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村里旧事
二零零八年金融危机,我在上海,这一年有很多工厂裁员,我有个朋友,四川人,叫李洪明,也被他所在的工厂裁员了。在上海,云、贵、川三省的人相遇都觉得是老乡,因为口音和我们贵州基本一致,相互之间就多了几分亲切和信任。我和李洪明成为朋友,就有这方面的因素。
李洪明被裁员后,打算暂时离开上海一段时间,回四川老家去“休假”。他把他的老家描述得十分美丽,希望我可以与他同行,去他们老家看风景。我是一个特别喜欢瞎逛的人,恰好那段时间我的业务也特别难跑,有时候一个月都跑不来一个生意,刚好我的女儿也放了暑假,通过和妻子商量,妻子答应我带着女儿去四川潇洒走一回。
路途其实一点都不潇洒,我们坐了差不多两天两夜的火车,又坐了大半天的客车才到达李洪明家那个确实是山青水秀的村里。
要说风景,云、贵、川三省其实都差不多,大同小异,都有大小不一的山,宽窄不一的河,哪里的山都是青的,哪里的河都是绿的。我喜欢看风景,但是我不喜欢用我的笔去描述风景,因为我觉得那实在是太无聊了。
白天我们下河去游泳,打鱼,过得十分快活,到了晚上,因为他们家的电视信号不好,又搜索不到几个台,就觉得有点无聊。不过来了一个很有趣的老头,老头特别喜欢摆龙门阵,有的龙门阵还真有点意思,但是很多我以前都听过,少有新鲜的。有天晚上我突发奇想,我说老人家,您讲的这些都是民间传说,假的,好多我都会讲,您能不能讲点真的?老头一愣:“真的?”我提示说,比如你们村里面发生的事,以前的和现在的都行,我是外地人,你只管讲,我不会传到那些人的耳朵里面去。老头居然眼睛一亮,一拍大腿,好主意,然后还是不放心的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小子听了可只能烂在肚子里。”我摸摸我的肚子笑着说:“放心,我这里面多少都装得下,绝不漏出来一星半点。”
我在那里玩了好几天,老人家每天晚上给我讲一个真实的关于他们村里的故事,下面是第一个晚上的。
一、风流女子庄英
庄英是从湖北那边嫁过来的,那边还有不少亲戚,前几年都在走动,现在庄英死了,就不大来往了。
庄英嫁的第一个丈夫姓李,叫李玉田,长得高大魁梧,但是没有脾气,一说一脸笑,他特别爱他的老婆庄英。村里人都笑话他,因为他每天晚上都会给庄英洗脚。有外人在的时候李玉田也不怕人笑话,照样给庄英洗脚,不过不好意思抱庄英上床。没人的时候李玉田会将庄英的脚仔细擦干,然后抱起来,庄英就会双手搂着李玉田的脖子咯咯笑,目光痴痴地盯着丈夫看。
李玉田活到四十岁就死了,你问怎么死的?李玉田夜夜都像新郎一样激情燃烧,他不死才怪。
庄英年轻时也真的长得漂亮,那双眼睛看哪个男人都能把人的魂给勾走了。
李玉田死后,庄英还不到四十岁,这样的年纪守寡是受不了的,何况是庄英这样的女子。那时候,庄英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叫瓜子。瓜子十岁的时候,有了一个后老子,山那边来的,叫赖文世,赖文世长得矮小,还勾腰驼背的,模样也差李玉田差远了。这男人以前没结过婚,但是对庄英这样的女子也并不怎么稀罕,因为他从来就不给庄英洗脚。好像庄英也稀罕他洗。赖文世很勤快,有时候也喜欢耍点小聪明,不过庄英不喜欢他这些,经常龟儿鸭儿的乱日决他,赖文世被日决的时候,只是低着头干活,庄英说得多么刮毒、多么难听他都决不回一句嘴。
赖文世在外面话也不多,没必要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说,在集体劳动也只是埋头干活,但是你千万不要认为他很老实,有时候他干出来的事会让你大吃一惊。
有次赖文世去交公粮,因为他个头小,力气不大,只能背一小背篼谷子去上粮,但是在过秤的时候,称出来的重量却让收购粮食的工作同志心中起了疑惑,于是要求赖文世将背篼厘面的粮食当众全部倒出来,赖文世一下子吓得脸色苍白,但是还是不得不将背篼里的粮食全部倒出来,结果你猜怎么着?里面滚出来一块二十来斤的石头。赖文世差点被搧了耳光。
可能是赖文世不懂得怜香惜玉,庄英开始不守规矩了,外面有了很多的风言风语,开始的时候,我以为都是别人嚼舌根说闲话,可是有一次,就在人家的后檐沟,我亲自看到了,这个庄英,居然同时和三个男人,他们就躺在包谷杆上面。
赖文世和庄英生了个儿子,取了个名字叫雀儿,庄英生活那么不检点,但是雀儿一看就是赖文世的种,那鼻子、嘴巴、眼睛和眉毛没一样不和赖文世一模一样,这让赖文世惊喜万分!对亲生儿子赖文世十二万分的心疼!雀儿开始能吃饭的时候,赖文世每顿都将饭在自己的嘴里反复咀嚼,嚼了上百次以后,直到每一个米粒都已经不是颗粒了,变成了流汁,他才会嘴对嘴的喂给雀儿。这样直到雀儿四五岁懂事了,知道恶心了,赖文世才停止了那种嘴对嘴喂饭的行为。
雀儿该读书的时候,身材还十分矮小,比同龄人都要矮很多,村里人就说,这孩子都是被他老子喂饭喂成那样的。
雀儿初中还没有毕业,他的老子就死了,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赖文世死的时候,只有五十二岁。
庄英五十多岁就得了很严重的妇科病,下面整日里滴滴点点地血流不止,怎么看也看不好,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脸上的皱纹也一天比一天多,年轻时候的模样一天一天的看不到影子了。她只能整日里坐在自己的家门口痛苦的呻吟,她的脸完全是灰色的。好在是这时候她前夫李玉田的儿子瓜子已经长大成人,并且已经结婚,儿媳妇是高山上来的,姓牛,叫牛桃子。
一般人家,父母都是心疼幺儿子,古话不是说,皇帝爱长子(因为长子要继位呀),百姓爱幺儿(幺儿给养老)嘛,但是庄英却是很偏爱他的大儿子瓜子,瓜子长得高大帅气,也很像他的老子。瓜子二十多了,庄英还是一口一个幺啦宝啊的叫着,瓜子无论做什么,庄英都认为是对的,从来不会责怪瓜子。瓜子似乎也很孝顺乖巧。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我们村里的人只能勉强吃饱肚子,大米不够吃,包谷混合起来还是够吃的。但是瓜子和他老婆牛桃子和他娘、还有他弟弟雀儿一家四口,一天三顿都有肉,回锅肉、红烧、清炖、扣肉等等花样翻新的换着吃。这一切都是瓜子从外面弄回来的。庄英从来不问儿子钱的来路。
一九八三年严打,瓜子突然被抓起来了,一审问才知道,原来瓜子已经和街上的“八大金刚”勾结起来,干了不少敲诈勒索、偷鸡摸狗的勾当,最大的一庄罪是瓜子独自一人偷了一匹马卖了三百元。瓜子和“八大金刚”被游街示众以后,宣布判刑十年。
瓜子被判刑以后,庄英的妇科病更严重了。儿子进了班房,儿媳妇的脸色就没有那么好了,走路整日里都要使劲的踩在地上,把地皮子踩得咚咚响,不久庄英就死了。
庄英死的时候,雀儿已经长大成人,只是还没有结婚,他和嫂子和不来,嫂子就要和他分家,既然分了家,老婆婆死了要埋葬的事就成了大问题,谁该承担多少就必须要分得清清楚楚,尸体还在门板上直挺挺的躺着,小叔子和嫂子就开始为分家的事大闹天空,两人吵了两天两夜没有结果,牛桃子把娘家的人都请来了。雀儿也找来了村里支持他的人。两拨人扯了一天一夜的皮才扯清楚,幸好是冬天,要是春夏,尸体都要流水了。
葬礼结束,有些剩饭剩菜,雀儿和牛桃子又大吵一架才分清楚,灶孔里剩下一些烧了一半截的柴块,叔嫂二人也捡出来分了,因为数字是单数,牛桃子多分了一块,雀儿就给嫂子脸上抹了一把锅灰才罢休。
埋了老婆子庄英,牛桃子把自己唯一的一个孩子关在家里就拼命下地干活了,但不管多么卖命,毕竟是个女子家,有些活是干不来的,不得不请男人,有的男人没有出息,干完活晚上就不走了,牛桃子也不撵人家走。
十年后,瓜子从劳改队回来了,他回来的时候,穿得像个国家干部,脸皮也白白净净的,说话也有点拿腔拿调,可是一到家,看见家里居然多出一个儿子来,甭说,长得一点儿不像他,他的脸一下子就黑下来了,和去的时候一样黑。
二、 战 斗
还有一家人,一个男人带着两个儿子,这个男人在很早的时候就死了老婆。
男人死了老婆后就一直没有再娶,因为家里实在太穷,很难再找到一个女人愿意嫁给他。
但是这个男人很会勾引女人,不过主要是他的口味并不高,基本上只要是女的就行,只要人家愿意就行,前前后后,这个男人找了好几个女人临时使用。
但是其中有个女人,长得还真有几分姿色。
而且这个女人家和这个男人的家离得很近,比一墙之隔稍微远了几十米而已。
两个人勾搭上,主要是这个女人的男人一年四季都不在家,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住几天。
而且这男人虽然在远方工作,但是却有点傻,他戴着手表,人家问他几点了,他看了一会,自己看不出来,因为他的手表戴反了,或者是戴在右手上,于是他就将手表举到别人的面前,让人家自己看。
需要交代一下的是,这是八十年代的事,戴手表的人是不多的,只有有身份的人才戴表。
有人问这男人什么时候发工资,这男人就会说:“三十二号。”
他真的不是幽默,他确实认为是三十二号发工资。
这样一个男人,他有一个老婆,自己又常年不在家,老婆不偷人都对不起他,也对不起自己。
这女人和几个男人都有染,就像这个男人和几个女人都有染一样。
这个坏男人叫金麻子。
这个坏女人叫蔡园子。
有一年,村里来了一个外地人,长得高大魁梧,相貌堂堂,对人也和蔼可亲。
这个外地人叫张高级。
张高级自称为行医,不过他真的治好了蔡园子的病,于是居然公开地住在蔡园子的家里,蔡园子也不避嫌,两个人晚上关了灯干没干事,谁也不知道。
但是从此蔡园子晚上就不给金麻子开门了。
金麻子当然是不愿意的,并且非常的愤怒。
但是愤怒归愤怒,他那单薄的身板可不是张高级的对手,要决斗是一定会吃亏的。
不过,金麻子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结婚生子,小儿子虽然没有结婚,但是已经十七八岁,像个男人了,如果打架,自然是可以出把力的。
但是要公开和张高级叫板,依然没有把握,因为张高级不但高大魁梧,而且传言还有功夫。
必须智取。
不知道金麻子看过《三国演义》没有,但是他确实会用计,最少懂得埋伏是怎么回事。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金麻子父子三人设下了埋伏。
张高级夜晚行医归来,在路上果然中了埋伏,金麻子父子三人一拥而上,每个人都手持棍棒扁担,对着张高级一通乱打,张高级没有来得及施展拳脚就彻底被打趴下了。
后来经过医院抢救,张高级暂时捡回来一条命,但是手脚都断了,大概内脏也受到了损伤,过一段时间居然死了。
金麻子父子三人都被逮捕。
两个儿子很孝顺他们那个很风流的爹,居然一口咬定人就是他们兄弟二人打的,与他们的父亲无关。
于是兄弟二人各自被判刑十多年。
谁会想到,金麻子这个老东西,在家里居然跟自己的儿媳妇勾搭上了。
大儿子在劳改队不知怎么就听说了,他很愤怒。
不知道他怎么就能越狱了,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居然跑回了家。
这是一个很不幸的夜晚。
这是一个血腥的夜晚。
农村的房子都是木板壁,根本没有什么隔音效果,特别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金麻子的大儿子金光回来的时候,那个晚上只有猫头鹰偶尔会发出一声鬼一样的叫声。
金光在自己家卧室的窗外听见了这样的对话:
“爹,你比你儿子都厉害。”
“是吗?可是我儿子孝顺呀!”
“嗯、嘻嘻,你儿子是孝顺,为了你这个风流的爹,将自己的老婆都孝顺给爹了。”
“宝贝,你是我的宝贝,也是儿子的宝贝嘛!”
“老骚棒,你真坏透了。”
金光听不下去了,他跑到前面的大门,因为家里穷,大门都是用绳子捆上去的,不过几根木棍,一脚就踹开了。
金光到厨房摸到一把菜刀,直接冲进卧室,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举刀就砍。
几声惨叫之后,世界就安静了。
月光从窗棂的缝隙间照进来,看到了一地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