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关于那天,张希的记忆只有躲避的视线和被泪模糊的眼,还有站起来束手无策看他的余醒。
他没什么东西,来时两个红色塑料袋,走时一个小箱子装下了所有,他原来也可以轻易拿走在这,在他身边所有生活过的痕迹,不只是他可以。
他这样想,其实也没有多解气。
张希如往常般工作,住进店里租的宿舍,只不过距离店里比较远,刘鹏虽然骂骂咧咧但还是给他安排了进去,在他那晚没地方住的时候。
那时他孤零零的领着箱子站在路边等刘鹏带他去宿舍的时间里,说他是丧家犬也不过分。
他想,本就是个没有家的人,能在这里有个地方住就行。
宿舍已经住了三个人,有个被他们堆满杂物的上铺,刘鹏把他送到门口没进去,他说已经让他们收拾过了,直接住就行。
张希拿着小行李箱,看着面前那堆占据他床铺的杂物,又看着都躺在床上打游戏的三人。
他有些无措,他们跟在店里跟他表现的感觉不一样,态度不好异常冷漠,他能感知的到,一个人默默把行李箱放下,去收拾那堆不知是谁的东西,然后他手里拿着这堆杂物又不知道放哪才合适。
他看着只顾着打游戏的三人,三人态度明显,没有一个愿意理会他,他还是问:“这堆东西我放哪?”
然后他看见店里的小刘不耐烦的啧了一声,白了他一眼。
张希顿时觉得手里的灼人,他也许不该来这里住宿,那种从心底产生的愧疚感让他自己都觉得惊奇。
另一个叫胖墩的同事,用脚指头指了指地上,“随便扔哪都行。”
张希闻言,找遍全屋,只找到了个塑料袋垫在这堆杂物的下面,以免弄脏这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无视宿舍因他到来而别扭又冷凝的氛围,拿出单薄的被子扑在上铺,好在天入秋以来萧山还尚且在夏天的燥热,他一个薄被子夜里也不会感到冷。
只是他大多时候反应很迟缓,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别人不会来排挤他,比如他躺在床铺上到睡着醒来去上班的途中,他们三人没人愿意跟他说句话。
明明在店里工作的时候他们的很友好,张希不太明白,怎么会住在一个宿舍后,总是若有若无表现对他有意见。
他最初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可事实证明错觉也是直觉的一种,他们并没有在宿舍里多欢迎他的到来。
他很多时候都在三人莫名压抑的环境下生活,敏感多思让他更加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什么人。
他每次洗完衣服要晾晒时,狭窄的晾衣架上晾满了衣服已没有空余的地方,他足够小心的把他们半干的衣服推过去一点点,再把自己的湿衣服堆在最外面晾着,地上有别人晒着的鞋,他对比一下,确定位置把盆放在衣服下面接着水,确保不会去打湿他们的鞋子。
这样他还是能听见背后传来从他们嘴里发出声音很大的啧声,他顿时如芒在背,心里极为不舒服,觉得自己挂件衣服似乎也是错,想说对不起,或者他不晾衣服也行。
可那只是在那一刻下意识的反应和想法,而后他会厌恶自己,软弱无能,胆小怕事。
那是在原生家庭长期所养成的讨好型人格,哪怕他比谁都知道,却无法去改掉。
他连为什么害怕都不知道,只是觉得对不起,自己愧疚,自己有错。
哪怕他们在上一刻明显排挤他以后,回来顺手给他带来个饭,晚饭让他请他们吃饭被他拒绝时,他也会觉得自己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明明他们回来也给他带了顿饭,他们会不会生气,自己是不是不够礼貌……
他想的很多,许多时候他都觉得这样活得真的很累,有时强迫自己不想,可还是会浑身不舒服,说不出上来是什么滋味,他挣扎不出思想的漩涡。
张希很难再去适应比学校住宿条件还差的生活,他的睡眠很浅,每次去卫生间拿盆洗完澡回来爬到上铺时,都能听见下铺翻身嘴里发出的啧声,他会很难受的不知所措。
他也很难去适应宿舍里味道浓重的脚臭,他们工作劳累一天回到宿舍不仅不关灯,还在打游戏把嘈杂的声音外放,大骂脏话的吵闹……
这些都让他睡不着,翻来覆去的难受,他还真觉得这些人有无穷无尽的精力去熬夜。
他心里常常窝着火,哪怕自己偷偷在心里说了好几遍再发出一次这种声音,他就要大发雷霆,显得自己很硬气让他们都怕都惹不起。
但最终话到嘴边,他很客气的表示,“你们能不能打游戏声音小一点,我要睡觉了……”
或者他偶尔忍耐,很久之后再大发脾气,跟他们说过很多次,他们仍旧不改,像是聋子或者有病。
张希长时间的睡眠不足,加上上班的劳累,让他实在受不了集体宿舍的环境,哪怕他也觉得自己矫情,可他确实无法睡着。
他实在没时间伤春悲秋,他被现实生活中零碎小事所烦扰,他得找房子,得生活下去,他要工作,吃饭,找个可以让他安稳的地方睡觉,好让自己哪天不成为桥洞中露宿的一员。
张希搬了出去,自己找了个十几平的毛坯房住下,他需要负担新房子的水电,加上五六百块钱的房租,押一付一,这是他在附近找的唯一一个能把自己余额清空租起的房子。
他没钱,真的没钱了。
他躺在房间里木床之上,盯着全部余额不到五十块钱,想着怎么办,他剩下的生活该怎么办,没人帮他,他的背后也从没有名叫父母亲人的词汇站着,他得靠自己才能继续在孤独的大城市里游荡。
他时常一个人下班在毛坯房里住着,会忽然觉得安静,太安静了,安静到他收拾行李孤身离开的那晚到现在所压抑的一切都在黑暗里肆虐。
他被无限的想念和伤感席卷。
他会在醒来时眼角有早已干涸泪痕,睡着时无意识的哭泣,紧紧抱着被子,才会让自己不觉得孤单。
好孤单啊……房间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自己都能听着自己的呼吸发呆半天。
他有时休息一整天,只是躺在被窝里发愣,一句话都没说过,手机安安静静,偶尔有新闻和垃圾短信,被屏蔽的工作群偶尔会有信息。
在没有联系余醒的日子里,他死死咬住自己的骨气,不让自己再次服软。
张希自从搬出了宿舍以后,那些同事终于不再给他脸色看,他们表现的好意十分自然,还在下班后约他一起出去玩,不过是他们约了妹子逛街,还差个人壮壮胆。
他拒绝后,他们的嘴里还在毫无顾忌的说着,“干嘛,还生气啊?不就是我们那几天心情不好,对你的态度不太行,你生什么气?肚量这么小,走走走,大家都是同事,出去玩一下而已。”
他最讨厌他们自以为是的说,他心里不舒服,但不想在跟他们争辩什么,淡淡说:“哦,是吗。”
他没去,说完转身就走,都是些毫无意义的社交,没必要。
他站在公交站等公交,他频繁发呆,有时对着对面的马路,有时看着疾行而过的一辆辆夜色的汽车,有时聚焦某一个点出神。
他被旁边难听的声音吓了一跳,没想到半夜还有在秋风中乞讨的老人,他似乎是个哑巴,拿着破烂的碗,只会发出少见的哑声,不停的用手颠簸里面的硬币,示意着他。
张希明白过来,连忙从兜里掏钱,却忘了他的工资在明天中午才能发,他所有的钱都已经花的精光,身上的所有只有手里可怜的两块钱硬币。
他拿给了乞丐一块钱,乞丐盯着他手里还有的钱,继续用皱巴巴的枯手指着碗。
张希着急,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得懂,摆手摇头,细细跟他讲,“我就一块钱了,就一块了,真的没了,我知道你也很难,可我就一块钱了,不好意思,我得坐公交车回家,回家。”
他重复两三遍,又指了指过去的公交车,表达给他看,对方才点点头,拄着用树枝做的木棍走开。
张希看着他的背影,恍然像看到了小时候没送出的那五角钱。
人活着,似乎都是为了一口饭,生活没有意义,活着才是意义。
原来梦想中的长大,没那么简单和向往,好像谁的生活都不容易,余醒也很累,他负债累累,他也很累,他没有未来,也没有余醒。
也许他有一天会长大,二十岁,三十岁……可然后呢,工作赚钱,他这一辈子籍籍无名的活着,最终什么也不曾留下的死去。
张希的思绪被吵闹声打破,恰好在公交遇见小刘他们几个,带着四个跟他们年龄差不多的女生,染着黄毛抽着烟。
他没想去理会他们,偏偏小刘喊着,“你怎么没走啊?走,跟我们一起玩去。”
他揣着手,没回答,看着公交站的对面发呆。
小刘他们几人对他不理会人的行为指指点点,其中有一个女生感情去的走过去,见他长得帅气,跟他搭讪,“我叫王艳,你叫什么名字?”
他依旧眼中无神,嘴里说:“张希,希望的希。”
王艳点点头,递给他烟,他没接,他只是想一人站在那里对着树发会呆,不想说话,累,他很累。
王艳再想跟他多聊几句,随便问着,“那你喜欢什么?”
喜欢什么?
张希好像很少会被问到这一句话,他想了很久,眼睛透过无叶的枯树盯着悬挂高空的月亮。
王艳见他不回答,觉得他高冷还不好接触,她没了什么兴趣,见公交来了,张希往着停车的公交去,还以为他不会再回答。
“我喜欢树,枝叶繁茂的树。”
他坐在公交车的后排,大都市里似乎只有他一人没有任何朋友,很孤独,在看着夜晚公交车行驶过的夜景,窗户上印照的光时,这种感觉异常强烈。
平常,他会在公交行驶一半,路过一个熟悉的岔路口时转头收回视线。
那是他被思念煎熬不止一次,偷偷在休息时坐公交远远看着的小区,是他那晚搬走的地方,里面有他的念想,他从来不敢过去,怕惊动了他的余醒。
今晚的他鬼迷心窍,他在小区前面的一站下了公交车。
他也只是想看一眼,哪怕只到小区对面的道路,远远透过窗户看一眼里面有没有灯,有没有他回来过的光线。
他离得老远,做贼般悄悄接近,生怕被发现。
他还没走到,看见了不远处模糊的身影,登时心跳如鼓,那在暗处站着高大的男人,无疑是余醒,他弯着腰悄然接近。
他一眼看清那里站了两个人,他只是想再离得近一些,好听请他们在说什么,可他还没有走近,看见范璐抱住了余醒,他没有推开。
他意识到这点,瞬间眼前被泪浸满,胸口犹如被巨石砸的酸痛难忍,苦不堪言,连着指尖都在微抖。
余醒敏锐的察觉有人在望他这边看,张希在他之前仓皇躲藏,他还是这么胆小如鼠。
余醒没料到范璐突然的动作,忙推开,沉声,让她自重,以后不要来找他,不然同事也没得做。
张希隔的远,他在范璐抱他哥的刹那已躲在垃圾桶后面,为了防止自己发出声音,他只能使劲用牙齿咬住胳膊来让自己不哭出声,不让余醒发现。
所以还是范璐,哥喜欢她,真的。
他丢了魂的离开那里,逃离远远的,那么他的心就不会为此再多难过一些。
他整天心神恍惚的工作,不让自己去想起他,他想没了他的阻拦,他们该和睦的在一起,多好。
说没什么没关系,哄小孩的吧……都是在骗他,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人喜欢。
张希只有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的时候,扪心自问时,知道,其实不太好……他不太好。
他不能去想,否则会痛到不能呼吸,他怕自己伤心过度而生病,所以总在拼命压制着自己不断冒出的难过。
他的工资负担不起他去生一场因失恋而过分悲痛的病,他该让自己的身体懂事,毕竟他目前连感冒去医院的钱都付不起。
他们两个多月没再联系,似乎达成了什么默契。
张希也早早把余醒的手机号拉入了黑名单,在他又一次莫名其妙去那处房子时,他发现这里变得跟以前不再一样。
他在那站了很久,守到房子大半夜进去了一对陌生夫妻。
他意识到了什么,心中不安,犹豫再三还是上前,问:“你好,请问……这房子之前的租客呢?”
女人怀着孕被丈夫搀扶着回屋,她长得温婉,看他的时候都带笑,脾气很好的说:“啊……你说上个租客吧,他上个月就搬走了,这是房东后来才租给我们,你找他有事?”
原来他搬走了。
“没事,我没事……”
他道谢,嗓子都在发颤,他意识到这些,手脚冰凉,心中茫然,又看着那对夫妻走进屋关上门,他还在不敢相信,余醒真的搬走了。
这代表他要跟他完全失去了联系。
他用了两次才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一双手不停在颤动,把余醒从黑名单放出来时,他看见不少被拦截的电话和短信。
那么多,他从未接到过。
他被铺天盖地的后悔充斥大脑,等他再次拨打过去时,那边始终无人接听。
哥一定很生气吧。
不然为什么自那以后再也不接他电话。
张希怀疑是他太过于想念余醒,他的眼睛偷哭久了视线总会雾蒙蒙,才让他在那天下班的时候,看见了一个极为类似他的身影。
他觉得那是他,哥放不下他,他来看他了……
他手忙脚乱,不顾一切的去追他,可他却毫不留恋的消失在人海之中,他像失了智般的寻找他。
他无视不断涌出的泪,眼前模糊不清的用双手扒开人群,却只能焦急万分,眼睁睁看他再次离他而去。
他还是走了,他看着他消失的那个地方,眼睛早已红肿,无声的眼泪都在刺痛发烫。
他真的不能再哭了,诊所的医生说他的眼睛还在发炎,眼睛比他的心还要脆弱,已不再那么承受得住眼泪。
他控制不住很多东西,包括他的生理性眼泪。
他在梦中哭醒,枕头上都是湿哒哒的泪,他回忆在梦中余醒消失在眼前的场景,他用尽全力找寻,委曲求全说:“哥,我不喜欢你了,你回头看看我……能不能别再留下我一个人……”
他始终没来,他还在寻找。
张希又在追寻着他,他太没骨气,也许他只是想得知他现在在哪而已。
他想看他生活的好不好,他想他比他好,那他也能放心的去祝福他们。
他从没这么大度的想,但只有他心里藏匿着他的疯涨,到底有多么的不甘心,可他没资格去干预,他只是他的弟弟。
他去医院找余醒,才知道他消失的这么彻底,他连工作都辞了,连着医护人员都说不清楚他在哪。
这次是他真的狠心,是要从他的世界里完全消失,决心要跟他这种人断了一切。
他咬牙不让自己乱想,甚至激烈的厌恶自己这种不可控的乱想,像个恶毒又令人生厌的妒妇。
他比任何人都要憎恶自己没安全感的性格,他不能让自己的想法有一时一刻的松懈,哪怕睡着或在梦里都要保持着警惕和自控,不然又会不自觉的想起,无限的猜疑。
他讨厌自己,如果下次再矫情的话,他决心狠狠甩给自己一巴掌,来让自己好受些。
他想找到余醒,却不知道到底该上哪去找,只能漫无目的,一下班就坐在医院旁边的座椅上守着,一坐坐到凌晨,再徒劳无功的回去。
可能是上天善待他身不由己的想念,那天夜很黑,他在座椅上听见急救车和周围的喊声。
他无意识抬头错过的一眼,看见了一脸血,从急救车被急速推进医院的余醒。
他看见昏迷的余醒带着呼吸罩,医生急匆匆急救,周遭嘈杂刺耳的声响,救护车蓝色闪烁的灯光,还有医院里飞奔出来接人的护士……
余醒的头发很黑,柔软的贴合面部,衬的脸色苍白如纸,那他第一次直面生命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