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刁仆
夏末将秋,日头的炙热下去,一座老破庄子外面的场坪中,聚了好些吃完晚饭,乘凉做活,闲聊唠嗑的妇人。
许屋坳的老庄子早就没人住了,八年前搬进来一个小姑娘,来的时候倒是气派,当时还以为是怎样的人家,给乡下这些人生了好些谈资。
“隔壁昨个儿来了乌泱泱的一大批人……我家来福叫了半宿。”一个妇人揉了揉青黑的眼圈,挑拣着篮子里的线头。
“没看见脸,穿的都是顶顶好的料子,跟刚来那会儿阿朱打扮的差不多,看着不一般啊。”
“那还不是章婶子扒了给她家那小子穿了,老东西真是没脸没皮,可怜阿朱那丫头……那么小就要上山干活,我家妮子这个年纪都坐不住的。”
“呸呸呸,你俩别提晦气的。”旁的人努嘴,一脸不满。
啧啧声中,妇人皱眉,又忙阿弥陀佛拍拍嘴,低头忙活手上的活计了。一旁蹲在地上做木工的男人闷闷出声:“阿朱怎么就晦气了,兰兰有她一半懂事就好了。”换来了妇人的一顿捏掐。
一个穿着宽大破旧的粗布衣裳,身形看起来约莫十一二岁,面色蜡黄,一看就营养不良的小女孩从庄子出来,正往外走去。
“阿朱今天又去种地啊!”男人把钉好的小板凳递给自家媳妇,话还没说完就被拉扯着进了家门。
“没,宋叔好,嬷嬷让去买点好吃的。”苏银朱回完话,也没看对方,又低头贴着墙根走了,一副怯生生的样子,额发下一双眼睛,却乌溜溜,黑的吓人。
拐着小道,她又去买了条新鲜的活鲤,卖鱼的老婶子看她可怜,少收了一文钱。
路上,苏银朱一手拎着鱼,一手晃着手里仅剩的三枚铜板,不知是在对谁说:“还真是像的很,你没爸爸妈妈,我也没有,你的姐姐是明珠,我的弟弟……某种意义上,也是。”
昨天苏府的人走后,苏银朱给章氏端茶倒水,套出了不少有用的东西。章氏只当是她学着几个婢女讨好,压根没人发现面前的人已经换了芯子。
苏银朱,21世纪的闽北一级点茶师,从小在师傅手下摸爬滚打,十八岁出师,叱咤闽北茶行十六年,一场车祸,睁眼就成了这个苏银朱。
一个天煞孤星命格,被父母送到乡下山庄的不详之人。
正当她还在回想,脑子里的电子音又响了一遍。
【请宿主尽快完成新手任务:重回苏家。】
苏银朱:“喂…”
这个随着原主记忆涌进她脑子里的系统,说是茶香四溢系统,怎么这么像那种女配穿书改命系统呢?
想到这,苏银朱反复梳理了原主的记忆和身份,越想越觉得没错,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先带我走一趟剧情吗?”
系统:【……】
苏银朱:“没事。”反正和女主抢男人什么的,她志不在此。
系统:【请宿主尽快完成新手任务。】
苏银朱没再搭理它,就算这个系统不说,苏家也派人来接她回去了。
苏银朱洗完手正想坐下,章氏来了,进门一脚把人踹倒,接着便是习以为常地破口大骂:“小贱蹄子,你脑子让狗吃了,你不去收拾等着我来做给你吃吗?还当自己是苏家二小姐呢?”
苏银朱胸口钝痛,一口气涌上心头。但想到明天就要离开这回到苏府,她把喉咙里的腥甜咽下,爬起来给章氏拍拍顺气:“嬷嬷,气坏了可不好啊,喝点水,这不是德哥找了新差事,庆祝一下嘛。”
“少来碍眼,嗬……啐!”章氏吐出一口浓痰,端起杯子,喝了两口水,又咂着嘴,心想着贵人给的好东西可别浪费,宝贝的很。
她想到那个人答应她们娘俩的事情,心里又高兴了几分,看这小丫头片子也顺眼了些,从手上取下一个金镯子丢给苏银朱。“这个戴上,去叫阿德来吃饭,去烧火,把自己洗干净点。”
“好。”苏银朱低眉顺眼恶地拿着鲤鱼走了。
这老东西前几年还紧着苏银朱苏家大小姐的身份巴结,后面苏府只管给些银钱打发。章氏逐渐就露了本性,但也就言语上讥讽原主,这一年来是装也不装了,动辄打骂。
她也不怕苏银朱回了苏府有她好果子吃。
不对,为什么章氏可以这么胆大妄为,难道是有人给她撑腰。苏银朱摸了摸兜里的金镯子,这做工,是苏府的东西不假,但样式看起来是时兴的款式,怕是有人给章氏额外塞的油水。
苏银朱一边想一边去了西厢房,里面有个穿着不合身的女儿家样式的小夹袄和缎面裙子的男孩,他就是章德,一副痴傻的模样,涎水滴在衣服领子上。
章德是章氏的儿子,据说是小时候撞坏了脑子,落得一副痴傻的样子,章氏对这个呆傻儿子可谓是极尽宠爱。
“嬷嬷叫你吃饭。”苏银朱说完便转身准备去柴房烧热水,思索着最近一年发生的事情,找寻着那个关键的时间节点。
“阿朱……媳妇……睡觉…嘿嘿……”章德一边傻笑一边走过来想要抱她。
媳妇?
苏银朱敏锐的听到了这两个字,一个转身躲开了,举着手里的鱼,大声说道:“嬷嬷今天做了鱼,你最喜欢吃的红烧鲤鱼,红烧的,好吃的。”章德听到果真就去找章氏了。
看来……这二人是想把她给强行留在这庄子里,也不知是何人的授意,对方的心思也忒歹毒,竟要将她许给一个傻子。这个新手任务,果然没她想的那么顺利。
苏银朱做好红烧鲤鱼,端去给那母子二人,受了一顿讥讽谩骂之后权当没听到。
她在旁侧的柴房,忙活了半天简单的做了俩面疙瘩窝窝,囫囵充个饥,又洗漱好自己。
走近大厅,碗筷落地清脆的碎裂,伴随着重物倒地的声音,苏银朱一惊,传来了章氏的哭叫声。
“我的儿啊……你……不得好死,你怎么敢……”章氏抱着死去的章德痛哭流涕,口鼻流血,自己俨然也是快不行了,看到苏银朱进来,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老天……不会放过你的。”
“……”苏银朱快步上前,章德的脸色发白,嘴角残余呕吐物,这明显是中毒的症状,再一测鼻息,没救了。
“咳咳咳咳咳……就是你……”伴随着血沫的咳出,章氏大喘着气。
苏银朱站起身来,看到了桌上的茶盏,端起来一嗅。
——甘草。
这可是贵重药材,也不知章氏从哪里搞来的,这剂量泡茶喝。
甘草和鲤鱼性味相克,是断断不能在一起食用的。
事情了然,章氏并不知道甘草不能和鲤鱼一起吃……显然她给宝贝儿子喂了不少,不然不至于比她更先毒发身亡。
“这才是人在做,天在看。苏银朱早就被你给折磨死了,你不知道吗?”苏银朱轻轻拍了拍心口,一反往日的怯弱,垂眼看着地上的两人,轻声道:“章嬷嬷,你儿子确实是不得好死了呢。”
旁人不知道,可她清楚的很,章德对在院子里洗冷水澡的小苏银朱起了邪念,欲下手不成,自己磕倒在院子里的井上才摔傻了。那时苏银朱才十二岁!
“鬼……你是鬼……苏家当初就该……”章氏大喘气,吐出一口血,说出了她最后一句话:“溺死你!”
说罢,歪着脑袋,没了气。
苏银朱挑了挑眉,溺女婴啊……真不巧,她小时候就是被师傅从河里捞出来的。
把章氏二人的尸体废了老大劲拖到西厢房,人虽不是她杀的,但若仵作查出了章氏母子中毒身死,少不了别有用心的人在苏银朱的身上做文章,到时候她可百口莫辩。
最好的办法就是,意外,再加上意外。
苏银朱笑了笑,使劲吹旺柴房的灶火,看着火顺着她脱在柴房的衣服爬到西厢房窗下,在那里,紧挨着柴房烧火时囤着的柴火。
【警告!警告!请宿主尽快完成新手任务!】
苏银朱暗呸一口:“我要是一不小心烧死了我自己,我看你这个系统还有啥用。”
穿着一身被烧的破破烂烂的衣服,脸上乌漆嘛黑,手上都是血泡,赤着双脚的苏银朱挨家挨户拍门求救:“救命啊!走水了救命啊!”
“别去,那丫头命太硬了,万一克到我们头上怎么办!”出来看情况的人们议论纷纷,却是无一人想去灭火。
“以后少往来,早就说了她晦气的很!”还有人紧紧关着大门,叱骂着家里的小孩。
也有实在看不过去的,丢出来几个破盆子,意思是让她自己想办法。
“我晓得我不招人喜欢,我这辈子也落不着个好的,嬷嬷照顾我养育我这么多年,宋叔!帮我啊宋叔!”苏银朱哭的撕心裂肺,竟晕厥了过去。
“别拦着我!”宋叔是个实心肠,挣脱了自己婆娘,就要出去灭火,喊道:“要是烧到了谷场可就完了!”
苏银朱特意挑的是最靠近许屋坳谷场的西厢房,风势也正好,不可能没人去灭谷场的火,西厢房她当然是不想要了,可偌大一个庄子全烧了那太划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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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银朱是被一盆冷水给浇醒的,刺眼的太阳正正在顶上,看样子已经是第二天了。
手上的水泡摩擦到粗砺的沙石,后面正好是水井,她这是在院子里?刚泼她水的小厮看着面生的很,前面坐在椅子上的是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一身灰绿色褂子,头发绷着头皮齐整的梳着,还抹了发油,手里端着一盏茶,眼皮半耷拉着。
看苏银朱醒了,她开口了,纯正的京腔口音:“二小姐,奴婢林氏,是夫人派来接您回府的,时候不早了。”
苏银朱没说话,她的大脑飞速的运转,章氏昨天死了,苏府的人今天就来了,她一颗心绷在弦上,而且苏府在大前天就来了一拨人,当时为什么不直接带她走。
两拨人,章德说的话,也许……
“林嬷嬷……”苏银朱想了想,抬起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章嬷嬷说我回不了苏府了……可章嬷嬷还有章德都……都…”
话不说满留三分,这是师傅教给她的第一堂课。
于是苏银朱说着便又是掩面抽噎了起来,只装作是失去章嬷嬷这个多年教养她的老仆,伤心欲绝。
“二小姐怕是惊惧过度,说了昏话了。”话是这么说着,林嬷嬷眯了眯眼睛,却没有询问一二的意思,只说道:“别让奴婢难办,马车在外面候着呢。”
苏银朱心落定,那就没错了,怕是有人提早知道了她要回府,让章嬷嬷把她不清不白的留在这里,到时候就算有人过来接她,也是生米煮成熟饭。站起身来,脚步虚浮就要摔倒,边上一个扎包包头的小婢女作势要来扶她,林嬷嬷抬眼一看,小婢女哆嗦着又松了手。
上了马车,驶出许屋坳甚远,日头也下山了,苏银朱呼出一口气,苏府还专门给她准备了一辆马车,和她同一个车厢的正是那个扎了两个包包头的小婢女。
“你叫什么?”一边问着,苏银朱一边倒了桌子上的茶水就给手上的伤口进行消毒,杯子一般,但茶不错,苏府连马车上的茶都是雀舌级别的。
“奴婢春柳。”说着春柳掏出一方随身携带的帕子,帕子看起来已经很旧了,但洗的干干净净,又道:“奴婢先给二小姐简单的包扎一下吧。”
苏银朱看着春柳的装束和打扮,想了一下,直接撕下自己衣服的下摆,递给对方,“用这个吧,那么好的手帕,脏了可惜。”又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问道:“我的母亲,苏夫人,是个怎么样的人?父亲母亲会喜欢我吗?”
“奴婢……”接过布条的春柳,犹豫了一下想说些什么,却只说了一句:“奴婢不知。”
春柳低着头,麻利地给苏银朱的手包上了,做好之后又退回车厢的一角。
然而苏银朱没有错过,对方眼里一闪而的异样神色。看样子……她确实是在苏家没有容身之地。
一时无言,苏银朱在马车的颠簸中正要沉沉睡去,车夫的惊呼声划破夜空。
“不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