓉儿何其无辜,要受她欺辱?
他惊怒又不解,蓉儿是他在这世上唯一重要的人了,而她差点害他失去了蓉儿;
这一刻,他简直立刻杀了她的心都有了。
但想到林将军的托付,强制着自己冷静了下来:“这与蓉儿有何相干?孤看你是魔怔了,来人,将林侧妃压下去,不准再出院门一步!”
他话音一落,不等禁军上前,她却先力竭晕了过去。
他冷漠的任由禁军将她拖走,关进了东宫她所居住的院中。
成泽担忧的看向张蓉蓉,抚摸着她脖子上的淤青,小心翼翼的道,“蓉儿,幸好你没事,幸好你没事。”
他将她拥入了怀中,紧紧地抱着她,“都是我不好,我差一点就要失去你了……”
张蓉蓉回抱着他,安慰道,“没事的,我已经没事了,你不会失去我的。”
……
孙将军会死,成泽还是觉得很意外的,毕竟她是将领,又是女将,定然不会将最危险的事情交由她去做。
可是最后她还是死了。
接到这个消息之后,成泽不由自主来到了林妍的院外。
这还是她被禁足之后,成泽第一次站在了这里。
他不知该如何进去,更不知该说什么,说什么呢?说孙将军也死了?孙将军离去之时,她都恨不得要杀了他,甚至发了疯似将愤怒发泄在了毫无关系的蓉儿身上。
要是得知了孙将军也死了的消息,定然会比上次更加疯魔吧?
成泽正想着的时候,却已经一脚踏进了院门。
他环顾四周,皱了皱眉,他并未有任何苛待与她,为何这院中竟无一盏灯火,冰冷的气息袭来,宛如身处在冷宫中一般。
他看向一旁的宫人,询问道:“为何不见灯火?”
那人颔首回答:“禀殿下,是侧妃娘娘不准点灯,娘娘说,太亮了,看着眼睛不舒服。”
成泽皱了皱眉,脚下不停继续往前走着。
除了朦胧的月光透进来,黑暗的地方一点儿也看不见。
他见门开着,便抬脚想要进去,谁知,刚抬起脚,就听见了她的声音。
她说,“你来了?太子殿下不是政事繁忙吗?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成泽停住了脚步,看着她从黑暗中一步一步的向他走了出来,走到了他的面前。
不过她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反而非常的平静,站在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
成泽听见自己的声音道:“孤是来告诉你,孙将军,死了。”
出乎意料的,她面无表情的沉默着,就像早就知道了一样。
在朦脓的月光下,还有身旁灯笼透出来的灯光中,她一双眼睛望着他,缓缓的向他走近。
随着越来越近,他看到了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衫,头发随意的挽了一个发髻,大半柔顺的头发披散在肩后,独特的幽香淡淡的散入鼻腔。
她离他很近,可以说,这是两人离得最近的,不,是有史以来最近的一次,且他没有带着任何的算计,她也卸下了所有伪装与防备。
他看到她轻轻地抬起了手,放在他胸膛上的那一刻,隔着衣料轻轻传来的触感,让成泽的心狠狠地悸动了一下。
但是很奇怪的,他竟然并不排斥,也不讨厌,甚至生出一种奇异的想要靠近的渴望。
于是,成泽就这样任由着她的动作,没有阻止。
他看着她平静的对视着他,她说,“林家人不是很碍眼吗?死了,岂不是更好吗?”
她盯着一张绝色的容颜,宛如鬼魅一般,让人无法抗拒;那一双微微湿润的一双眼看着他,而那如白玉青葱一般的小手,在他心脏的位置轻轻的抚动,让他呼吸一窒。
他明确且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声音,“不是!”
她说,“真的吗?成泽?”
成泽微微睁大了眼睛,她叫了他的名字?!他身来便是太子,从未有人如此叫过他的名字,可是他心中感受到的,不是怒意,而是她眼中的浓浓的,化也化不开的悲伤,几乎要让人沉溺进去。
“真的吗?”
他听见她再问。
而他定了定神,再次回答,“不是!”
她说,“可是,他们死了呢,都死了;那这次,你可以放我走吗?让我去带他们回家?”
他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害怕失去的情绪,想也不想便道,“不行!”
可是他害怕失去什么呢?他到底在害怕失去什么?
她说,“可是,我如今已经一无所有了,难道,你也还是想要我的命吗?
那我把这条命给你,你让我去接我的家人回来。”
他心中又是隐隐的一痛,“我不要你的命。”
他要她的命做什么?她为什么会觉得他会要她的命?
可是他听见她又说,“可是,每一次不都是死在你们手中吗?不要我的命,不玩弄我们这些人的命,还能要什么呢?我林妍,还能给你们什么呢?你们又还想从我手中夺走什么呢?我又还有什么能给你们的呢?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还不满足呢?难道是玩弄别人的人生,可以让你们,让她,产生什么变态的快感?”
她附在他心脏处的手掌骤然收紧,抓住了他的衣襟,力道轻轻地推着他向后,成泽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好像真的被她攥住了一样。
她低头看向他心脏的位置,她说,“明明我们都一样是人,心脏也同样的鲜活的跳动着,不是吗?
真想将它从这里剜出来啊,剜出来看看到底长的什么样。”
成泽感觉自己的心越来越紧,更感觉到被她眼中平静之下的嗜血与恨意灼伤。
他猛退一步,逃离掉了那只攥在他心脏处的小手,他掩饰着自己的慌乱,“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林氏,请注意你的身份。”
而就因为这一躲,也恰好躲过了她另一只手刺过来的短刃。
她一击不成,又向着他刺来,但她的身手岂是能比得上他的?
成泽震惊之下,巧妙的躲过,微微颤抖的手死死地抓住了那只刺向他的手,顺便将她另一只想要作乱的手也抓住。
他惊怒不已:“你想杀我?”
然而,面对的,是她仇恨的目光:“杀的就是你!”
她挣扎着:“放开!放开我!”
这样的力道,无异于蜉蝣撼树,成泽盯着她看了良久,最后却只是掰开了她拿刀的手掌,夺过了她手中伤人的凶器。
成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冷着脸道,“时候不早了,孤先离开了。”
他迅速的转身,就这样头也不回的,仓皇的逃走了。
他没有惩罚她,或许,他不知道该怎么惩罚她,她没错的,确实是他害的她失去了所有亲人。
走出去之后,走到无人之处,他一手扶着墙,一手抚着心脏,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从外界急速的汲取着空气,试图让自己不再像在里面那样窒息。
也试图让自己狂跳的心脏能够安静下来。
他不明白,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今天会做出这么多反常的举动?为什么会感觉很难受?就像中了剧毒一样。
他越靠近她,就会越变得不像自己。
不行,那个女人,他不能再接近她了,不能再情绪失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