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陈谷子烂芝麻（之二）
引言
二零零九年，我在上海的广告业务十分清淡，收入没有保障，有天听人说在静安区的一个地方要卖一款最新出炉的苹果手机，有些手机经销商要请大量的人排队买手机。据说一部手机卖出来只要五千，但是拿到手机店一转手就可以卖一万。我们去排队，卖出来一部手机可以得到两百元的辛苦费，我觉得不错，相当于给人烧四天电焊的工资。我决定去排这个队。
也许是为了不让排队的人群阻断交通，苹果手机是在晚上销售，我们去那里排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九点钟的样子，手机销售处外面，已经弯来拐去排了大约有一千米以上的队伍，那阵势浩浩荡荡、实在是非常的壮观！我们一行有二十来个人，都是被同一个老板雇来的，领头的挎包里装了整整二十万现金。钱不敢给我们手里，因为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谁也不知道谁的底细，万一谁拿着跑了怎么办？只有我们到了销售手机的柜台跟前，领头的才会为我们付款，然后他自己亲自领走手机。
我们刚一排进队伍，后面瞬间又长出了长长的“尾巴”，过了几分钟，“尾巴”就不再是“尾巴”，已经变成身子部分了。
按照队伍移动的速度，我们大概只能排到天亮才能买到手机了，这个夜晚、是注定难熬的！但有什么办法呢？两百块的诱惑力不小，重赏之下，来了这么多勇夫！
排在我前面的是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男子，年纪跟我差不多，戴着一副近视眼镜，手里拿着一本书，尽管环境十分嘈杂，但是他却看得很专注。
因为我也是一个喜欢看书的人，只是那时候，我已经很多年看不进去了，一拿起书就打瞌睡，不过在年轻的时候，我可是能通宵达旦地看书的，尽管基本上都是宵说。
我悄悄埋下头看书的封面，哇，居然是我曾经如痴如醉阅读过的《白鹿原》，难怪他看得这么专注，我一下子对这人产生了好感，我产生了要和他交谈的强烈欲望，可是看他专注的样子，我只能暂时忍住不去打扰他。
后面的人有时候会推搡拥挤，我就努力地顶住，不让我的身体去碰撞他的身体，尽可能不打扰他的阅读。
过了一阵，我看见他合上了书，仰起了脸，我注意到他的眼里有泪光在闪烁，看得出，他是在拼命的忍住才没有让泪水从眼眶里流出来。我知道，是《白鹿原》里面人物的命运感动了他。
过了一阵，他总算平静下来了，他的眼睛看着远方出神。
“兄弟贵姓？”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他，他回过头，非常友好地笑了笑：“您好，我免贵姓杨，您呢？”
我说我姓田，叫田维堂，贵州遵义人。
他说他是山东人，叫杨起航。
我说你太幸运了，居然和莫言同一个省，你读过《红高粱》吧？
杨起航突然转身专注地盯着我，仿佛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他看了一会，也许是真的从我脸上看见了一些书呆子的气息，他突然拥抱了我，热烈地说：“真是他乡遇知音啊！”
我们像两个久别重逢的好朋友开始互诉衷肠，原来我们的遭遇是如此的相似，我们都是家住农村；父母都是农民；家里都是一贫如洗！我们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完成我们本来可以完成的学业，我们都只是读完初中就辍学的孩子！
他给我讲了他读初中时候的故事。
一、万老师
杨起航读初二时各科成绩都不错、数学、物理基本都能及格，要知道，那时候全班五十几个人，能及格的不超过十个。当然，最好的还是语文，无论怎么考试，都在七十分以上。
他们的班主任老师姓万，万老师上数学。实事求是的说，他的数学教得很好，同学们学得都非常起劲，包括杨起航自己。初二学的是几何，很多人都说，几何几何、叉叉角角，老师难教、学生难学！但是在他们班，老师交得起劲，学生也学得欢畅。
有一天，起航的父亲去学校看儿子，和万老师有一个短暂的交谈，父亲得知儿子成绩突出，非常高兴，兴奋之下，父亲对万老师说：“等到腊月杀猪的时候，请老师去吃杀猪酒！”那时候，吃一顿肉可不那么容易，更不要说能放开肚皮吃一顿了，万老师当然就欣然答应了。
可是到了起航家杀猪的那一天，自卑感极强的起航却无论如何鼓不起勇气去请老师到家里吃饭。杨起航衣衫褴褛，万老师衣着整洁光鲜，还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这给万老师的光辉形象又增色不少。
杨起航家里十分破烂，没有一条像样的凳子，四条长板凳有三条的腿都是瘸的，唯一的一张方桌笨重无比，桌面上的污垢已经累积了几十年，他母亲吐在地上的浓痰随处可见。这一切都让杨起航觉得自己的家不配万老师这样的人走进去，万老师和他家的环境实在是格格不入！他心里的压力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他向尊贵的老师开口发出邀请。
整个腊月都过去了，万老师没有接到杨起航邀请他吃杀猪酒，这大概给万老师心里留下了抹不去的阴影，万老师看杨起航的眼神变了，变得冰冷而疏远。以前，每当万老师提问让同学们举手回答的时候，如果杨起航举手，万老师会很乐意让他站起来回答，如果回答对了，万老师会微笑着表扬、鼓励，如果回答错了，万老师会耐心地解答。
可是这一年的腊月过去以后，到了次年的春天开学，万老师再提问让同学们举手回答，无论杨起航的手举起来多么高，眼神有多么期待，万老师再也没有让他起来回答问题了。万老师仿佛看不见杨起航的手，他的目光总是从杨起航举起手的上空迅速掠过。
整整半个学期过去了，杨起航举起过无数次的手，可是他那敬爱的万老师一次也没有让他站起来回答问题！可怜的、小小的、穷酸的杨起航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他开始灰心了，但是他还是在努力学习，每次测验考试，他都是全班的前几名，虽然第一名和第二名从来与他无缘，可是他总是在前六名之内。
夏天即将到来的时候，学校要举行数学竞赛，全校初二年级的有三班，每班要抽六名同学参加竞赛，然后评出集体第一名，个人冠亚军和季军。首先要在各班进行初步选拔赛，那就是通过考试抽出全班的前六名。
第一次考试，杨起航获得全班第五名的成绩，万老师宣布作废，第二次考试，杨起航获得全班第六名的成绩，万老师宣布作废；第三次考试杨起航获得第四名的成绩，万老师愤怒地宣布作废，第四次考试杨起航有点明白了，万老师愤怒的眼神一直盯着他，因此他故意做错了三道题，这次杨起航只获得了第八名，万老师振振有词地发表演讲：“我看有些人的成绩就是假的，经不起反复测验，考四次就落后了，这样的人能去参加全校竞赛吗？同学们，你们说，这样的人能不能参加全校竞赛？”同学们异口同声的回答：“不能！”
从那以后，杨起航和他的万老师“反目成仇”，他对数学不再感兴趣，万老师上课的时候，他开始赌气不听他讲课。
杨起航找来一些长篇小说放在桌肚里埋头偷偷阅读，万老师从他面前走过视而不见，甚至脸上还露出一丝微笑。
杨起航从初二第二学期的下半学期开始，直到初三毕业，他在桌肚里偷偷读完了《青春之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林海雪原》、《青年近卫军》、《水浒》、《西游记》、《聊斋志异》等，杨起航的语文一直保持着名列前茅、他的作文在全班无人能望其项背，可是他的数学、物理和化学却一落千丈，尽管如此，他的总分在全班的排名还是在三十名之内。
可是奇怪的是，毕业典礼上，全班五十二个人，四十八个获得毕业证，四个人得了肄业证，杨起航居然是这四个人当中的一个。
自卑的杨起航不敢去问他那敬爱的万老师这是为什么，他默默地用愤怒的眼神盯着他们的万老师，可是却没有勇气发出一点声音！
万老师见杨起航每天穿得破烂，他却在公布照毕业合影时间的时候，要求大家都必须穿白衬衣，杨起航是全班唯一没有白衬衣的孩子，他回家向父母提出来，父母没钱给他买，提出去借一件，杨起航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照毕业照的那天，阳光分外灿烂，杨起航却躲在学校后面的槐树下一个人默默发呆。
杨起航没有上台领他的肄业证，从那天以后，他就不上学了，也没有参加中考。
他心里明白，以他的成绩，考不上高中，更考不上中专或者师范，但是他不应该是肄业证。
十六岁的杨起航回家一边务农一边继续看小说，看着看着他就有了写小说的冲动，写了几篇自己觉得还行，然后他开始投稿，投了几年被退了几年，但是在第四年的时候，他的小说开始发表了。
杨起航发表几篇小说后，在当地引起了小小的轰动，当地政府觉得他是个人才，让他当了一名民办教师。
无巧不成书，他被安排教书的学校就是他的母校，他的万老师在初中部，他在小学部，他们居然成了同事。
报道那天，在操场上遇到了他的万老师，两人的表情都很尴尬，杨起航没有和他的老师打招呼，虽然擦肩而过。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双方都尽量避免面对面。
学校的老师大部分家住学校附近，一放学，老师们都回家去了，学校里变得十分冷清，住校的老师只有万老师和杨起航两人，这使双方都更加尴尬。住校的学生也很少，男女生加起来不超过十个。
杨起航每天吃了晚饭都喜欢出去散步，在学校附近的公路上看路边的风景，一直到天要黑尽了，他才会回到学校，那时候，学校的宿舍里已经亮起了灯光。
有天他从万老师的窗下走过，听见里面万老师在和一个女生嬉笑，那个女生就是万老师的学生，是老师和同学们公认的校花，她的声音每一个人都能听出来。杨起航心里沉了一下，并没有多想就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杨起航喝了一杯水，脑子里突然来了灵感，然后就坐下来开始奋笔疾书写小说了。
写了两个小时，杨起航走出宿舍活动一下，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他看见万老师宿舍的灯光熄灭了。杨起航咕哝了一句：“怎么睡这么早？”然后回屋继续写小说。
写到零点十分，杨起航累了，也想上厕所，于是他开门出去，他无意中往万老师房间的方向瞟了一眼，这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见那个校花穆曦容从万老师的房间闪了出来，屋里没有开灯，但那是一个有月亮的夜晚，在夜色中，杨起航也完全可以分辨出穆曦容的身影。
杨起航像自己干了坏事一样立即退回自己的房间，他的心猛烈地跳着，过了好一阵，他才想起自己还没有上厕所，尿意才重新出现。他小心翼翼地探头左右看看，没发现什么异样才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在后来的日子里，杨起航有了强迫症，他感觉自己被一种力量驱使，不得不去留心他的万老师和穆曦容的举动。
当然，又发现了几次在夜半时分，穆曦容从万老师房间里闪身出来。
杨起航心里有些沉重，但他什么都不能说。
中考临近，作为即将参加中考的毕业生，穆曦容的肚子却无法遮盖地一天天大起来。
首先是穆曦容的父母开始惊慌了，将他们的女儿强行弄到医院检查是否生病，但结果在父母看来比生病要严重千倍万倍，他们才十六岁的女儿居然怀孕了。
穆曦容被她的父亲吊起来狠揍，问她肚子里怀了谁的孩子，穆曦容却“宁死不屈、视死如归！”，一言不发的穆曦容第二天投河自尽。
悲痛欲绝的父母报了警，父亲要求揪出祸害女儿的淫棍，也向警方诉说是自己逼死了女儿，要求让自己承担刑事责任，宁愿被枪毙。
警方开始对学校的老师学生展开调查，惶惶不安的杨起航主动到派出所交代了他所看到的一切，通过dna鉴定，万老师很快被警方带走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杨起航没有想到的是，学校的老师开始疏远他，并在他背后指指点点，有人指点他的后背时故意让他听见：“这就是万老师教出来的好学生，老师干了什么事关他屁事？”
有时候杨起航走进办公室，有的老师会阴阳怪气的说：“大家注意了，最正直的人来了哟！”有的老师会接话说：“这不仅仅是正直，人家这是大义灭亲啊！”“多管闲事、难怪找不到女朋友！”
杨起航觉得自己的脑袋就要炸裂了，如果他还继续呆在这个学校，他相信不久他的脑袋真的会爆炸！
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杨起航收拾起自己简单的行李离开了学校，开始了他的打工生活。
杨起航讲到这里，他扬起脸，我又看见了他眼里的泪光！过了一会，我看了看不见首尾的买苹果手机的队伍，知道我们还有很多聊天的时间，我问：“后来呢？”
后来我在杭州打工认识了一个女孩，是个江西人，我们结婚了，有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现在、我们一家人都在上海，我再也不想回老家去了！杨起航说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仿佛放下了一个重担。
二、顶替
长夜慢慢，街上除了像一条长龙一样的队伍，四周已经安静下来，只有部分大夏的外墙灯光还在闪烁，为了挣两百元来排队买苹果手机的人们已经疲惫不堪，有的人已经开始站着打呼噜了，没有人敢蹲下去打瞌睡，因为怕后面的趁机窜到自己的前面去，我大概是熬夜熬习惯了，杨起航可能也是经常熬夜的主，再加上我们聊得兴起，虽然已经是下半夜的三点来钟了，我们居然都没有睡意，我说你再讲一个你们村里人的事吧，不要说你自己，他说不要一直让我说，你也讲一个吧，我说你先说，你说完了如果还没有轮到我们买手机，我再给你讲一个我们那里的新鲜事。
他说好吧，反正我们的时间这么难熬，然后，他就低声地开始讲述了。
六几年粮站差工作人员，村里有个人虽然没文化，但是很踏实，就有领导让他去参加短期的培训，学到基本可以记账了，能算加减乘除了就让他去一个很偏僻的乡镇粮站上班，主要就是负责秋粮入库，收了多少粮食，将玉米、稻谷、黄豆、杂粮等分类入库，再分类相加出总数就可以了。
这个人叫何会生，何会生去粮站上班后表现很出色，年年受到上级的表彰，年年都是先进工作者，因为他每年都超额完成了国家的征购征收任务。
比如何会生负责的那个乡，本来上级下达的任务是五十万斤粮食，他给老百姓的通知单各家各户加起来的总数也是五十万斤，但是在秋粮入库完成以后进行盘点，仓库里面总是会多出来几万斤粮食，不用说，这几万斤粮食就是国家的了。
有人问何会生这是为什么呢？何会生笑而不答，然后突然回头诡秘地一笑：“我‘会生’呀！”
那个年代，普通百姓家里的粮食都很紧张，多数人家都只能吃个半饱，而且还得有杂粮补充，比如红薯和洋芋。何会生家在农村，老婆带着六个孩子劳动，家里却从来不缺粮，不但不缺粮，而且基本上吃的都是大米，因为觉得让人知道他们家顿顿吃大米不妥，就在大米的表面上蒸一些包谷面，一般情况下不吃，只在有人来家的时候吃给别人看。
何会生每个星期回家一次，每次回家，他的背篼里都会背沉甸甸的东西，有人问他背的什么，他就说是米糠或者碎米，但麻袋里面到底装的什么，人们不知道。
后来土地包产到户，何会生家人口多，土地也多，农忙季节家里忙不过来，何会生就会从他工作的那个乡带几个壮劳力到家里来帮忙干活。帮忙他干过活的人来交公粮，他就不会要求那么严格。有的人他请人家去帮忙干活，人家没有去或者不愿意去，去交公粮的时候，第一次说没有干，还有水分，第二次还是没有干，人家只能一次次的在太阳底下晒，有时候晒着晒着就下雨了，你说心里气不气？
粮站是用围墙围起来的，围墙里面有块地，何会生是个勤快人，常在那块地上种菜，晚上起来小便，就撒在菜地里。
何会生要退休那年，有天晚上起来站在菜地里撒尿，突然从围墙外飞来一块石头砸在他的头上，流了不少的血，但是没有什么大事，派出所也就没有调查。
何会生退休了，按照国家有关政策，可以让一个子女去顶替，有初中文化就行。
老二何必富比较聪明，何会生喜欢这个儿子，就让何必富去顶替。
何必富从一个农民，摇身一变成了国家干部职工，心里那个美，那个自豪感，那个优越感，那个得意，农民老百姓看了谁不羡慕嫉妒恨？
何必富首先整了一件呢子中山装，把表情也整得很严肃，跟农民老百姓说话拿腔拿调，要人深切地感觉到他已经不同凡响的身份。
农民来交公粮，看人家长相不咋地，他还没有检查粮食呢！就懒洋洋地说：“你这个、你这个怕是还没有晒干哦！”
有人怕交粮的时候被刁难，晚上就会悄悄给他送来一条烟或者一块肉。
可是何必富万万没有想到，好日子不长久，他才上班三个月，上面就下了红头文件，某年某月以后顶替的一律不算数，他正好在不算数的范围内。
何必富只好收拾行李回家。
何必富当初去粮站上班的时候，感觉自己已经高人一等，本村老百姓和他答话，他爱理不理的，人们也就知趣，见了他就躲开，只有少数人愿意热脸贴个冷屁股。
何必富重新回家当农民后，他想和人家亲热，人家却不理他了，当初那些愿意贴他冷屁股的人现在比他当干部的时候还冷。
村里的人们慢慢都开始致富，做生意的，打工的，一个二个的都修了楼房，买了轿车，只有何必富还是老样子，大家已经不和他计较，见了他开玩笑说：“都怪你老汉，怎么能叫‘何必富’呢？应该‘活着富’呀！你老汉实在是太坏了！”
何必富笑笑，什么都不说，装着很自信的样子！
三、构皮
杨起航都讲了两个了，我也只好讲一个，要不然，如何熬过这漫漫长夜？
村里有个人叫康泉均，是个大麻子，他取了个老婆叫刁精怪，也是一脸的大麻子。两口子都喜欢赌博，赌博的时候用两个铜钱转圈，当两个铜钱转得溜溜圆的时候，用一个搪瓷碗盖住后下注，分包子、麻子和杆子三种形态。两个铜钱相同的光滑一面朝上称为一对包子，不光滑的一面同时朝上称为一对麻子，一面朝上一面朝下称为杆子。有时候康泉均两口子都在场赌博，有人下注就故意高喊：“康泉均们两口子”，康泉均假装没有听见，刁精怪却仰天大笑。
刁精怪除了喜欢赌博就是喜欢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她一直生了十个才停下来，长大七个，夭折三个。七个当中是六个儿一个女，七个子女个个都很奇葩，别的不说，单说他们的老三构皮。
构皮不是他的真名，只因他读书的时候特别喜欢玩地嘟嘟，玩地嘟嘟需要用构皮做成的鞭子不停的抽打才会不停地旋转，不停的旋转带来无穷的乐趣。构皮鞭子每抽打一次地嘟嘟就会少一截，因此需要不断的补充构皮，构皮就对上山收集构皮特别感兴趣，除了自己用之外，还用构皮跟小伙伴们换取别的小玩意，因此小伙伴们都叫他构皮，长大后人们还是叫他构皮。
构皮家是雇农，解放前就是穷巴地的人家，听说祖祖辈辈都是那么穷，没有一间房、也没有一亩地。他家住的房子是土改时分给他们的一间地主的偏房，又矮又小，他们家那么多人，怎么住的，外人无法想象。
他们家穷，吃饭都是大问题，哪有钱修房子？大部分时间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过日子。吃肉就更困难了，穿衣服基本上靠好心人送一些穿旧的破的衣服，全家人穿的衣服花样百出，乱七八糟。很长时间没有肉吃了，肠子都要生锈了，天天流清口水怎么办？刁精怪有办法，她走路的时候总是喜欢东张西望，特别是路边的小河沟里，谁家的猪生病死了，扔在河沟里，只要还没有腐烂生蛆，她就会拣起来拖回家去弄干净了吃掉。有的人家猪病死了埋在地里几天了她也会挖出来整干净了吃掉。奇怪的是，他们一家人居然从来不生病。
儿子们慢慢长大，但家里还是那么穷，居住条件毫无改善，土地包产到户了也只能吃饱肚子。儿子们该结婚了，却没有人上门提亲，谁也不想把闺女嫁到这样的家庭。但是这六兄弟没有一个是傻子，个个都靠自由恋爱找到了老婆，嫌他们家穷的人就说人家靠的是坑蒙拐骗。尤其是构皮娶的老婆，只要是男人，没有一个不动心的。
构皮长得很帅气，也不知道他用什么办法弄了几身好衣服穿在身上，并且收拾得干干净净，走出去一点儿不像穷人家的孩子，他找的女朋友不但人才好，长得如花似玉、身材也分外妖娆，而且是粮站干部殷光荣的女儿，叫殷艳芝。
殷艳芝是高中生，没有考上大学，通过她父亲的关系当了民办教师。按照她父亲的设计，是找一个公办教师做女婿，有一天女儿转正了就是正儿八经的双职工家庭。可是殷艳芝居然找构皮做了男朋友，遭到她父亲强烈反对后，居然连民办教师也不当了，公开和构皮同居在一起，也不举行结婚仪式。殷艳芝的父亲就和她断绝了父女关系。
构皮和殷艳芝结婚后，土地已经包产到户，两口子分家另过，没有房子住，正好镇上养老院的老人死光了，构皮和殷艳芝就自作主张
搬进了养老院。养老院房子本来破破烂烂，政府也没打算派什么别的用场，领导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假装没看见。
两口子开始第一年还像模像样的种地劳动，可是一年下来发现除了得一碗饭吃什么都没有余下，两口子干脆不种地了。
不种地干点啥呢，构皮没有想好，他就天天到街上打牌，他打牌的技艺天天都在进步，俗话说行行出状元，构皮的牌艺越来越好，到后来基本上所向无敌，打十次有九次是赢钱的，他过的日子倒是比天天埋头种地的人滋润多了。
构皮的老婆殷艳芝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提个菜篮子像机关干部的老婆一样上街买菜，说话嗲声嗲气，走路总是要将腰肢扭来扭去的，让男人们看了心荡神驰。
殷艳芝买菜很挑剔，蔬菜要买最时新最新鲜的蔬菜，什么新鲜什么贵她买什么。就是机关干部的老婆买菜都没有她那么讲究。豆腐干、鸡蛋这样的菜一般人轻易不敢买，她随时买，称肉都是称最好的瘦肉。可是那些埋头种地的女人看了还鄙视她，悄悄说：“懒东西，烂货！”
构皮打牌出了名，后来镇里面的主要领导也和他打。构皮就有了心眼，他和普通干部打的时候多半都会赢，和主要领导打的时候每次都是输，领导一高兴，就和他称兄道弟。
有一年，镇上要铺水泥街道，主要领导对构皮说：“这活拿给你干，你干得好不？”
构皮打了这么多年的牌，心眼早就活了，三教九流的人他都认识，每一行他都有朋友，于是毫不犹豫地拍着胸部说：“保证完成任务！”很像电影里面的镜头。
构皮果然完成了任务，和领导打牌却手气很差，输了一大笔钱给领导。构皮对领导说要让老婆再来和领导打牌“报仇”，把输掉的钱 赢回来，结果却输得更多。领导觉得不好意思，为了弥补构皮的损失，又包了一段公路给构皮修，构皮又完成了任务，但是他又输了一笔钱，领导同情他，让他修了一栋楼。
现在，构皮的生意做得很大了，据说在县城里、市里、省里都有他的产业，传说他现在打牌，钱都不用数，用尺量厚度，输赢按公分计算。牛不？
我讲完了，发现杨起航却站着睡觉了，天已经开始发白，看看前方，离卖苹果手机的大门口已经不是那么遥远了。
我突然觉得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像构皮那样好好学习打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