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他就像她的药
把针水吊完，江拂晚烧渐渐退了，等他们从医院离开已经下午三四点。
热烈的阳光明晃晃照进医院里，沿着墙体和光溜溜的地板砖延伸、攀爬，泛着粼粼微光，那光既如希望般暖阳，又如冰窖般凉寒，有人走在光影里，无论是谁，只要被这光照到，就活像西方神话里的天使。
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许温粥都极讨厌医院里的一切，讨厌那股浓重的消毒水味，讨厌蓝白条纹的病服，还有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
在这里一切都是白的，白得让她心里觉得一片荒芜，其实她知道，荒芜的只是自己那片飘泊不定的灵魂。
所以她时常不安，时常感到恐慌，她爱在人们面前装得倔强，可真实的是她其实非常脆弱。
医院是最适合去思考人生问题的，因为没有其他比这更圣洁的地方了。
有人在这里生，有人在这里死。天堂和地狱，都在这医院里。
许温粥和江拂晚并肩走着，从阴暗走进光明，然后又从光明走到更大更广阔的外面去，他们都站在头顶的这片蔚蓝的穹顶之下，岁月昭然，在这一秒之前，一切都成为回不去的记忆。
“要不要去玩一下？”江拂晚问。
许温粥抬头望进他眼里，看见幽深的眼底残留着一丝疲意，她问道，“你想去玩吗？还是回去休息？”
江拂晚目光触及远处在湖边行走的一对老人，他心中一动，拉着许温粥的手腕说，“跟我去散散步吧？”
“散步？”许温粥抬头看天，这么大的太阳，散步？
“你没来过这边，这是个江滨公园，现在三四点很多老人在这边活动，最主要的是，这里的日落挺好看的，等太阳慢慢落山，江面上就会金光粼粼，等到晚上七点，这里会摆起长长的灯街，”他指着前面，“你看，那里是一条从明朝保留下来的古城墙，晚上去那上面逛，你会感觉自己好像置身在古代的烟火气里一样。”
许温粥听着他的描述，有点心动，她迟疑的开口，“那我们，今晚在外面吃？你会不会累？”
而且刚刚才退烧，江边晚上一般风大，会不会着凉？
“对，放心吧，这怎么会累呢，兴奋都来不及呢。”只要是跟她一起，他就永远不会觉得累，就算是累，他也乐在其中，累得心甘情愿的。
“你愿不愿意陪我？”江拂晚特地弯下腰眼睛平视着她，眼睛一眨不眨的深深地看着她。
许温粥眼睛无意识的睁圆了些，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孔，心中底气有点不足，赶忙低下头。
“说话就说话，你蹲下来干什么……我又没说不陪你。”
她一低头，那双透着红的耳朵就落在他视线里，江拂晚微妙的笑了笑，说，“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还得感谢咱们粥姐今天屈尊降贵的照顾了我一天呢，走，哥带你去嗦奶茶。”
“你不能喝！”许温粥赶紧提醒他。
然而江拂晚嘴上答应，下一秒，“一杯白桃乌龙，一杯布蕾脆脆奶芙，加珍珠。”
许温粥拧着眉头看他，“医生说不能喝，你才刚打完针。”
江拂晚欠收拾的又去捏她的脸，“我！就！喝！怎！么！了！”
“放手！你这臭小子！”许温粥不停地扑腾，手“啪啪”的打在他手臂上。
江拂晚看着她气红了的脸，看起来是真冒火了，但他就是贱，偏偏还冲着许温粥做鬼脸，自己做还不够，还揉着她的脸搞。
然后就被许温粥张开嘴巴一口咬在了他的手指上。
“嘶～”湿润柔软的唇瓣上下贴着他的手，里面那口贝齿稍微用了点力气咬着他手掌的肉，江拂晚心里“怦怦”直跳，但面上不显，端得沉着冷静。
他非但没放手，还报复性的把她的脸捧高高的，害得许温粥慢慢慢慢就要踮起脚尖来了，因为嘴巴还咬在江拂晚手上，嘴里说话含含糊糊的，“唔唔唔”个不停，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不怎么文雅的骂人的混话。
“让你咬，让你咬，我看你干脆属狗得了，许小狗。”
许温粥还想说话，一张口，蜷着的舌头不小心伸直，舌尖就蜻蜓点水的触碰到了江拂晚的掌，江拂晚狠狠吞了一大口口水，“咕嘟”一声，大得很，两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两人:“……”
江拂晚先放手，他一慌神就忍不住抬手去拨额头的短发，说话都难得结巴了一瞬，“……我，我，有点，饿了。”
许温粥其实没察觉自己无形之中又撩了别人一把，江拂晚说什么，她就信了，因为今天中午给他在这附近买的粥，不稠，也不大碗，稀稀的，几个小时过去，饿了也正常。
所以她就说，“实在饿了，我们现在就去吃饭，就是现在吃晚饭有点早，等晚上十一点估计要饿。”
“不了，五六点再吃吧，现在喝杯奶茶能顶饱了。”刚好叫到他的号，江拂晚把小票给店员，从他手里接过两杯冰凉凉的奶茶，给了其中一杯许温粥。
顶着许温粥威胁的目光，江拂晚淡定把吸管一戳，迎着她的视线吸了一口，还冲她享受的“啊～”了一声。
“今晚你要是复烧了，那你就自生自灭去吧。”许温粥撮着吸管用力戳下去，也吸了一口，嗯，冰的布蕾脆脆奶芙，真好喝。
江拂晚赔笑的跟在她屁股后面，“怎么会呢，像我这样强壮的男人，区区感冒，奈何不了我。”
许温粥鄙夷的去瞥他，想起今早的情形，皮笑肉不笑的扯扯嘴角，“也不知道今早是谁，生病了不愿意去医院，还得我拿出哄幼稚园小朋友的劲儿来哄人。”
闻言，江拂晚大步一跨，走在她前面拦下她，拧眉说道，“这怎么了？我哄你还少吗？你才哄我一次，本儿都还没够呢。”
“……”许温粥震惊的瞪大眼睛，想反驳偏偏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憋出一句恼羞成怒的嗔怪，“你不要脸。”
“哎呦，”江拂晚也学着她瞪大眼睛，“到底是谁不要脸啊？”
许温粥反击不了，用力吸了吸气，索性耍赖的暴躁地给他一脚，“滚开，挡道。”
江拂晚被她这副不讲道理的样子逗到，在后面捧腹大笑，爽朗的笑声在许温粥耳朵里听着刺耳得很，气不过，又返道回去补了一脚，“我去你大爷！”
“噗……”江拂晚揶揄的瞅着她，只觉得有趣，不过这次笑得稍微收敛了一点，他走上去和她并齐，把手臂抬起来搁置在许温粥脑袋上扶着走，看起来悠悠荡荡，那幅模样还带着点痞里痞气的漫不经心。
不过，被他当拐杖一样用的许温粥就不是了，她忍了又忍，见他迟迟没拿开他的臭爪子，她终于火山爆发般火冒三丈，一把甩开他的手，跑到他背后冲着他屁股来上一脚。
“不发火你还真当我是hallokitty！”
江拂晚被猝不及防踹了一脚，人不由往前踉跄了一下，他扭头，却见到许温粥跑得飞快，一眨眼，人就到了他面前，双膝一曲，轻盈的弹跳而起，直接跳上了他的背。
许温粥双脚牢牢从背后锁住他的腰，一手拿着奶茶也阻挡不住她把胳膊扣在江拂晚的脖子上，直接锁喉。
江拂晚没想到她居然来这么猛的，奶茶喝得差不多就把它朝前面的垃圾桶投进去，接着他也用了些力，去掰开脖子上的双臂，直接抓着她的小臂往前拉直，然后极速跑起来。
“你慢一点！慢一点！”许温粥的长发被风吹的往后高高扬起，因为视线有点高，加上江拂晚真的跑得飞快，她免不得有些害怕的把头靠在了江拂晚的脸旁。
“你不是很嚣张吗临河一姐。哈哈哈哈。”江拂晚背着她跑得尽兴，他笑得肆无忌惮，真当如天上的骄阳般似火灿烂，他脸上全是不加掩饰的开心与幸福。
在这一刻，在他和许温粥呆在一起的每一刻，他是全身心都在叫嚣着欢乐的。
在这样明媚的下午，在这阵肆意的风里，他差点没忍住，要对着上天大声宣告他那快要破体而出的爱意。
即使此刻爽朗的太阳变成乌云密布的暴雨倾盆，他也只会觉得这场雨下得浪漫。
毕竟浪漫至死不渝，他的爱意铺满大地。
“我不是，我没有……”
许温粥和江拂晚贴着脸，她睁着微弱的视线，只能看到他一点点张狂的嘴角，她也无声跟着咧嘴笑了起来，内心鼓跳如雷，她好像知道了这是为什么。
不是心脏病，也不是因为解不开复杂的化学题，她也并不想保持什么安全距离。
因为是他，因为她想要的就是在他身边，因为……
她，喜欢他。
五六点吃完晚饭，江拂晚和许温粥去了那条古城墙的大桥，上面灯火阑珊，桥上缀满了的花灯仿佛在与天上的繁星争奇斗艳，人山人海，烟火浓稠，如果不是看着大家身上穿着的现代服饰，确实让人分不清身处哪年哪代。
“好多人啊。”许温粥也小小的恍惚了一瞬，她细语惊讶的感叹了一下。
“你可跟紧了，丢了可就找不到了。”江拂晚笑得柔和，凛冽逼人的五官因慵懒的神情缓和了那些锐利的气场，他低着头，天上的朔月和这红火的闹市都在他身边这个单薄的女孩子面前一俱褪去。
许温粥以前很少正眼的去看过这个世界，无论是美好的或者阴暗的景色、人间冷暖，一切都只觉得与自己无关。
她病得最重的时候，连生活都不能自理，整日整日的躺在那张白花花的病床上，各种仪器贴着她的身体，她睁着眼，能看到的只有内心满目的疮痍，经常会在好不容易的沉睡里，又反复看着自己孤舟一叶地漂泊在无垠的大海上，那是一片死海，无论掷下再大的石头也溅不起丝毫波澜。
她常年阴郁，颓丧，死气沉沉，有时洗澡洗着洗着都会毫无理由难过起来，她连站都站不稳，只能顺着墙壁慢慢滑下去，要死不活的躺在那里，花洒喷头里撒下来的水不停地洗涤，却怎么也冲刷不掉那些不堪的痕迹。
她只能靠着一堆药物苟活着，而那些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多都是有这样那样的副作用，最经常的就是手抖，很多时候，她的手会抖得比帕金森患者更厉害，她连笔都拿不稳。
那时候，之前在她心里唯一一直都胸有成竹的学习也令她觉得烦躁，厌恶。
她连饭都吃不下，只能靠着医院里的营养液和葡萄糖吊命。
有时候她不止抑郁，还会时不时躁狂，无疑，那是她最狼狈的时候了。她会破坏周围一切能破坏的东西，有时候甚至连人都认不清，像个疯狗一样，见人就咬。
她也见不得太多血，因为血会使她亢奋，使她癫狂，就如同饿久了的吸血鬼，贪婪会使她不顾手段要得到更多的鲜血。
她的理智会被恶鬼吃掉。
所以她总觉得，她并不属于她自己。
无论身躯，无论灵魂。
阴差阳错之下，她从一片故土又一片故土的离开，来到了遥远的北川，在这里，她遇到了她最有效的抑制剂。
他就像她的药。
折磨她已久的失眠，纠缠着她的梦魇，破碎掉的那颗心，还有迷失的灵魂，以及被囚困起来的快乐，忽然都得到了解救一样。
他也是她的万能钥匙，能解开一切囚禁她笼子的锁。
她慢慢变得好了起来，她也终于有力气有空暇去观赏这个世界，她知道了世界上有着数不尽的美好。
不管是深夜里聒躁的蝉鸣，还是烈日下微微刺眼的阳光；不管是教学楼里下的一场大雨，还是傍晚凉风习习的湖边，亦或者是这一刻人声沸腾的老桥上。
这些种种的美好，竟然也与她有关。
她似乎，真的找到了生的希望。
她的希望就在身边，还有身后的一群人，她的家人，她的伙伴，还有天上，那轮皎洁的月光。
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