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殿试
今日是大凌朝的殿试之日,街头巷尾,到处张灯结彩,都在翘首期盼着结果。
阿橙是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满是好奇,已经到处去晃荡了一圈,如今和许多书生等在墨香阁里,饮茶闲聊,等待消息。
“难道开榜了?”
“对啊,有宫中之人和官员过来了……”
“怎么不张榜,朝着咱们这里来了?”
“莫不是陛下知道子静兄是文曲星下凡,虽未进了殿试,却让人来接你去做状元?哈哈哈哈……”
这话引得众人大笑不止。
“请问灵洲万江澄可在此?”一群官人已到了墨香阁,当先一人大声喝问。
“小爷在此”四个字已到了嘴边,又被阿橙咽了回去。
这浩浩荡荡一众官人,来此寻她做什么?且等等他们怎么个说法,若是好事,自然站出来;万一是什么不好的,那可就要逃之大吉才好。
“灵洲万江澄可在此?”官人们走了进来,又大声问道。
阿橙默不作声,盯着那位官人的脸,暗地里把最近几日的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当是没有冲撞到官家啊?
平日里也就吃喝玩乐下,只是为了找白时雨,偶尔参加些举子们的诗会。比如前日的“润笔会”。当时,倒是一时兴起,慷慨激昂了一番,难道说错了话?
当今圣上虽然据说性情暴戾,但是也没听说过因言治罪,下文字狱的啊?
阿橙心里乱想,却没料到,远处突然有人站起,翘首张望了下,指着阿橙就说:“江澄兄!江澄兄!官人找你呢!”
门首的官人和阁内的书生们,皆向阿橙看来,很快,又有一位认出阿橙,兴冲冲道:“灵洲万江澄!你今天也在这里啊!前日里润笔会上,万兄那番论辩,真乃句句珠玑!”
阿橙心里直骂:润笔会那么多人,显你们俩记性好呢?还想博个“好记性状元”不成!
虽心中不愿,却被众人簇拥着,不得不走到了门口。
一位蓝色宫服的公公向阿橙微微行了个礼,道:“可否请公子拿出名牒一看?”
可以说“否”吗?阿橙心里抱怨,面上却微微笑着,拿出名牒递了过去。
蓝衣公公仔细验看之后,脸上的表情更加和善了些,“有请万秀才随咱家走一趟。”
阿橙心存疑虑,但看来了这么多人,也只能笑嘻嘻地同蓝衣公公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疾驰,甚是颠簸,阿橙好险没被摔出去,尝试打探一番,也没能问出什么,只晓得对面的是安海公公,而今日之事,应当并非祸事,去了便知。
待到了德胜门,宫门护卫说要验看检查,也经同行的一位翰林和安海公公说明,速速放了行,一直疾驰到了保和殿附近,马车才停下。
安海公公说:“万秀才今日也是大造化,往常,寻常百姓想进宫殿,都要在宫门验明正身,才能入内。而且,哪可能这般坐着马车疾驰宫中,即便是在京中,也是不许的。”
阿橙闻听此言,心里却是一惊,忍不住拽住正待下马车的安海公公,问:“那出宫可要验明正身?”
“出宫倒是不必。”安海公公回身上下端详阿橙,轻笑了下,“万秀才可是觉得这般来回麻烦?常来常往的,都有令牌,是不需要验身的。不然,那还真是每天要耗费些时辰了。”
他一边说,一边已下了马车,阿橙也跟着跳下。
不远处,宫殿巍峨,几个人已经急匆匆迎奔了过来。
“怎么这么久?”
“万秀才不在居住之所,这么快找到已是侥幸……”
“快点吧,陛下和诸位大人都等着呢!”
阿橙尚是满腹疑问,就稀里糊涂进了保和殿。心里虽然有些惊惧,更多的却是好奇,忍不住打量着宽阔典雅的大殿,心内赞叹不已。
皇宫果然不同寻常,竟有这般大的宫殿,容下乌压压这么多人。怕是有上百吧!
继续往前,黄澄澄的高台宝座渐渐清晰,其中坐着的那位,头戴金冠,身穿龙袍,想必就是当今圣上严帝。只是毕竟不敢放肆瞧,虚虚看着,只瞧见满脸的络腮胡子,黑着一张脸,厉目微抿,突然眼皮掀起,犀利的目光瞬间慑得阿橙低了头,慌神间脚下打绊,几乎摔倒在大殿中央。
——天啊天啊!安海公公说不可直视陛下,怎么给忘记了?皇上老儿不会因此恼怒了吧?好吓人!
——哎呀呀,怎么就出丑了!殿中这么多人应该都看到了吧?着实丢人,以后再也不来京城了!
阿橙又慌又窘,一时都想不起安海公公之前还叮嘱了什么,眼看空摔这么一下,都快走到皇帝宝座跟前了,忙住了脚,心里一个激灵,跪倒在地。
跪下总归是没问题吧?戏里见皇上都是跪着的,还要口称草民。
“免礼。”
龙座上的严帝微抬了下手,一旁的红衣公公忙起声唱道。阿橙却并没反应,还是安海跟上来,搀起了她。
“据说前日在润笔会上,你对仁爱和律法孰轻孰重,很有一番见解,可否重说一遍与朕听。”
又是不能“否”的“可否”,阿橙腹诽,面上却恢复了镇静,也不啰嗦,开口就把当日所说,捡着重要的又开讲起来。
殿中诸人,皆看向大殿中央的这位万秀才。
身高身量,都只是寻常,甚至有些柔弱之气,声音却非常清越,掷地有声,引人入耳。他方才进来时,分明紧张到不知道该怎么走路,如今开了口,却极为镇定,毫不胆怯,一番道理,被他说的丝丝入扣,见微知著,由表及里,由浅入深,令人不得不信服。
大殿上安静一片,皆悉心倾听中。
“你说的很好!”
一直等到阿橙闭了口,严帝沉声赞了句,方才似乎被阿橙的声音冻结的大殿,才又活了过来。
“赎罪啊陛下赎罪!小人是一时蒙了心,才把万秀才的一番话当了自己的写上了试卷!小人只是觉得,此题目有了万秀才的珠玉在前,实在再无更好解答……”
阿橙这才发现,大殿一侧,跪着一个人,看衣着,应是今日来殿试的贡士。
“拉下去!”红衣公公高声唱道。
阿橙抬头,见龙座上的胡子皇帝,放下扬起的手,竟是微微俯身,饶有趣味地望下来,忙又低头做出一副恭敬和顺状。只是想了想,有句话却是不能不说。
“这,也不是草民自己想出来的!”阿橙一句话说出口,本随着那位被拖走的贡士转移的视线,又都转了回来。
“难道你也是抄袭别人的?”
严帝的声音低沉,不过细细分辨,并无恼怒。
“算是。这,”阿橙想到一个光溜溜连眉毛也没有的头,忍不住嘴角沁出点笑意,说,“原是我一个……知交好友对我说的。”
“可是他的原话?”
阿橙点点头,又摇摇头。
“其中有些是,有些,是我后来想的。”
本等着严帝继续问下去,却没想到,严帝又俯身了一点,目光灼灼地望过来,打量了一番,说:“你再走近些。”
皇帝的龙座本在大殿中央的一个高台上,阿橙走了几步,就站在了高台之下。
严帝又问:“你可知今日为何召你入宫?”
“我……草民……”
“抬起头说话。”
阿橙抬头,有些懵。因着龙座的高台甚高,她要按严帝的要求“抬头”,那几乎就要仰着脖子,而且,她也只剩下两个“不知”两个字可说。但是君命不可违,只好仰了头,看着严帝,重新回道:“草民万江澄不知……今日为何被召唤入宫。”
待答完了,不知是否该低头,就仍仰着脸,眼睛眨巴眨巴,等着严帝给出新指示。
严帝低低嗤笑一声,轻声说:“你仰头仰的太过了,连你下巴的三颗痣都给朕看到了。”
阿橙心里立时羞恼无比,若这话是寻常人说,只怕她已经上前打架了,可是这毕竟是皇上,只好忍着,重新低了头,才翻了个大白眼。
这是什么无道昏君,竟当殿调戏臣民?可耻!
“你家在灵洲哪里?”
虽对严帝心有气闷,阿橙还是亮声答道:“灵洲昌平郡……”
“你既有这般才学,为何只是一介秀才,未继续参加科举呢?莫不是不想为国效力?”
这话问得阿橙心中一滞。她倒是也想过,可是,再往上考,考试的时候就要验身了,她作为一个姑娘家,可就假扮不过去了。
“是呢,万秀才这般才识,若是参加科举,定能夺得魁元!”
“倒是几乎让冒领才学的给拿了状元……”
“可惜了,下次考试要四年后了!”
严帝问了话,阿橙虽未回答,殿中官员却起了声,有遗憾,有赞叹,有疑惑。
“草民……这次耽误了报名,所以未能参加。”
阿橙终于想到个合理理由。
“陈翰林,张学士,赵大人,李侍郎!”严帝却没理她,转向殿中点了几个人。
“方才殿试,青州陈三省抄袭万秀才之言论所做的文章,由你们评定,可堪状元?”
四人皆是头上冒汗。
“陛下赎罪,臣等不曾查知,竟把奸人误判了一甲!陛下赎罪!”
严帝一声不吭,殿中又是陷入一片安静。
“既这样,如今正主来了,正好帮你们填了错漏。”
半晌之后,严帝才重开了口,众人听了,却是一片哗然。陈翰林先反对道:“陛下,这样不大妥吧,这位万秀才虽然有此警世妙论,但科举非同小可,陛下万万不可草率行事啊!”
“这是你们犯下的错漏,既不同意这样,那就按律办事……赵大人,按律,在科举中犯下如此重大错漏,应当做何处罚?”
四人都不敢再言语,只是跪地求饶。
阿橙却也站不住了,顾不上冒犯,亮声道:“陛下!万万不可!那个文理学问也并非出自草民之心,方才草民已经坦白过,那个是一位挚友所提……”
“不必再提这个。”严帝却打断她的话,“你这等诚实,不冒认才学,正配状元之名。”
“陛下!”殿中又有其他官员走出,想要阻止严帝。
严帝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就这么定了,只是万状元未经层层科举考试,学识如何,确实需要再做考核。这样吧,就让他进入御书房,先做个润笔小吏,若是还堪得用,再按状元之位另行安排官职。”
这下子,大殿上的躁动更多了点。连红衣公公也小声说:“陛下,御书房一向只有……”
可是严帝完全不管这些,已经起身站起。红衣公公随即大声唱道:“退朝!”
官员们无奈只好行礼送严帝离开。
严帝小声对身旁公公说了句什么,红衣公公向着阿橙望了眼,随着严帝离开了保和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