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颓唐
四日晚上十点将胶卷交给长桥的地下车库的接头人后我已经无心处理休息之外的琐事了,我很疲倦,昏昏欲睡。索性给车窗留了条缝隙,放平座椅睡了起来。尽管困倦,却无法入眠。说不上来原因,忧心于旁人的命运?可能是,因为我当晚没有想些和自己有关的事,那就一定有关于旁人。这种忧虑直到凌晨一点仍旧来势汹汹,不得以用两粒安眠药来了结它。
醒来时已经到了五日的十点钟,但愿没有错过什么紧要事或贻误了什么时机。但仔细想想,除了探秘的性质特殊以外,真的不会有其它事找上门来。
“到公共电话处详谈,你的信号太差。”我注意到于文在早上六点留言道。
地下车库没有公共电话亭,我要到地上。——正好是何姓女青年出院的日子,六层也正好有私密的通话处。顾不得脑袋的疼痛了,还有饥肠辘辘的压迫。乘电梯时我又想起了昨晚的事,依旧恼火,与于文的通话最好与此无关,最好毫无结果,我只想离开此地。
我没有先去看看何姓女青年,大概没有出院吧,她一人又不能到别处去。
“我们研究了那些胶卷,不免赞赏起了你的高效,那些半成品与在不久前的特别行动中见到的高度相似,可以说,就是一模一样的。”于文洋洋自得道,然后又是一番夸奖的话。
“那我在北三十六区的任务是不是可以尽快结束了?”我问道。这一切顺风顺水,我都忘记了自我怀疑。
“不,不行。虽然有叛乱的证据,但邓氏工业的产品无疑是低级的,我索要的是——罪魁祸首及其全盘计划。所以,你还要忍耐三个月或半年,直到他们没有秘密为止。”于文像是边品茶边说出这些话的。
我心灰意冷,三个月或半年,时间太长了,说不定会在这里发疯而死。我从未在这样的高楼里待过这样久的时间,根本毫无乐趣可言。
“只用数天时间便窥得了‘大波纹城’的同僚们一辈子都找寻不到的秘密,三个月或半年里能挖掘出什么,我想都不敢想。况且,有了准确的方位,人力和其它资源会更方便地向你倾斜,工作只会更容易。到时候,只凭此功勋就能收获无尽的荣光。”于文也许只是在说空话,我却不得不同意。
挂上电话我才去看望何姓女青年。
“我给了护工阿姨半个月的酬劳,让她回去了。因为我觉得自己可以做好自己的事,又不是卧床不起。”何姓女青年脖子上吊着打石膏的左臂,费力地穿衣。
“我以为您不辞而别了。”她苦笑道。
“不会的,只要是离别,我都会提前告知的。”我自以为幽默地说。
“你的住处是个问题,没有窗户,地下楼层又很潮湿,照看也不方便。”我醒悟般道。
“我早就成年了。”她的坚持不是很坚决,更像是随口一说。
“你瘦得像山上的猴子,到我在的楼层吧,主要是方便照看。”我提议道,主要是暂时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
“再好不过了,先生。”她很愉快。
算不上熟识,但这位小女人真实的不做作的愉快还是难得一见。这么看来,她原先的修饰反而成了一种缺点,连真正的快乐都被纹身和伶牙俐齿所掩盖了。现在有些像波纹城宣传画里的年轻人了,有着曲折中的活力,而不是有着绝望挣扎中的活力。——看看波纹城的高楼,又不得不联想到无望的垂死的美梦,只因瞬间的愉快的拖延而暂时忘却。——我不可能久留,她的钱财会用尽,没有人会长眠不醒。我有些同情何姓女青年,但除了举手之劳般的帮助实际上无能为力,像众人争抢着参军的大街上所受的那种挫败感的延续。
这种关系不应该超出友谊的范畴,我独来独往,不想在另一个深邃哲学上殚精竭虑。时间还早,我还没有觉察到群居的益处。旁人常说什么便宜与好处,好像拒绝的就是蠢人一样。我不这么觉得,我也不想品尝一下,不管它是否美味。“我的头脑里没有浅尝辄止的科学与艺术,要么流连忘返,要么分道扬镳,不存在中间道路。”所以,谨慎行事是对的,现在不是妄下结论的时候。
我在七层的住处很靠近出口及柜台,为小何安排的则在封闭过道的尽头。这方便我的外出行动,还能避免男女接触的尴尬。还有一点,我可以借此测试一下“大波纹城”送来的“先进的”监控设备。像图钉般大小,可传输影像,整个过道一览无余。——看来波纹城人的科学进步喜人,快要摸到北方钢铁军团的脚踝了。
除了波纹城工业大学的青年,“邓氏工业”里的一切都不值得我担心。也不用急躁,因为科学技术的突飞猛进不只是两三天的积累,因为觉悟与言和不应当出自我口,不必去请求什么。——哪怕我没有为“大波纹城”服务,我都不会在任何场合里低声下气,更别说后悔与求饶了。从初识方圆大地的不公开始,我便要同幕后的渣滓斗到死,不会委曲求全,更不会损伤自己的声誉。四日晚上的遭遇更是令觉悟变成了毒誓,永无回头的可能。旁人会告诫你,说宣扬仇恨是影响极坏的劣行,只会永世循环,永远颠倒重复,因此默许和默认才是化干戈为玉帛的关键,它也是历史与现实的常态。——我忍不了,也许我比较特殊,是个急性子。当它终于无遮无拦之时,不知道会给我带来什么领悟或给别人带去什么教训。——五日,六日,或者七日,这几天都应该没什么危险,我要的是安静的休息与冥想,食利者之流有福了。
我想起了汪酥提到的那本旧书,它藏身于我那凌乱住处的某个角落,而我这几天都没有探秘的打算。犹犹豫豫,不打算食言,也没有将取书的时间定在今天或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