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百家姓
不同于一般闺中小姐,阿橙最爱的还是走出家门,到处去游逛。但是经过这阵子的御书房就职,突然觉得躺在床上,解解九连环,发发呆,也挺好的。至少不用提防严帝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
天色将晚的时候,方嬷嬷已经点亮蜡烛,锁了内院的垂花门。方伯却又把门敲得噼噼啪啪响。方嬷嬷出去了下,很快回来,脸上带着欢畅的笑。
“孟探花真乃有心人,竟特意来询问姑娘的病。”
阿橙皱眉,“他怎知我生病?”
“说是有官员在宫里看到了马车,有人猜测出是姑娘。”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不过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了,只能先把孟探花给打发了,其他的事以后再论。
“我可懒得见他,”若是要见孟云祥,还要重新妆画一番,阿橙可是不情愿。“嬷嬷说我没事,打发他走吧。”
“这还用你说?我跟探花郎说你染了点风寒,不碍事,已经休息,他就长舒一口气,说……”
方嬷嬷抿嘴笑了笑,模仿着孟云祥的语气。
“那就好!那就好!有人说万大人急症,可吓死我了!不要紧就好。也莫打扰了他休息,我便告辞了。”
“探花郎担心姑娘,几乎就要念阿弥陀佛了呢!”
倒是可以想象孟云祥一副书呆子的表情和语气,阿橙也忍不住嗤地一声喷笑出声,又笑着说:“他既来探病,怎么不带礼物?书呆子还不如昏君知礼数!”
“他说是翰林院散衙,直接来的,哪有时间准备礼物。”
方嬷嬷为孟云祥开解,阿橙却显见并没听进耳朵里,抢着念叨:“可见昏君其实是个狡猾的,看起来像只大黑熊,其实是只老狐狸,狡猾得很!那一日,朝臣们分明力谏不许我做状元,却被那昏君耍了,说全了他们的心意,不让我进翰林院。倒似接受了诸位朝臣的建议,实际上,我看他压根也没想让我入翰林院!”
“这帮子爱卿啊,完全不是昏君的对手!”
阿橙把“爱卿”两个字咬的又重又慢,活似严帝叫她一般,竟把自己逗乐了,哈哈哈又笑起来。方嬷嬷无奈摇头,被这“昏君”二字听得发愁到头疼。
其实睡了一觉,阿橙就已活蹦乱跳了。不过往常小日子的时候,她也是习惯了提前打道回府,“藏”在家里度过这几天的。就也安心躺着,专心玩着九连环。
方嬷嬷可不镇定了,反复念叨着要找个大夫诊治诊治,女儿家的这种事情,可不能马虎。只是阿橙不允,她也无可奈何。就开始做了各种十全大补汤,哄着阿橙多喝点吃点。
“昨日里昏了头,倒是忘了,有现成的养身药膳方子的,”方嬷嬷拿了一个发黄的纸头进来,“姑娘帮我再抄一个,让方伯去抓一副来。”
“我上妆的粉快要没了,等我一起列个单子。”
阿橙正坐在妆台前打量一个匣子,闻言站起来,走至书案前,开始列单子。她这涂皮肤的粉,却不是脂粉铺子买的,而是药铺子里买了几样中药,磨成粉,混合之后上锅蒸了,再晒干,然后细细筛过,才能得用,比寻常的脂粉更耐用,不会因为流汗就脱了妆。
进京时并未多带,以致最近都有些捉襟见肘,是以涂得都薄了些。
“宁喜公公拿了单子去了。”过了会子,方嬷嬷从外院回来,有些忧心忡忡,“我想着外院没人也不行,就给他了。戏班子也不见来,姑娘要是不想去林家要人,要不咱们另去别处找几个家丁……”
“我南来北去的,身边不都只有嬷嬷和方伯吗?这京里达官贵人虽多,咱们不和他们来往,也就是了。”
“如今可不比往常,来找状元郎的,想拜会半青道人的,一直就没断过。也就是姑娘一直要进宫去做事,才好推脱了他们。那个崔小姐,还总是派人来问哪日休沐呢?我推说御书房没休沐日,还经常派人来的。姑娘!”方嬷嬷有些认真地问,“姑娘到底是怎么个想法。原本打算在京里呆呆就走的,可是如今……”
这个问题倒是也难住了阿橙。
从天而降的“状元”之后,好些事情都不在阿橙计划之内。包括进了御书房做事,包括半青道人的身份被公开……但是“惊吓”之后,也让阿橙生出些探险的兴奋。而接近传说中的战神皇帝,几乎算是圆了阿橙的一个梦。虽然这梦境进入,才发现里面的竟不是幻想中的完美战神,而是一个有点可恨的胡子妖怪。
“姑娘妝扮这么多年,没被拆穿,很大原因也是,咱们到处走,并没一直呆在一个地方,即便稍微露了馅,很快就离开了,就没人继续注意到。若是留在京里久了,难免会有细末枝节的疏漏,更何况,天气越来越暖,要是到了夏天,可更难了。”
方嬷嬷说着,低头偷偷觑向自己家小姐。一年前的时候,好似还没这么婀娜多姿,去年冬天猫了一阵子冬,每天好吃好睡,还以为长胖了,待到春天穿了薄衣服才发现,原是姑娘长大了,有些地方,开始越发丰腴,加上又天上的细腰如蜂……再也不是以前的假小子了。如今沐浴之时,自己这个奶嬷嬷偶有窥见,都觉得惊心动魄,不敢直视。
这,还怎么可能继续隐瞒女儿之身?
如今算是在腰里也衬了些东西,以做掩饰,隐瞒掉玲珑有致的身体,待到夏天,可要热死不成?
主仆二人在这里担忧未来的事,却没想到,很快这个担忧就提前了。
等了大半晌,宁喜才回来,回报说,有一样药材,找了好些个京里有名的大药房,都没有。
这味药材名叫石脂,并不珍稀昂贵,只是个药引子,且可替代的中药极多,确实不是常用的。
宁喜还说,问了几个大掌柜,说原本就存货极少,才被疑似炼丹的人全收去了,待新进了货,就马上按着宁喜留下的地址来告知。
石脂确实是用来炼丹的多,阿橙听了并不疑他,只能暂把其他药粉先妥善收了起来,待等有了石脂才能炮制。
终究是有些怏怏不乐,把手里的九连环甩得滴铃铃响,才又开心了,跑去后院偷偷打了一套戏台子上耍的花拳绣腿。
晚上的时候,宫里竟又派人送了东西来。这次只有一个小匣子,打开来,是一本《百家姓》和一封薄信。打开来,里面的字倒是写的四平八稳,完全和严帝的性格不同。
“爱卿染恙,不宜与人狎,朕赐《百家姓》一册,望卿勤勉练字。”
这是什么意思?
阿橙还在疑惑,方嬷嬷却不高兴了。“这怎么还像犯错训诫一般。很多家里,小姐犯了错,都爱让抄写《女戒》、经书,陛下昨儿送来那么多礼,我还寻思很是看重姑娘之才呢,这是又闹哪出?”
谁知道闹哪一出,反正这位昏君,喜怒无常,做什么事情,阿橙都已经不怎么惊讶了。只是扔在一边不理,仍然玩自己的九连环。
十四日的时候,同样是天色昏暗,孟云祥竟又来敲门。也不进来,只说明日想来探访万状元的病,要问问可否方便。
“探花郎当是挂心姑娘的病,迫不及待想要来探望。真是的!其实明日里一早,打发下人来问就是了,何必亲自巴巴跑来……”
方嬷嬷嘴上有些埋怨,皱纹里却是有些欢喜。阿橙低着头,并未看到,抱怨道:“若是见他,岂不是又要妆画一番,这几日还没找到石脂呢,可要省着用。”
她不情愿,也只得算了,方嬷嬷面有憾色,转身要出去告知。阿橙却想起昏君写的“不宜与人狎”,凤眼上挑,眨了下眼,叫住方嬷嬷。
“嬷嬷,让他明日午后来吧。对了,嬷嬷就说我在家养病,甚是无聊,让他选几本书带给我。”
“好!好好好!”眼见得方嬷嬷跨出门的脚步都轻快起来,阿橙抿着唇摇摇头,心情却也好了起来。昏君倒比她的奶嬷嬷还管得多,不让她与人亲近,她偏要。
不过昏君为何特意叮嘱,难道是觉得万江澄如今是御书房的人了,怕与人结党营私,把御书房的机密泄露出去?可恨,她虽进了养心殿,却其实并未在御书房内做事。每日整理些地理志而已,有什么机要。况且,她是那等子没分寸的人吗?
这般不信任她,干脆辞了她才好。
第二日中午,阿橙正在吃最近几日的特供十全大补汤,方嬷嬷几乎是小跑着进来,进了房门,先在门口笑得弯了腰。
“姑娘说探花郎是个书呆子,还真没冤枉他!你猜怎么着?”笑着抚了下掌,“他早已经侯在门口了,方五请他进来,他却死活不,说什么约好了午后,如今才午初三刻,是他来早了,不该进来打扰……唉哟方五也是的,竟就关了门。这可真是书呆子碰上武呆子,分不出个输赢来了……”
方嬷嬷笑得不行,眼睛却瞄着阿橙,见她仍慢悠悠喝着汤,完全没有喜悦,也没有急躁。心里暗暗叹息,却也不说什么,不过还是把梳洗妆画和衣服又检查了一遍。
等到请孟云祥进垂花门,已经是午正后快两刻了。阿橙一扫今日的慵懒娇媚,又是一个翩翩少年郎了。
“让贤弟久等了。”
“是我冒昧来访。”孟云祥本就清瘦,今日一身月色道袍,更衬得有了几分飘然欲仙的风姿。
“贤弟丰采,颇有李太白之味。”
“不敢!不敢!万万不敢!愚弟怎堪与诗仙做比。”
一边客套,一边进了西厢的小客厅里坐下。方嬷嬷上茶,孟云祥抬头看了眼,道:“万兄可请过大夫了,怎地面色还这么苍白,敢是病得太厉害,这才几日,竟就憔悴了。”
他一脸真诚,阿橙却在心里想,这几日天天被方嬷嬷逼着喝十全大补汤,哪里可能憔悴,不过是因为掩饰用的灰粉不多了,舍不得用,今日未涂粉罢了。
一扭脸,却突然意识到,宁喜竟跟着进来了,心下暗恼,也不犹豫,直接就说:“我初来京里,无有奴仆,竟劳烦宁喜公公帮我引孟大人进来了。嬷嬷,也让方伯给公公在前院里泡些茶喝吧。”
方嬷嬷自然会意,笑着招呼宁喜去外院喝茶。
室内只剩下二人喝茶。孟云祥一直偷看阿橙,面有忧色,似是有话想说,却又未曾开口。阿橙查知,却也不问他,依旧闲适喝茶,也不吭声。这般一来,孟云祥越发犹豫,脸又微微涨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