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的美食梦
一九七七年的夏天,我参加了一生当中唯一的一次决定我命运的最庄严的考试,那是小学升初中的考试,那时候我还不明白,如果我考不上初中,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有些比我早熟的同学却已经懂得了这是多么重要的考试,所以他们提前好几天就开始紧张着,好像要迎接一场生死攸关的大决战,只有我和平常一样,该干嘛干嘛,从生活到学习到心态都没有任何变化,我的父母更加具有大将风度,连一句叮嘱的话都没有。
因为经常生病,我的毛病不是肚子痛就是脑壳痛,因为无钱治疗,所以一痛就是十天半个月的躺在床上,躺的时间长了,病也就好了,所以我总结出一个道理,生病不用治疗其实也会好的。我的数学成绩从一年级的每次考试九十分以上慢慢跌落到每次考试只有三十分二十分的样子,我的班主任申老师十分为我着急,唯恐我考不上初中,在临近考试的那一个月,申老师特地安排他的儿子,我的同班同学给我做辅导,其实我知道老师的儿子成绩比我好不到哪里去,但是我还是非常谦虚地让老师的儿子做我的辅导老师,本来老师的儿子平常还有点欺负我,但是自从做了我的辅导“老师,”“老师”的身份让他变得严肃而又带着几分温和,我的成绩似乎就在短时间内有了大大的提高。
到了考试那天,申老师特地给他的儿子又是煎豆腐又是炒鸡蛋,那香味很远就飘过来了,我远远地看着,偷偷地咽着口水,听着煎豆腐和炒鸡蛋那么美妙动听的声音,那声音是这个世界上任何乐器发出来的声音所无法比拟的。
开始考试了,那天我的精力似乎是从未有过的集中,上午考的是数学,我感觉那些题目大部分我都是可以做好的,我在下笔的时候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唰唰地埋头写着,写着,我忘记了老师煎豆腐和炒鸡蛋的声音,也忘记了那无比诱人的香味。等我考试出来,肚子已经饿得前胸贴在了后背上。我们家离学校大约三十分钟的路程,我每天都要从学校奔跑回家吃中午饭,考试也不例外。我走出教室就开始往家的方向奔跑,我不知道父母亲是否知道我今天在经历一场不同寻常的考试,不知道父母给我准备了什么好吃的,当我气喘吁吁奔跑回家的时候,我看见母亲坐在屋子中间和一个邻居若无其事地聊天,锅里躺着几个还有几分温热的带皮马铃薯。我翻了翻几个可能放置食物的地方,没有发现别的食物,只有那几个马铃薯,母亲也说:“不要翻了,今天就吃洋芋。”我知道时间紧迫,我拿了几个马铃薯就一边剥马铃薯的皮一边往外走,一边将剥掉皮的那一部分往嘴巴里塞。那天天气晴朗,在灿烂的阳光下我来到我家屋后的山上,山上有两棵桃树,那桃树结的桃子有一层厚厚的绒毛,这种桃子成熟得很晚,就是成熟了也带着几分苦涩,我摘了几个尚未成熟的毛桃子来到井水边用井水草草地清洗了一下就一边吃着洋芋一边吃着毛桃子往学校去了。
下午考试的时候,我居然没有饥饿的感觉,我的精力依然是十分的集中,感觉依然十分的好,写作文的时候,我更是文思如泉涌,作文写得十分流畅,唰唰一口气就写完了。
考试结果出来,班主任和我都大吃一惊,我两科成绩的总分是一百三十七分,而我的辅导“老师”两科总成绩还不到一百分,班主任说,没见过学生这么快就超过“老师”的,而且那么的遥遥领先。
我的“成功”没有给父母带来任何的惊喜,父母亲没有给我一句祝贺的话,仿佛我就是从三年级升到四年级那么顺理成章,其实那时候要考上初中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录取的比例连三分之一都不到,后来我的两个弟弟补习了两年都没能考上初中,可想考初中还是有相当大的难度。
上初中了,在短暂的欣喜过后,我开始忍受着饥饿的折磨,读小学的时候是不上早课的,要吃过中午饭才上学,读初中的时候开始上早课了,教我们语文的那个老师我特别的痛恨他,我非常的恐惧他的课排在早课的最后一级,当下课的钟声敲响的时候,这个语文老师好像没有听见一样,我知道他其实是假装没有听见,语文老师在下课的钟声敲响以后讲课讲得更起劲了,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仿佛是要炫耀的他的口才和学问。可是我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我肚子里的肠子在里面像蛇一样的搅动着,渴望装满食物的欲望让我痛不欲生,不仅仅是渴望装满食物的欲望折磨着我,我知道时间正在一分一秒的过去,我家离学校那么远,我要回家吃中午饭,如果语文老师在这样拖下去我会在下午上课迟到的,迟到了会挨老师的骂,当然我的肚子已经饿得让我怒火中烧了,因为我家吃的菜里没有油水,一年到头难得吃一顿肉,清汤寡水的生活肚子饿得特别的快啊。我见语文老师毫不理解我的心情,在讲台上恬不知耻地无休无止地讲下去,我就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他,希望他下课下楼梯的时候摔死,那怕摔断了腿也是好的,如果他没有从楼梯上摔下去,那就让他回家吃耗子药吧、、、、、、
初中三年很快就到了,由于饥饿的折磨,我很难有集中精力上课的时候,老师那时候经常给我们说要有什么远大理想,我那时候对远大理想这个词理解得十分飘渺,那时候不要说成为什么什么家,就是我经常看见的老师和那些在国家机关单位工作的工作人员对我来说也是那么遥不可及,我母亲那时候觉得人最大的出息就是当老师了,而母亲从来不敢指望他的儿子能去当老师,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多年以后当我成为一个民办教师去上班的时候,母亲的感觉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记得读初三的那一年,学校领导突发善心,要在学生食堂给同学们打一次牙祭(我那时候偶尔也在学生食堂吃饭),同学们知道了无不欢欣鼓舞,因为打牙祭不光是将平时的两造饭(包谷面和大米混合着煮的饭)改成纯粹的大米饭,而且还有香喷喷的猪肉。大家摩拳擦掌,好像要干一件大事一样准备大干一场。
那时候一张饭票是半斤粮食的饭,半斤粮食的饭可以装满一个大磁碗,我那一顿连续吃掉了三张饭票,但是我的肚子好像还有空隙,我的嘴巴还有想吃的欲望,像那样白生生的大米饭在家里一年也难以吃上几顿啊,而每碗大米饭都有几片香喷喷的猪肉陪伴着。
初中很快就毕业了,我感觉解决饥饿的问题比读书的问题重要得多,而且我那时候真没有什么远大理想,我知道我继续读下去几乎是不可能的,读高中就要进县城,我的父母没有那个能力让我在县城里读书,于是我主动放弃了中考,我心甘情愿地回家种地了。
回家种地的日子,我的“远大理想”才在心里慢慢的清晰起来,有一天我对父亲说,我们要种好田,我们每年收获的稻谷如果有五千斤,我们每年收获的包谷如果也有五千斤,我们每顿都有大米饭吃了,我们一年可以杀三到五头肥猪,我们就每顿都有猪肉吃了。我是特别喜欢吃肉的,我一顿吃三斤猪肉轻轻松松。
就是这样的远大理想,我与我的父母亲,还有我的哥哥和弟弟,我们奋斗了多少年都没有实现,我们每顿吃饭的时候,都要在蒸饭的那个甑子底部用饭瓢拼命的挖,因为上面是零星的大米拌了粗硬的包谷面的,只有甑子的底部是纯粹的大米饭,大米饭放在甑子的底部在蒸的时候才透气呀。
小时候我们家很难得有过年猪杀,没有过年猪杀,吃肉就成了一件难事情,有一年我邻居的一个小伙伴家里熬猪油,小伙伴将油渣拿到外面来吃,他非常够哥们地递了一块给我,那种香味几十年过去了,还仿佛留在唇齿之间。所以回家种地我的第一个“远大理想”就是能顿顿吃上白米饭和猪肉,可是父亲否定了我的“远大理想,”父亲觉得我的“远大理想”实在是有点出格了,要求有点过高了,父亲说,顿顿吃白米饭怎么可能,只要每顿都能吃上两造饭就不错了,因为当我提出这个“远大理想”的时候,我们家还经常只能吃清一色的包谷饭。
多少年过去了,我的远大理想没有实现,就是父亲将我的远大理想降格了,直到父亲死的那一天,我们家也还有相当多的日子每顿吃包谷饭。
我的这个远大理想,直到一九九八年我在广东进了一家台湾人办的陶瓷厂才实现了一部分,之所以说实现了一部分,是因为作为我一个人实现了那种生活标准,因为我在食堂上班,那个食堂有几千人吃饭,我要在食堂吃点鸡鸭鱼肉实在是算不了什么,而我的家人,我完全不知道他们每顿吃些什么,只知道那时候母亲经常要我寄钱回家,说是要买油吃。而那时候我的胃病变得十分严重,看着食堂里满目的鸡鸭鱼肉,其实我是什么也吃不下去。
我在广东因为做传销而失业回家,我的远大理想依然没有实现,一家人依然过着艰难的生活,直到2003年我和妻子到了上海,一年以后我们的女儿也在上海上了幼儿园,生活才开始好转,大米饭不再是什么问题,鸡鸭鱼肉也不再是什么问题,我的“远大理想”才开始有了新的目标,那就是在某一个城市拥有一套属于我们一家人的房子,没想到这个理想实现起来比吃的理想要快得多,仅仅五、六年的时间,我们就在一个地级市拥有了一套面积不大不小两居室的住房,可惜我的父亲死得太早,我的母亲也在我没到上海之前就去逝了,没有让他们看到我们今天的美好生活,实在是有些让人揪心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