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没有人的人生一次苦头也不用尝
“许温粥，跟我来一趟办公室。”彭明睿站在门口，暂时无视了这僵硬且窒息的气氛，他朝教室后面的许温粥喊。
从开学到现在，本来说好一个月就换一次座位的，现在差不多一个学期过去了一次也没换成。
许温粥平静的抬起头，起身，跟着彭明睿出去了。
也许她又要转学了。
许温粥看了一眼外面那棵大大的不知名的树，很多个白天里她都有摸过它的影子，像碎花裙一样的影子，很好看。
来到办公室，发现除了平时也会在的其他老师，校庆和平时升旗仪式的时候会在主席台上发表讲话的部分领导也在。
这个架势，倒像是开了法庭，法槌一敲，审判即将开始。
“过来，坐。”彭明睿在一张空椅子坐下，拍了拍身边另一张空位，他并没有看着许温粥，只是与往常一般无二，略显亲切和蔼的喊。
许温粥也不客气，过去坐了下来。
也许真的是有经验了，此刻的她在重重包围里也显得不慌不忙，甚至气定神闲。
许温粥静静地看着这些人，静静地等着，并不开口说些什么。
没有惊恐的辩解，也没有崩溃的挣扎，什么都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在这些人面前，她表现得格外老练，像只在商业谈判里游刃有余的老狐狸。
要说这堆人里对许温粥最没什么好脸的肯定是高一一班的班主任秦肖龙，毕竟一班这个学期吃的几个瘪都是源于许温粥。
所以当这群人还在和许温粥暗自较劲的时候他率先沉不住气。
“许温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网上说的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秦肖龙端着高傲的脑袋，一张嘴巴，那口黄牙的影子就露出点马脚来了。
“学校不是已经查到了吗？还是说各位想我口头再说一遍给你们听？”
现在这件事在网络上发酵得厉害，对许温粥有微词的人不在少数，于是就有不少人去查她的事情，毕竟短时间内她可以保持流量，谁能挖出点什么料来都能引人注目，为自己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家世没有特别显赫，也并没有手握重权，那么多人去查她人肉她，就算是她小时候的那些事情估计也被翻得干干净净。
许温粥想到了市场里买的肉，那些动物被洗干刨净的挂起来，谁来了都可以任意翻动，就连内脏也被掏出来，谁想查看都可以。
“她还真的是个精神病人哎，而且几年前她妈妈闹出来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虽然后面官方出来澄清了，但是这事怎么看怎么奇怪。”
“我有她初中的时候发病打人的视频，那个场面，要多血腥有多血腥，真的很恐怖，精神病发起疯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而且据了解，听说她从小就很奇怪，行为举止都不像个正常小孩儿，我听当时住在她附近的人说，他们都叫她鬼娃，那些小孩子没一个敢和她玩的，谁跟她走的近谁倒霉，跟见了鬼一样，诡异得很。”
“会不会是她从小就是个精神病？只不过小时候没看医生所以没查出来？”
“别说，还真有可能……”
许温粥刚出生的时候，一开始是和爸妈一起生活的，但是她三岁那年妈妈得了甲亢病，做了治疗，因为吃了甲亢的药物和碘治疗，通常身体会存在一定的辐射，所以要尽量避免接触孩子。
于是她和哥哥就被送回了乡下，让爷爷奶奶抚养。
哥哥是长孙，爷爷奶奶很喜欢哥哥，每天都会给哥哥买小零食小玩具，会带哥哥到处去玩，去赶集，给他买很多新衣服，会送他去上学，给零花钱……
她什么都没有。
许温粥第一次见到爷爷奶奶的时候，就知道他们不喜欢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她那时候并不知道。
她甚至会很纳闷委屈，从她有记忆以来，明明身边的人都很喜欢她的啊，会说她长得很可爱，会抱她亲她，但是爷爷奶奶不会。
她饿了经常找不到吃的，也没有人会管她，她生病了只能自己去隔壁村的诊所看医生，她的鞋子破了没有人给她买新的，用完文具了她要去村里的小卖部去赊购，那些零食只有大家吃剩下的才会给她，她想玩的玩具没钱买，她只能自己一个人去玩泥巴、玩树枝、捉小鱼……
爷爷不算讨厌她，但是也并不喜欢她，他很少会管自己，因为爷爷是村里的干部，很多事情要忙。哥哥天天不着家，到处去和他的小伙伴们一起去玩，并不会带她。
她一开始还会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但是这个时候哥哥和他的朋友就会嫌弃的叫她，“跟屁虫。”
她怕虫子，所以她也不想当虫子，于是之后她就不会再跟着哥哥了。
而且那些游戏她都不会玩，她是一个笨小孩。
记得许温粥有一次生病了，发了很高的烧，当时三四年级，在学校里没请假，还好她撑到了放学，等到大家排着队出校门回家的时候，只有她悄悄离了队往家的反方向走。诊所在那边。
她没有钱，只能和那个老医生说等过年妈妈回来了她问妈妈拿了钱才能还回来。
老医生看她那么小，可怜她，就答应了。
许温粥从小身体不好，抵抗力差，经常会感冒发烧什么的。一次过年，她又生病了，大家热热闹闹的到处张罗着，没有人是空闲的，所以她一声不吭又自己一个人摇摇晃晃地骑着单车去那个老医生的诊所看病。
那次她给钱了，也把之前欠的都还清了。
老医生开玩笑说，“这回可算是有钱了？”
许温粥点点头，“过年了呀。”她也有压岁钱了，这是一年里她最有钱的时候。
她推着单车艰难地爬上高坡，还没能下到坡底，她就连人带车滚下了旁边荒弃的旧房子里。
没有人管，这些荒草肆意生长，便棵棵长得又高又密的，没有人发现她在这里。
几个小时之后她醒了过来，像是睡了一个很长的昏昏沉沉的午觉。许温粥拉起小破车，随便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和草屑，扛着它出了那栋旧楼，又若无其事的往家里赶。
她害怕被骂，得快点回去。
但其实没有，因为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发现她离开了很久，没有人发现她白得不对劲的脸颊。
回到家的时候妈妈在忙着包饺子，没空管她，只随意掠一眼，就随口问了她一句，“你去哪里玩了，滚得一身灰尘，脏兮兮的，快回房间换衣服。”
“嗯。”许温粥说。
许温粥从小想不明白，为什么奶奶那么讨厌她，她以为是因为自己笨手笨脚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她便努力让自己能派得上用场。
他们喜欢用柴火烧饭，她便一有空就和隔壁那个傻傻的四婶去山上捡柴，她捡的很多很多，经常要跑好几趟才能搬完。
回到家的时候她浑身上下就会布满大片大片的红痕，很痒。这和她的体质有关，她皮肤脆弱敏感，和她身体里的那颗心一样，什么东西轻轻一划，就可以不费什么功夫的在上面留下痕迹。
常年营养不良，她快十岁了看起来只有七岁的孩子那么大，她那时候天天往山上跑，除了会捡柴其他的她都不太会，帮忙反而会碍手碍脚的，奶奶嫌弃。
所以她小时候晒得有点黑，身上也经常灰扑扑的，但她的眼睛很大很圆，和她那张小小的脸庞半点不搭，显得整张脸比例失调，特别仰着头看别人的时候，她不会眨眼，这样看起来就像极了那些恐怖片里的鬼娃娃。
小孩子会被她吓哭，大人们也不想靠近她，因为她看起来很邪门，都说她会带来霉运。
她从小就安静，很少说话，特别是在人前。
不过她有时候会和傻四婶说话，因为四婶在村里也经常被人欺负，许温粥觉得她们可能是同类。
“四婶，”许温粥拿着一根小树枝在地上画小人，她总爱问她这句话，“你怎么那么傻傻的？”
“没有啊，大家都说我很聪明呢，”四婶得意的反驳她，“明明小粥才是傻傻的。”
这个时候小许温粥就会很懊恼，因为她其实心里也隐约有点认同四婶说的话，她觉得也许四婶说的是对的，只不过她不愿意承认。
她又会想，其实她们都很聪明。
“啊————”在许温粥爬上喜欢的山顶遇上喜欢的风景的时候，她就爱对着一座座大山大声的喊。
风会把她的声音带给山里的动物和植物，然后又会尽职尽责的传个回信来，回信里的声音和她的真像。
许温粥心想，也许给她回信的也是一个爱学别人说话的调皮小精灵，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学得都很像。
“哇小粥，你看，是飞机～”她们有时候在山顶上会遇见路过的飞机，它飞得不是很高，她能看得很清楚，那时候她还没有近视呢。
山上的风不分四季，一样的清新，带着泥土和阳光的味道，她最喜欢这种味道，真好闻。
其实在老家那段时间并不是没有值得开心的回忆，她刚回老家那段时间还是有小朋友喜欢和她玩的。
他们会一起下水抓鱼摸虾，去菜地里偷玉米和地瓜，去爬树摘水果……之后就没有了，他们的爸爸妈妈不会允许他们和她玩。
没有人的人生一次苦头也不用尝，她只是觉得自己的苦头好像有点大过头了。小孩儿都是喜欢甜的，她吃了那么大的苦头却连一颗糖也没有。
弟弟是在她读三年级的时候被送回老家的，爸爸妈妈都太忙了，没有时间照顾他。
弟弟那时候已经五岁，一开始他们不是很熟，但是后面她会给弟弟讲故事，会哄他睡觉，她也给他买零食和玩具，带他去骑车溜坡……
她很喜欢弟弟。
许温粥离家出走过几次，但是发现根本不会有人来找她之后她就又自己回来了，只有弟弟会半天见不到她等再见到的时候眼里就会憋着泪，嘴巴撅得高高的，像天上能钓鱼的月亮。
弟弟很粘她。
她有和爸爸妈妈说到过这些事情，但是他们都以为不是真的，只是许温粥在闹小脾气而已，他们很忙。
那些网友说得对，她很小的时候就有精神病的兆头，她从五年级开始尝试自杀过很多次，但都以失败告终。
三楼的窗户不够高，后面那片小竹林总爱阻着她，她割腕、把脑袋埋进水池……每次快成功的时候弟弟那个粘人鬼就会到处喊她。
“姐姐，姐姐……”
没办法，她只好去陪温伯雪玩了。
_
妈妈的那件事情不是真的，妈妈只是被她连累了，是她瞎了眼，错把饿狼当绵羊。
“你妈妈是温岁娴，爸爸是许青山？”坐在最中间的那个男人沉稳的坐着，手一下一下地敲着椅背，这是校长杨明磊。
许温粥从记忆中抽离，听到他这么问，心中升起丝丝疑惑不解，他怎么知道的？
于是她便不说话。
“是啊，她就是他们的孩子，”彭明睿突然开口，“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让她退学吗？”
许温粥闻言扭头去看彭明睿，怎么他们之间的气氛也怪怪的？
“我也没说要她退学啊，你激动什么？”杨明磊对上彭明睿就不复刚才那个稳重的模样了，连唇边的小胡子都仿佛气得飞起来。
“哼，反正我告诉你，做人不能忘恩负义，你这个利己主义的人可别忘了，当年他们还救过我们一命。”彭明睿这话一出，在场众人包括许温粥都呆愣了。
这是什么意思？
老彭还有校长和她爸妈认识？
“我怎么就忘恩负义了你真的是……”
“那你叫这一堆人过来是干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彭明睿嗤笑一声，连连冷哼。
“我们学校因为这件事影响挺大的，我就想着把她转到其他学校去怎么了？而且这个学期她转过来那个手续档案我看了都不齐，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我们学校……”
“我帮她转来的怎么了？”彭明睿嚣张气焰的打断他的话，双手环胸，“那些手续在我手里”。
许温粥也错愕的看着彭明睿有些胖，眼尾还有一道道褶子的侧脸。
她就说当初自己一开始瞒着家里人偷偷转学，怎么会那么顺利，甚至有些手续没搞到，她还以为这事要黄，结果当时却是很容易就转了过来。
“你你你……你怎么都没和我说过……”
“切，”彭明睿翘着二郎腿的脚相互交换了一下，自顾自的说道，“她的病我一开始也是知道的，是我没有上报学校，所以她没有错，有什么惩罚我来担。。”
说到这里，杨明磊还能说什么呢，罚肯定会罚，但是他这副“有什么事冲老子来”的摆烂姿态，真是气死人。
他倒是认得爽快，可是留下这一堆麻烦还得自己处理。
“你还真是越来越会做甩手掌柜了！”这两人视无旁人的掐起架来，留下一堆目瞪口呆的人坐在这里，一个个像极了鹌鹑蛋。
本来的方案他们看样子是实施不了了，那他们还要继续留着这儿吗？
最后彭明睿肆无忌惮的和杨明磊吵完了架，拉着许温粥出了办公室的门，“碰——”一声巨响，还体贴地把门关上了。
“你好好呆着这儿就行了，又不是流浪汉，转来转去的，其他事情交给我就行了，好好读书，其余的你就别管了。”彭明睿说。
“是我爸爸吗？”许温粥停在原地没跟上去，她问。
彭明睿知道她说的是转学那件事，他没有避而不答，“是。”
许温粥得到答案，默了默。
她还以为自己做得很静悄悄的，成事之前不会有人发现呢。
原来爸爸早就知道了。
那看来，她能转来这边是他先给自己做好了准备。
“对了，记得好好听医生的话，配合治疗，快点好起来。”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