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3
今夜无星,圆月挂在空中,草坪上被月色铺上轻薄的银色缎面。
落地窗前悬挂的白色细纱遮不住月色的美好,均匀地铺洒在房间。
床头柜摆着一株静静绽放的睡莲,还放着几颗奶糖,一片静谧祥和。
但被柔软被子拥着的姑娘睡得却不安稳,脸上鸦羽般黑密的睫毛在颤抖,在高挺的鼻峰拓下黑影,唇色被牙齿咬得淡近乎无。
温其羽睁开朦胧的眼睛。
她此时被笼罩在亮洁的月色下,赤着脚,身上只裹着薄纱般似要随夜风而去的轻衣。
她踩在冰冷的石阶上,抬脚往上走了两阶。
这是哪儿?
高耸笔直向上蜿蜒似乎没有尽头的道路,明明月色明亮,但小道两旁却是浓黑的雾,什么都瞧不清。
周围一切空茫茫的,没有声音,她也浑身空荡荡轻飘飘的,感觉不到自己从哪里来,又要往哪去。
“羽儿……”
嗯?
温其羽抬头望向空荡的台阶之上,那儿飘来了声音,有人在叫她。
“羽儿,归来。”
归来、归来……
她的身体忽然像被无形的细丝牵动,不受控制般,开始奋力往前奔跑,在台阶上跳跃。
她只知道要奔向那个声音。
终于,她的脚步慢了下来。
台阶之上——
这是个广阔的方正场地,四个角挂上了无数白茫茫的幡。
数个在蒲团上盘腿而坐的和尚,围成一个圆,俱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嘴里齐声在默念。
和尚围成的圆的中间,立着不断冒着烟的鼎。
而鼎旁边,是一个跪在地上的男人,身上庄重肃穆的玄衣衣摆随意铺在地上,未戴朝冠,墨发散乱。
形容憔悴不堪,但神色格外认真,就像是——在朝圣的人。
他将托盘上的物件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往鼎里面投进去。
有衣物,有首饰,还有帕子和香囊、木雕的小物件。
甚至,她看见了旁边挂着的一幅幅展开的画。
竟全都是她……
在书房提笔沉思的样子,有穿着庄重朝服跪着的样子,穿着寝衣睡在榻上沉静的模样。
甚至还有血淋淋的躺在血泊中了无生息的样子……
她停了脚步,这一切是如此怪诞。
“来了。”
最上头的和尚话音落下,四周原本寂静凝滞的气氛被打破。
正在将画递进鼎中的男子,突兀地被惊动。他直楞楞地抬眼,转了半圈后才寻到她这个方向。
温其羽见他沉寂的眸中骤然亮起光亮,那光亮像火舌,瞬息卷上她的心间。
就像、像要将她轻飘飘但还在跳动的心脏给燃烧殆尽。
赴死而去。
这样的感觉真可怕!
她本似被木偶般牵动的身体有了知觉,她往后退半步,又退一步。
“温其羽!你停住,不准往后退!”
鼎中的画不断被燃烧,火舌卷起烧上男子的手指,但是他跟感觉不到痛一样,又慌乱地从旁边拿起更多的画,欲一股脑都往鼎中扔去。
那和尚忙阻止了他,“一件一件烧,这儿跟她有关的物件就这些,烧完就没有了。”
“我们还需要再坚持一个时辰。”
说完和尚们又开始继续念经。
这念经的声音好像越来越大了,温其羽听得脑壳一抽一抽地疼,身子也越发轻飘飘不受控制。
她无法后退,被牵着一步步往前,越来越接近。
这是要她进入那个圆圈里面。
那个玄衣男子还在盯着她,那双眼睛像被围剿的狼,仍孤注一掷。
又像久未喝水要渴死的人,而她就是那水。
不、不要……
温其羽不知道这道声音从哪儿出现,就跟她不知道她从哪儿来。
她下意识拒绝进入那个圆圈。
在即将跨入此刻被刻意空出一角的圆圈,她用尽全部的力气,弯腰一把抓向旁边坐着的和尚的袈裟。
但那瞬间,她的手一空,径直穿过了袈裟。
她直直朝着地面跌去……
躺在病床上的温其羽脚下意识一抽动,整个人挣扎着醒过来。
迷蒙未消中,身上熟悉的湿漉漉感觉告知她又出了一身虚汗。
这是她做噩梦后的标配。
但是——
她今晚有做梦吗?怎么什么都记不清。
温其羽敲敲脑壳。
温其羽觉得不能多等,说去打探就去打探。
那天的阵仗搞得那么大,她随意问了问护士,就知道了‘萧’家的那位继承人现在在哪间病房。
坐着轮椅毕竟会不方便,她问护士要了个拐杖,一只脚撑着往前走。
电梯里。
温其羽想了想,这‘萧’家包了顶楼一整楼,等会肯定不会轻易让她接近病房,最怕的是一出电梯就有人守着,她连从窗口看清那位继承人的脸的机会都没有。
果不其然。
电梯“叮”一声打开,她还没迈出脚,就被两个黑衣保镖拦下。
“干什么的?”
温其羽微微对两人颔首,温声礼貌道:“抱歉,冒昧打扰了。”
“你们昨天送人来医院,我在远处不小心看见推车上躺着的人,应该是我认识的。之前我在国外医院时,他无意中给予过我一次微小的帮助。我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国外医院,一直很感激,想送个礼物表示感谢,没想到医生说他转回国内医院了。”
温其羽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礼盒,轻轻递过去,“可以麻烦你们帮忙转交吗?”
两个保镖面面相觑一会,没接过东西,可能他们也没料到会出现这么个情况。
其中一人漠然道:“你认错人了。”
温其羽摇头,笃定道:“不会的,我认识的那位先生叫‘萧’。”
她想了想,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他耳朵上还有颗小痣。”
“是不是就是你们那位先生?如果可以,帮忙送这个礼物可以吗?礼物送到就好,我等会就走。”
昨天那人在推车上的时候,她眼尖就发现了,褐色的,小小的。普通人不近身不会注意到这么仔细。但她之所以注意到,是因为萧衍那个狗,耳朵上也有。
两个保镖这时接过了她手中的小盒子,说道:“那你在这里等会。”
然后其中一个保镖拿着礼物往病房走去。
整一层楼都是空荡荡的,但是病房套间的会客厅却有好些人,今天这位萧家继承人忽然精神好了些,就有好些人家上门探望。
萧家父母也不敢让人多打扰,里间病房此时只有他们二人,并秦家几人。
秦家跟他们交情虽一般,但是屈尊来探望,他们自然细致招待着。
萧母正说着话,见保镖拿个盒子进来,问:“怎么了?”
保镖将事情一说后,萧母问:“人长什么样?”
这?
保镖脑中墨水不多,挠头尴尬道:“二十出头的年轻小姑娘,皮肤很白,眼睛大、嘴很小,瘦瘦的,穿着病号服,拄着拐杖。”
又临时补充了句:“比电视上的明星还好看。”
想显得自己的形容没有那么贫瘠。
萧母听是个病号姑娘,这才接过那个小盒子,离病床远了才小心翼翼打开盒子。
盒子倒是包装得很精致。
打开——
一颗奶糖。
这?!
一看明显还是小孩子吃的那种甜味软糖。
本站在不显眼角落里的秦时与,这时恰好清楚地看见了这颗孤零零的奶糖。
结合刚刚保镖说的话,他头一次心里生出一丝莫名其妙无法形容的情绪,下意识用指腹点着手背。
——萧家公子好心助人为乐,姑娘记他恩情从国外记到国内,身残志坚拄着拐杖仍不忘记要上楼送个礼物。
然后,送了颗孩子吃的奶糖。
一颗。
这奶糖,貌似还是他买的。
秦家祖母眼尖,注意到这一幕,又看了看那颗奶糖。
忽略萧母颇为无语的神色,和蔼道:“这小姑娘还蛮有意思,送奶糖也有心意的。”
“萧家这样的人家,别人送什么都是寻常。这奶糖我孙子常吃,说甜的好吃。这病人嘛,容易嘴苦。”
这时病床上靠着的男人也撑着精神,微微笑道:“我倒也不记得自己无意中帮过谁,妈,要不让人来我见见?”
萧母听秦祖母和儿子都这么说,哪有什么反驳的。
吩咐保镖:“你去把人带过来。”
温其羽刚跨入病房,很有目的性,先径直看向里侧病床上躺着的男人。
她的瞳孔微微放大。
他、他就是萧衍的模样……
虽然因为病情,脸颊更瘦削,脸色也发黄。
紧了紧手心攥着的拐杖,另一只完好的脚牢牢踩在地面。
她不能失态。
见他也正望着她,便对着他轻轻颔首,收回视线后,注意到离病床很近的两人。
“你们好,抱歉打扰了。”
这两人应该和躺着的‘萧衍’是亲戚关系,长得很像。
萧母见到她的长相倒是心中惊奇了一下,她儿子这种情况,她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最近她有意组了不少宴会选人,其中的姑娘家世人品相貌皆是上佳。
但说到长相,眼前这位倒真的是头一位。
眉眼明艳大气,三庭五眼比例恰到好处,脸形、下巴、嘴唇偏小巧精致,是以明媚又纯然。
偏偏通身气质干净又柔和。
见之忘俗。
萧母朝自家儿子望去,见他的目光也定定放在这姑娘身上。
心中忽地生出一个念头——
这不就是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