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月亮坝
在务川仡佬山区的大山深处,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在陡峭的崇山峻岭中缓慢地顺着盘山公路爬行,一会儿隐没在崭新的绿树丛中,一会儿又从绿叶丛中钻了出来。
放眼望去,都是一眼看不到边的新绿,山上有的地方点缀着一丛一丛粉红色的花儿,是一种叫不出名字的树开的花,但肯定不是桃花,这对于从小在山里长大的陈叶秋来说是不会判断错的。
公路还是毛路,而且很狭窄,陈叶秋不敢开快,保持30码以下的速度,他太热爱大自然了,看着窗外的风景,他的整个身心都是愉悦的,再看看旁边坐着的叶紫,陈叶秋觉得窗外的风景无论多么美,哪怕全世界的鲜花都集中在这片山野里开放,也不及车内风景之万一。
陈叶秋不敢多看叶紫,山路太陡了,只要一秒钟不留神,后果不堪设想,自己的生命事小,叶紫的生命事大,陈叶秋觉得,叶紫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死一万次也不足也赎罪,专心开车要紧,等到了目的地,这方圆不知多少里就他们两个人,那时候由着他性子看,想怎么看怎么看,还怕看不够?
实际上现在这长长的几十公里的山路上也就只有他们这一辆车,公路刚刚修通,又窄狭又陡峭不说,路面都是些不大不小的石块混合着泥土,路上甚至没有明显的车轮碾压的过的痕迹,如果遇到对方来车,错车就成了大问题,幸运的是只有他们这一辆车。
他们前进的方向是月亮坝原始森林,陈叶秋听人家说务川这个地方居然有原始森林,他就觉得好笑,多大点地方,怎么可能有原始森林?他知道中国的原始森林有大兴安岭和小兴安岭,人家那才叫原始森林,那里有数不清的参天大树,务川巴掌大的地方,原始森林?太可笑了!
但陈叶秋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有没有原始森林,他一定要看个究竟,可是跟谁去看呢?陈叶秋想了很久,他知道自己是一个很不擅长走路的人,他不能找很擅长走路的人和自己一起走,这样别人会把他当成累赘,自己也会很累很累。他要把看原始森林当成一种享受,一次浪漫的旅行,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当然,这也要看谁跟谁搭配。
陈叶秋就想到了叶紫,跟叶紫打电话的时候,他的心跳都比平时快了几倍,站在马路上打电话,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生怕别人听见了他的心跳。没想到叶紫居然很爽快的答应了。这让陈叶秋感动得差点流下了眼泪。
一个小时以后,车走到了尽头,其实前面还有可以行车的马路,但是被一个树干做的栏杆拦住了,栏杆被一把大铁锁锁住了,陈叶秋只好和叶紫下车走路。
虽然从哪个方向看都是绿色,看不到一片土地、一户人家,但树木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大。
不过没有关系,马路还在向前延伸,前面是什么风景还不知道,未知的部分吸引着陈叶秋,眼前的叶紫也吸引着陈叶秋,陈叶秋从车上拿下干粮和水放在一个背包里,递一瓶矿泉水给叶紫,他很大气地挥了挥手说:“走”。
陈叶秋往前走了几步,他回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叶紫说:“我们今天走进原始森林了要是走不出来该有多好,日本那个国家就是这么来的,两个中国男女上了岛回不去了,后来就有了日本这个国家”。叶紫听了只是微笑着不说话,也许叶紫正要说什么,但是她接了一个电话,电话是学校一个同事打来的,问叶紫在哪里,叶紫说在月亮坝呢,问叶紫什么时候回去,叶紫说晚上要回去的,因为今天晚上该她值周,对方说一个同学生孩子满月了要请客吃饭,希望她下午六点钟以前赶回来,叶紫说尽量吧。
既然到了这里,天大的事都没有看原始森林的真面目的事大,往前走,义无反顾,没有犹豫。
叶紫说:“原始森林里面有没有老虎啊?”
叶紫的声音很好听,陈叶秋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形容,反正听起来很清脆,让人想起绿叶上的露水珠往下滚落的情景,让人想到一股清泉在山间蜿蜒。
这会儿陈叶秋可以放心的看叶紫了,叶紫很美,不仅是外表,叶紫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浓郁的书卷气,叶紫毕业于浙江一所著名大学的中文系,读过很多书,但是却显得很单纯。书卷气和香水味的区别是前者高雅而后者庸俗,当然、如果书卷气里面再有一点儿清雅的香水味,那就魅力无穷了!
叶紫就是这样的,因此陈叶秋说希望今天在原始森林里走不出去,并不是信口雌黄,和叶紫开玩笑,他是真心希望如此。叶紫怎么想的他不知道,但他相信,叶紫没有任何担忧。
从县城出发的时候,叶紫给她的老公打电话,说她和陈叶秋、还有另外两个他老公不认识的老师到月亮坝搞烧烤,陈叶秋就觉得,叶紫是愿意为他付出的,愿意为他担风险。
长期呆在城里,呆得久了,农村长大的陈叶秋心里就有些躁动不安,他渴望和大自然融为一体,置身大自然中,他浑身通泰,何况有叶紫这样的人儿在一起,陈叶秋说,遇到老虎的可能性很小,至少目前没有在务川发现老虎的报道,即使有,最多一只,我把自己喂给它,吃饱了,你就安全了。叶紫还是笑,相信陈叶秋说的话是真话的那种表情。
陈叶秋是商人,但他却从来不和商人来往,他的朋友都是知识分子,比如教师、公务员。有一次,陈叶秋的一个做中学教师的朋友请陈叶秋吃饭,叶紫也在场,喝了两杯酒,叶紫说,我们来玩成语接龙,谁接不下去谁喝酒,限时20秒。后一个成语的第一个字只要和前面一个成语的最后一个字同音就行,不是成语,习惯上用的四字短语也行,叶紫以为自己是中文系的高材生,一定稳操胜卷,于是抢先以自己的姓“叶”音开头了,说:“移花接木”,下一个马上说:“目瞪口呆”,再下一个说:“呆若木鸡”,轮到陈叶秋,陈叶秋说:“机不可失”,下一个说:“失之偏颇”,接下去该叶紫了,叶紫连说了几个字“颇”字却没有说出一个词来,本来脸就有些红,这一下更红了,陈叶秋坐在叶紫的旁边,趁大家起哄,陈叶秋用耳语般的声音说:“颇有微词”,别人没有听到,叶紫却听到了,她大声的说了一遍,大家顿时安静下来,接着往下说,叶紫发现,每次轮到陈叶秋,这家伙都几乎是不假思索就说出来了,而且一点都不牵强,有些成语还不是常用的,一个商人,有这样的文化底蕴,叶紫对陈叶秋刮目相看,就这样他们认识了,成了朋友。
陈叶秋说,他喜欢的是读书,赚钱只是无奈之举,因为要生活,不能不赚钱。如果当初读书的时候家里不是那么穷,他也会上大学,当老师或者公务员。那是他向往的生活。
叶紫说你看过《围城》吗?陈叶秋说看过,二十年前,他就看过钱钟书的所有作品,叶紫说那你还向往什么?陈叶秋想了想,说还是叶紫聪明,说象他这样的个性,也许当了老师也会下海经商。
平常时候陈叶秋走十分钟就会觉得累,可是今天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他还是觉得浑身轻快,只是今天天气太好了,阳光那么明媚的照着他们,多少有点热,前方的树木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高大,开始有了点遮天蔽日的趋势了,公路也终于到了尽头。
两个人走进树林。叶紫是城里长大的姑娘,很多常见的树种都不认识,陈叶秋告诉她哪一种是杉树,哪一种是柏香,哪一种是松树,结松籽的松树叫葵花松。
遇到一个坎儿,陈叶秋伸手将叶紫的手拉住一用力的就上去了,陈叶秋不再想松开,那手握着多美好的感觉,陈叶秋就想那样一直握着,永远都不要松开,但叶紫很礼貌的挣脱了。
两人走累了,饿了,坐下来歇一会儿。喝水,吃务川仡佬族人做的麻饼和酥食。陈叶秋就默默地看着叶紫,陈叶秋说:“叶紫、你真美,我怎么看都看不够怎么办?”
叶紫垂着眼皮不说话,但微笑着,很开心的样子。
叶紫问:“秋哥,你爱嫂子吗?”
“爱”,陈叶秋不假思索的回答让叶紫有些意外的抬起头看着他,陈叶秋看着叶紫厚厚的眼镜片后面的眼睛,尽管叶紫的眼睛深度近视,但陈叶秋还是觉得叶紫的眼睛很美。
“说实话,我们刚结婚的时候我一点都不爱她,但不讨厌她,我第一次拉着你嫂子的手就没有什么感觉,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就像和一个普通人握手一样。”
“难道你现在拉着她的手有感觉了吗?”叶紫意外的瞪大了眼睛。
“没有,现在更没有了!”
“还有这样的爱?”
“有、这样的爱是亲人之间的爱,就像爱自己的父母、孩子和兄弟姐妹一样,不是爱情的爱。”
“哦!”叶紫明白了什么似的点点头。
“你嫂子应该算一个贤惠的人,她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她生了孩子以后,我就觉得成了一家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虽然和她没有那种爱的感觉,但是如果要我和她离婚,那会让我非常痛苦,而且我知道,她很爱我,如果离开了我,她可能一天都活不下去。”
叶紫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肃穆,她轻轻的叹了口气。
“你们怎么会结婚?”
“这里没有外人,我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要笑话我,这里方圆几十里没有人烟,没有除你之外的人听见,你以后笑话我我也不承认。”陈叶秋仰头喝了一口矿泉水才接着说:
“你知道,一个农村男子到了三十岁不结婚,人家看你的眼光就让你受不了,关键是自己也憋得慌啊,我有个哥哥最不像话了,我们老家的木房子一点儿隔音效果都没有,我的房间偏偏就在我哥嫂房间的隔壁,他们每天晚上都会弄出很大的声音来,嫂子还呻吟,也不替我想想,你说卑鄙不卑鄙?”叶紫憋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期待地看着陈叶秋。
“我也是一个正常人啊,我也有七情六欲呀,但是我是多么希望谈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我看了那么多书,我就是想轰轰烈烈的爱一次,可是我爱的人,人家都不爱我,也有的是我自己觉得不配爱人家,怕人家跟着我受苦。就这样把我自己一不小心就混到三十岁了。一个可怕的年龄呀!这时候就有人给我介绍你嫂子,我看着还不讨厌,就答应了。”
“我是怀着悲壮的心情和你嫂子结婚的,我想我这辈子完了,爱情的梦想破灭了,我再也没有资格和机会谈恋爱了。”
“嫂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叶紫听得津津有味,这时饶有兴趣地看着陈叶秋插了一句。
“她比我小八岁,你知道,在农村,姑娘到了二十二岁没有嫁人的已经很少了,我比她大那么多,我觉得有点儿委屈她,不过她家里人都不反对她和我结婚,也许在她亲人的眼里,她这个年龄已经属于剩女了。”
“年龄不是什么问题,孙中山比宋庆龄大了二十二岁”,叶紫又插了一句,陈叶秋很深的看了叶紫一眼,他在心里悄悄算过,他比叶紫也刚好大二十二岁,难道叶紫……陈叶秋觉得有一股电流瞬间在全身蔓延。那是一种莫名的幸福的感觉。
“你嫂子的脾气很好,又没有什么不良习惯,她就是太节约,舍不得花钱,当年和我们一起打拼的哥们,好几个人有了点钱,老婆就整天整天在外面打麻将,一年输掉几十万,可是你嫂子到现在都不会打麻将,她整天在家里为三个孩子和我洗衣做饭,有时候我想带她出去旅游,一想到要花钱,她就不去了”
“有时候,我觉得她不是我的老婆,倒觉得她是我妈妈,我家有了点钱,有好几个长得很不错的女孩子想和我亲近,我都装着什么都不知道。”
叶紫看着陈叶秋诡秘的笑着,那眼神在说:“那你怎么约我出来了?”但叶紫只是静静地等着陈叶秋往下说,她没有插话。
但陈叶秋站了起来,他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叶儿,说走吧,边走边说吧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一片松林,松林里杂草和荆棘都很少,往任何方位走都比较容易,陈叶秋很想说叶紫我们躺一会吧,但他还是忍住了,他怕叶紫认为她有什么图谋不轨,毕竟在这森林里,孤男寡女躺下来要干什么呢?
两人随便选择了一个方向往前走,那个方向有一片高大茂密的柏香树吸引了他们的眼球。这时太阳升到了天空的正中,尽管所有的树都枝繁叶茂,挡住了阳光,但空气还是燥热起来。
陈叶秋脱下了他的棕色毛呢衣服,只穿一件衬衣,叶紫也脱下她的红色外套,只穿一件像扁竹梗花那样颜色的短袖,扁竹梗花是陈叶秋最喜欢的颜色,他痴迷地看着,叶紫避开了他的眼神。
“说说你的老公吧!”陈叶秋恋恋不舍的把目光从叶紫身上移开,带头往前走,他折断了一根树枝在前面挥舞着,扫清枝叶间的蛛网,要不然蛛网蒙在脸上怪难受的。
“他是一个一心一意赚钱的人”。又遇到了一个坎,叶紫边说边把小手伸给陈叶秋。陈叶秋握住叶紫的手刚一拉上去,叶紫立刻就将手抽了出来。叶紫的手白皙而又柔嫩,握着的感觉真好!陈叶秋幻想着时间就在那一刻定格就好了,就像拍照一样,不前进也不后退,就那样拉着叶紫的手,与这个世界同生同灭,对,就像雕塑那样,可惜雕塑是没有感觉的。
“我们结婚是别人介绍的,其实我在大学里面谈过恋爱,可是父母不同意我嫁到外省去,因为我父母没有儿子,我的两个姐姐已经嫁到很远的地方去了,我不能再为了爱情远嫁他乡!”
“哦,为了孝敬父母牺牲了你的爱情?”
“也可以这么说吧,回到我们务川,没有遇到我产生那种感觉的人,一个亲戚介绍了他,我看各方面都不错,就同意了。你不知道,女人嫁人,很多跟爱情无关。”
两个人都沉默了,这时天空有一只黑色的鸟在盘旋,陈叶秋仰头看了一会,打破了沉默:“老鹰啊,多少年没看见老鹰了,它在寻找目标,一会儿它就该俯冲了”。可是过了一会,那黑色的鸟发出了“嘎嘎” 的叫声,原来不是鹰,是乌鸦,乌鸦叫是不吉祥的,仡佬族人认为,乌鸦叫是想吃人肉了,或者说乌鸦感觉到有人肉可吃了,所以发出期盼的叫声。仡佬族人叫肉也是叫“嘎嘎”的。陈叶秋心里咯噔了一下。
太阳偏西了,两人再次决定坐下来歇一会,吃点干粮再走。
两人面对面坐着,陈叶秋专心致志地看着叶紫,叶紫害羞地垂着眼皮,叶紫的皮肤真白,脸上找不出丁点儿瑕疵,那皮肤像上等的玉一样细腻而富有光泽,嘴唇那么小巧,牙齿均匀洁白,她的下嘴唇红唇部分有一颗小痣,下巴上也有一颗小痣,陈叶秋说,“紫妹,如果你是个男人,说不定就可以当大官。”
“现在离婚的人真多!”叶紫突然冒出一句。
“是呀!”陈叶秋深有同感,陈叶秋公司的旁边有一个打字复印店,店老板是有个有点文化的人,除了打字复印做广告牌,还替人明码标价代写文书,其中一个项目就是代写离婚协议,陈叶秋和那老板有些交情,有时候在一起聊聊天,有时候也到那里去坐坐,几乎每天都有人找他写离婚协议,有的人吵吵嚷嚷的,有的人哭哭啼啼,也有的人开开心心。吵吵嚷嚷和哭哭啼啼陈叶秋都可以理解,开开心心就让他想不通,无论找到一个多好的下家,和原配分手都不可能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毕竟牵涉到孩子和诸多问题矛盾,怎么开心得起来?即便是找到一个自己非常非常爱的人,那也应该是幸福并痛苦着,难道对对方,对孩子就没有一点内疚吗?
“是呀,这都是经济发展带来的恶果,很多人,有了几个钱就想换老婆,经济越发达的地方,离婚率就越高,现在哪家不是几套几套的房子买起?这就给离婚带来了方便,上世纪人们一大家子挤在一间小屋子里,有的甚至四世同堂,谁会想到离婚?离婚了住在哪里?”
“你没想过离婚吗?”,叶紫突然专注地看着陈叶秋问。
“想过,但我知道我自己做不到”。
“哦,什么原因?”叶紫好像有点儿失望的垂下了眼皮。
“财产!”
“财产?怎么可能是财产?”叶紫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因为在叶紫的眼里,陈叶秋虽然是个商人,但却是把钱看得很轻的人,怎么可能离婚跟财产有关系。
“其实财产只是一方面,第一个难关不是财产,我没有认真思考过要离婚的问题,因为第一个问题是我没办法跟你嫂子开口说这个事,如果我说了就等于拿刀子捅她的胸口,我不能那么残忍。”陈叶秋顿了一下继续说:
“如果我真要离婚,我会将所有的财产全部留给你嫂子,但问题是你嫂子是一个非常有骨气的人,我太了解她了,我如真要和她离婚,她会一分钱都不要,这样我的良心会永远受到煎熬,我将生不如死。而且,如果我真这样做了,即便你嫂子接受了财产,但我又如何对得起我新爱的人呢?不,不是新爱,是唯一的爱,男欢女爱那种爱的唯一的爱!”
叶紫从包里拿出了一张面巾纸,她取下眼镜,开始轻轻的擦眼睛,她的眼睛有点儿湿润。
“我们村里有个家伙,他在浙江那边不知搞什么鬼赚了一百多万,老婆在家里给他看孩子、孝敬老人,结果他带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回来要和原配离婚,原配也没意见,离就离吧!原配没有跟他争财产,甚至问都懒得问,这正中这家伙的下怀。原配带着孩子出门打工去了,结果两年以后,这家伙得了血癌,回家创办的企业也亏得一塌糊涂,还欠了四十万的贷款,第二任妻子立刻收拾细软逃之夭夭!”
“离婚的原因和理由各不相同,不能一概而论,离婚不能说都是坏事!你那个老乡遇到了那样的人,但那样的人毕竟是极少数”。
叶紫用一根棍子在地上胡乱的画着,像是在自言自语,陈叶秋看着叶紫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两人开始沉默,陈叶秋默默地注视着叶紫,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天边,离地平线已经不远,叶紫看了看手机,时间已经五点二十分,叶紫用树枝在陈叶秋面前晃了晃说:“秋哥,我们走吧!”陈叶秋才如梦初醒。头顶上乌鸦又开始盘旋,再次发出了“嘎嘎”的叫声,叶紫再次看了看手机,她发现手机没有一点信号,她有点慌了,让陈叶秋赶快看手机,结果陈叶秋的手机也没有一点信号。难怪他们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接到电话和短信了,qq和微信也静悄悄的。
他们开始往回走,起风了,天上飘来了云朵,开始是有一点浑浊的白云,后来就变成了乌云,天还没有黑,但是已经有雨点落下来了,开始的时候有树叶挡着,雨点很少落在身上,可是雨越下越大,树叶挡不住雨了,气温也开始下降,叶紫靠在树干上,双手交叉地抱着自己的身子,陈叶秋看出来,叶紫有些冷了,他迅速地脱下了自己的棕色毛呢衣服让叶紫穿上,没想到叶紫穿着非常的合身,美丽中多了一分英气。叶紫发现陈叶秋只穿了一件衬衣,她马上把自己红色的外套脱下来噻给陈叶秋,然后再穿上陈叶秋的毛呢衣服。
叶紫的红色外套太小了,陈叶秋穿不进去,他很想穿的,那衣服上有叶紫的体香,他将叶紫的衣服捂在脸上,深深的吸了几口气。
雨越下越大,附近找不到躲雨的地方,只有呆在大树下面,不过没有打雷,这让他们没有太多的担心。
如果继续这样下雨,衣服很快就会被打湿了,陈叶秋突然从后面抱住了叶紫,他喃喃地说:“紫妹,你的后背不能打湿,我必须这样,请你原谅我,要不然你会感冒的。”
叶紫没有挣扎,她轻轻地说:“秋哥,你呢?你就不会感冒吗?”
“不会的,我青少年时候练过武术,真的,我练的是八极拳,我学会了二十多个动作,可惜我没有坚持下去,要不然,如今我已经是行走江湖的武林高手了!”
叶紫没有说话,她伸出了她美丽的双手握住了陈叶秋的手,陈叶秋反过来握住了叶紫的双手。时间真的在那一刻静止了。
雨停下来的时候,天还没有黑下来,陈叶秋的后背被淋得湿透了,叶紫只是打湿了衣袖和库脚,她的身上和心里都是暖洋洋的,陈叶秋感到身上有些发冷,他挥了挥手,活动了一下身体,衣服紧紧地贴在皮肤上,感觉很冰凉。
关键问题是,他们真的迷路了。
但天还没有完全黑,他们朝着他们认为正确的方向摸索着前行。
陈叶秋把湿透的衣服脱下来使劲拧干了再穿在身上,他说可惜我不抽烟,身上没有带打火机,要是可以生火就好了。
叶紫说:“我们要是真走不出去怎么办?”
“我巴不得呢,真走不出去,几十年以后这里就是一片村庄了。”陈叶秋不但不着急,他还显得非常的开心。
“村庄?哪来的村庄?”
“真笨,我们两个繁衍呀!”
“臭美!”,叶紫伸出一根玉指在陈叶秋的额头上戳了一下。
天完全黑下来了,幸运的是已经云开雾散,天上不但有星星,还有半边月亮。森林里有点光线,他们听见了野猫的叫声和猫头鹰的叫声,叶紫感到害怕,她靠在树干上缩成一团,一动也不敢动。地上是湿的,陈叶秋从一块巨大的岩石下面找来了一些干草铺在地上,干草不多,只能铺一个屁股的位置,陈叶秋让叶紫坐在干草上,但叶紫不坐,陈叶秋就在干草上坐下来,然后她去拉叶紫的手,叶紫在他的腿上坐了下来,陈叶秋抱住了叶紫。
黑暗中,似乎有枯枝断裂的声音,好像在某一个角落,有人在摸索前行,叶紫在陈叶秋的怀里缩成了一团。
“不要害怕,紫妹,一切有我!”陈叶秋说的时候,叶紫主动抓住了他的手。
“紫妹,我想对你说句话,这句话我以前没有对人说过,今后也不会对任何人说,我早就想对你说了,可是我又觉得以我现在的身份,我没有资格说,因为我们都是有家室的人,我想说的时候我就有罪恶感,但是我不说憋得慌。还有,我怕说出来你今后就不理我了。”
叶紫没有说话,只是把陈叶秋的手抓得更紧了,仿佛在鼓励他说下去。
陈叶秋还是小心的问:“紫妹,我可以说吗?说了你今后还理我吗?”
叶紫又紧了紧陈叶秋的手,并且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陈叶秋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紫妹,我爱你!”他的声音很清,低沉而缥缈,尽管在大山深处,在黑暗之中,在荒无人烟的森林之中,陈叶秋还是怕被人听见了似的。
叶紫伸出一只手来轻轻的摸陈叶秋的脸,此时森林里面没有一点儿声音,连一丝风都没有。不知过了多久,叶紫说话了:“秋哥,最美好的东西都是要珍藏起来的,如果像普通的东西那样使用,再珍贵的东西都不再珍贵了!”叶紫语速缓慢而轻柔,好像在拿一样珍贵的瓷器,怕一不小心就碰坏了。
“紫妹,我知道,我觉得我这句话说出来显得自己是多么的卑鄙,但是我真的渴望自己卑鄙一回,无论这卑鄙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我都愿意,我痛苦的是,我的卑鄙会伤害他人,如果不伤害到他人,紫妹,我愿意为我的爱下地狱。即使马上死了,我也是幸福的。”
陈叶秋突然把头埋在叶紫的头发上哭起来,仿佛怕惊醒了这沉寂的森林,他使劲的压抑着自己的哭声,他只是剧烈的抽泣着。
哭了一会,陈叶秋又开始说了:“紫妹,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跟你说这么庄重而又严肃的话,我对你说这句话都有罪恶感,我想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我什么都无法为你做,但我真的什么都愿意为你做,可是愿意和能不能做又是有区别的。”
陈叶秋停顿了一会继续说:“紫妹,你知道罗密欧与朱丽叶吗?我真羡慕他们,他们的爱情多么完美,多么悲壮,多么的气壮山河!紫妹,我愿意为你去死,实际上,我对你的爱,死其实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不知道上帝是否会赐给我这个机会!”
叶紫伸出小手寻找陈叶秋的嘴巴,她将他的嘴巴捂住了。陈叶秋又感动得哭了。
叶紫在陈叶秋温暖的怀抱里睡着了,她的呼吸非常的均匀,没有鼾声,陈叶秋将鼻子贴近叶紫的口鼻,他闻到了一股近似于兰花的清香味。陈叶秋悄悄的在她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就赶忙移开了。
夜深了,气温在偷偷的下降,陈叶秋在轻轻的哆嗦、在发抖,叶紫是被陈叶秋的咳嗽声惊醒的。那时候,天开始亮了。
叶紫发现,陈叶秋感冒了,发着高烧,而她,还穿着陈叶秋的毛呢外套,陈叶秋穿着一件被雨淋湿的单衣,整整一个晚上都抱着她,给了她所有的温暖。
这一次,轮到叶紫哭了,她怎么能这样,她怎么这么粗心啊!
陈叶秋尽管感觉浑身无力,但他还是软绵绵的站了起来,对叶紫说:“紫妹,我们走吧,我们无论如何还是要走出去的。”
叶紫将陈叶秋的外套还给他,让他穿上,她搀扶着陈叶秋,发现陈叶秋像一团火,嘴唇已经干得开裂了,但是他们的水已经喝完了,他们没有想到会迷路,总共就买了两瓶矿泉水。
叶紫还发现自己饿了,但是她没有说出来,陈叶秋都这样了,她还怎么说?可是陈叶秋好像知道她饿了,他在自己的挎包里摸索了半天,居然找出了三块麻饼,他全部递给了叶紫:“紫妹,我没有一点胃口,嘴巴又干得很,你全部吃了吧!”
叶紫把麻饼接过来,撕开塑料膜要喂给陈叶秋,陈叶秋急忙的把头扭开了,他说紫妹快吃吧,不要让我碰着,等一下吃不下去你再吃说不定就把感冒传染给你了。
叶紫就细嚼慢咽的吃了一块,另外两块小心翼翼的放在她的背包里了。
陈叶秋发现了几根刺苔,这种刺被称为蜂糖刺,开出的花很美,此时花儿开得正艳,花瓣比桃花要大一些,白里透红的颜色,有几只蜜蜂正在专心致志的采花粉。这花凋谢以后结出的果实叫蜂糖罐。
陈叶秋折断一根刺苔,剥了皮,那刺苔便水汪汪的显得很诱人,他将刺苔递给叶紫,叶紫看着陈叶秋干裂的嘴唇摇了摇头,但陈叶秋指了指绿叶丛中还在微风中摇摆的刺苔,坚决地塞在了叶紫的手中。叶紫只好接过去轻轻的咬了一口,清凉和甘甜的感觉从口腔立刻蔓延到全身!陈叶秋弯腰折断了第二根刺苔。
陈叶秋吃了一根刺苔,感觉清爽了好多,但喉咙却痒得厉害,他剧烈的咳嗽着,叶紫轻轻地为他捶了两下背,咳嗽就马上缓和了下来。
他们强打精神,向着他们认为正确的方向艰难前行,陈叶秋一边咳嗽一边在前面开路,用树枝扫清蜘蛛网,将拦路的荆棘分到两边。中午时分,太阳又出来了,饥饿、干渴、疲劳让他们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紫妹,你说会不会有人来找我们?”
“会的,我们来的时候告诉了他们我们要去的地方,并且我们在路上找了几个人问路,有人会提供线索,说我们在月亮坝原始森林里面。”
附近的树丛突然摇晃起来,两人抬头看去,看到的景象使他们惊喜万分,他们看到了一群黑色的精灵,它们正偏着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他们,小小的脑袋,黑得发亮的毛,它们蹲在树枝上做着各种各样的鬼脸,哇,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黑叶猴吗?两人早就看见过黑叶猴的照片,没想到今天能与它们面对面,叶紫在包里翻了一便,希望找到一点吃的给它们,当然什么都没找到,他们向猴群招手,想和它们亲近亲近,一只猴子却打了一声呼哨,瞬间猴群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阳光让两人都感到了无法忍受的焦渴,饥饿的感觉反减轻了不少,也许人体对水的需要胜过对食物的需要吧?
陈叶秋的眼睛在树丛中搜寻着,因为他突然想起了一种植物的叶是能解渴的,如果能找到这样的植物,口渴的问题可以得到很大的缓解,他想到那种植物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口舌生津了,突然他的身体剪一般弹射出去,因为他已经发现了这种植物,这植物名叫酸汤梗,心型叶片,叶片光滑而有质感,味道酸中带甜,陈叶秋采了几片叶子,用面巾纸擦干净递给叶紫,见叶紫不明白怎么回事,自己拿起一片叶子先咬了一口,叶紫马上明白过来,也拿起一张叶子很优雅的咬了一口,惊喜立刻在她美丽的脸上荡漾开来。
焦渴的问题基本解决,饥饿的感觉也得到了缓解,等到两人感觉有了点劲,又开始继续行走。
天很快黑了下来,他们的周围依然是莽莽苍苍的大森林,他们还没有找到来时的公路。
口渴的问题已经不是问题,酸汤梗的叶片把他们的嘴唇染成了绿色,但饥饿和疲惫已经让他们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他们已经两天两夜没有进食了。
天黑的时候,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天没有下雨,所以他们找到了一片松软而又干燥的草地,疲惫让两人自然而然的双双躺了下来,似乎是夜晚气温的下降让两人不得不相互搂抱在一起。
“紫妹!”陈叶秋亲吻了一下叶紫的耳垂。
“嗯”
“你难过吗?”
“你呢?”
“我?紫妹,此时此刻,我是全宇宙最幸福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我什么都不需要,只要和你呆在一起就够了,只是,我和你呆在一起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因为,我不想伤害别人。”
“可是,我们可能已经伤害到别人了,如果我们双方的家人知道只是我们两个单独出来呆在这大森林里,他们会怎么想呢?谁会相信我们的清白?”
“紫妹,既然这样,我们不如……你知道我的心情,我们不如豁出去一回,紫妹!”
陈叶秋一面说一面捧着叶紫的脸将嘴唇凑了上去,叶紫感觉到了陈叶秋的意图,她将陈叶秋的脸坚决的推开了。
“秋哥,希望你不要损害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在我心中,你是一个正直的人,一个有道德、有品位的人,我很敬重你,所以,也希望你尊重我。”
“紫妹,既然你这样说了,我一定会尊重你的,请你相信,你放心的睡吧,我绝不会乘人之危的。”、
过了一会,两个人相拥着,在这片大森林里,真的安然入睡了。这个夜晚多么静谧啊!
夜晚尽管有些冷,但他们太疲劳了,是阳雀的叫声吵醒了他们。
趁着早晨清新的空气,他们准备坚持着继续前行,一条蛇突然从天而降,不知从哪一棵树的枝丫上掉了下来,掉在了叶紫的肩膀上。蛇从叶紫的肩膀上滑落,落地后迅速地直立起前半部份身体,它三角形的蛇头吐出的信子伸缩着,陈叶秋看见蛇的尾巴是突然间小下去的,而且很短,蛇的花纹是全身都是无数的三角形交叉重叠,颜色像一种花蝴蝶的翅膀,陈叶秋在瞬间判断出这是一条生长在务川这个地方最毒的毒蛇——岩头斑,岩头斑的蛇头已经向叶紫的小腿弹射过去,叶紫却全然不知,陈叶秋来不及多想,他向岩头斑扑了过去,双手紧紧地抓住了岩头斑的长长的身子,可惜他抓的位置不对,他应该抓住蛇头下面三寸的位置,这样蛇就无法回头,可是他抓的位置最少离蛇头有三十厘米以上,岩头斑迅速回头在他的手上咬了一口,响声让紫叶回过头来,眼前的情景让她惊叫着后退了好几步,惊恐让她蹲下身捂住了眼睛,等她情绪平稳下来睁开眼睛的时候,那条可怕的蛇已经被陈叶秋打死了扔在了一边,但蛇身还在扭曲蠕动。更为可怕的是,她发现陈叶秋的右手已经开始肿起来了,他在用一根青藤捆扎自己的手臂,陈叶秋想用这样的办法阻止蛇毒在自己身上蔓延。叶紫完全傻了一样呆呆地看着陈叶秋,整个世界在这一刻仿佛改变了颜色,叶紫也认出了这是一条这样的蛇,知道被这样的蛇咬过后的后果,陈叶秋手臂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肿成这样,叶紫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呆了一会冲过去抱住陈叶秋那条肿胀的手臂,她将自己的嘴唇凑了上去,她要准备为陈叶秋吸毒,陈叶秋看出了她的意图,他坚决地将叶紫推开了。叶紫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一只乌鸦在他们上空盘旋,“嘎嘎、嘎嘎……”凄厉地叫着,缠绕在手臂上的青藤没有能够阻止蛇毒的蔓延,陈叶秋浑身都开始肿胀、变色,他躺下了,叶紫坐在他的身边,拉着他的手,她没有了哭声,但眼泪却不停地流着,空中盘旋的乌鸦越来越多,“嘎嘎、嘎嘎”的叫声此起彼伏,陈叶秋微笑着说,乌鸦真蠢啊,它们不知道,我死后的肉是不能吃的,也好,我把它们都毒死了,没有乌鸦叫,就不会死人了,紫妹就会像仙女一样,永远的活着,多好呀。
这时候空中却传来巨大的轰鸣声,仰面躺着的陈叶秋首先发现了直升飞机,他让叶紫将红色的外套脱下来绕在一根树枝上,叶紫高高地举着自己的衣服拼命摇晃,几分钟以后,直升飞机飞近了他们,开始缓缓地向地面靠近。
当飞机上放下救援悬梯的时候,陈叶秋说:“紫妹,你走吧,我也要走了!”说完就闭上了眼睛。叶紫伏在陈叶秋身上恸哭,没有理睬直升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