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你别怕，我陪你
传说东海有座度朔山，度朔山里有一处山谷，山谷在虚无缥缈间。
那是祁辞的故乡。
祁辞出世的时候，大哥囚牛抱了抱他后，便入了鬼域。
这是他们龙之九子的宿命。
鬼域在度朔山山顶，关押着黄帝降伏的三千恶鬼。
因担心鬼域里的三千恶鬼会跑出来祸害人间，所以龙之九子担下了守门的重任。
从老大囚牛开始，每过九百年，就会有一名龙子进入鬼域，对抗三千恶鬼，熬过九百年，这名龙子就能得道飞升，位列仙班。
这是祁辞从小听兄长、姊姊同自己说的事情。
他不知得道飞升后会如何，他只知道每一位兄长和姊姊之所以毫不犹豫地入鬼域、对抗三千恶鬼，是因为只有后一名龙子进了鬼域，前一名龙子才能解脱，才能位列仙班。
而身为龙九子的祁辞，他所需要做的，就是要除掉鬼域里最后一只恶鬼。
可是他天资不聪慧，四姐蒲牢都入鬼域了，他还不会驭水。
八哥负质刀子嘴，总扯着他的耳朵，骂他：“笨笨笨，以后你怎么入鬼域，怎么助我位列仙班？”
祁辞被负质说得慌张起来，担心自己不能帮兄长离开鬼域，每天玩命地修行，结果把自己弄伤了。
五姐狻猊听说后，抓着负质就要揍，好在七哥狴犴及时拦住。
第二天负质又跑去找祁辞，还是凶巴巴的模样，嘴上却说：“怕什么，大不了我多熬个九百年，把恶鬼都除了，你给我好好休息，赶紧好起来。”
祁辞虽然天资不聪慧，但几个兄长姊姊都宠他，不会驭水就不会吧，不会法术就不会吧，他们甚至还一起商量，入了鬼域后，多除几个恶鬼，说不定等祁辞入鬼域时，鬼域里已无恶鬼，他就能免受鬼域之苦。
好在祁辞没有真的荒废下去，依旧每天刻苦修行，等到八哥负质入鬼域时，祁辞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祁辞给八哥负质做了护身符，除了大哥囚牛，每个兄长姊姊入鬼域前都会收到祁辞做的护身符。
那是一块石牌，上面刻着兄长姊姊们化龙的模样。
负质每次都会嘲笑祁辞刻得丑。
祁辞也不知道他想不想要，于是送别那天犹犹豫豫的，没好意思将护身符拿出来。
负质以为他没给自己刻，眼睛都红了，怒气冲冲地吼：“你没给我刻吗！”
祁辞赶紧拿出来，递给他：“我我努力刻得好看了，你别嫌弃。”
负质一把接过，极其爱惜地收了起来，然后伸手揉了祁辞脑袋一下：“好了，我去鬼域见七哥了，怪想他的。”
祁辞连忙说：“帮我和七哥问好，我也好想他。”
负质吐舌头，说：“我不！”
说着就往鬼域去，走了两步，又突然跑回来，搂了祁辞一下：“这九百年照顾好自己啊！你这么笨，可别被人欺负了！九百年后来寻我，我会把鬼域里的恶鬼全部除掉！到时候你就能和我一起得道飞升了。”
然后负质就入了鬼域。
从此度朔山的山谷，再不见热闹，再不见嬉笑。
只剩祁辞一个，孤零零的。
他要熬九百年，然后帮负质得道飞升，再在鬼域里熬九百年，就能见到他已名列仙位的兄长姊姊们。
虽然分别凄苦，但是知道还会再见面，所以每一天都帯着期盼和希翼。
祁辞依旧刻苦修行，九百年的岁月流淌过，就在距离他入鬼域，除恶鬼还有三个月的时候。
祁辞突然想到一件事。
他和他的兄长姊姊苦苦守护的人世间，到底是怎样一副光景？
祁辞决定出去看看。
三个月后，祁辞回到度朔山，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不知为何什么都不记得了。
或许是因为度朔山隔绝人世，所以留不得任何人世相关的事物，包括回忆。
祁辞只记得，他每每想起人世，胸膛都会涌上一阵悸动和温暖，似乎人世是个有欢笑，也有泪痕的地方。好像还有一个模糊、不知名的身影。
可祁辞还来不及细细回想，便到了他踏入鬼域的日子。
他决然而去，满心欢喜，满心期待。
祁辞忍不住心想：他终于快要见到心心念念的兄长和姊姊们了！
东南有山，唤名涿鹿，山中有族，名为帝鸿氏，是黄帝后人。帝鸿氏播种百谷草木，制衣冠，建舟车，制音律，创医学，将传文化于天下，助异族同繁华当做己任。
边重华出生此族。
他天资聪颖，年仅十六岁便能通灵，医学、音律、建造更是不在话下。
正是少年意气，风华正茂的年纪。
谁知四凶突然现世，天下大乱，人人自危，生灵涂炭。
帝鸿氏为了天下，举全族之力，问天占卜，得一名字：边重华。
可是他们还没弄得这是何意，便被四凶灭了族。
屋顶的火光、族人的惨叫、被凶兽利爪贯穿的父亲的身体，母亲用血画下的传送阵，是边重华多年的梦魇。少年苟活了下来，却不知道自己苟活着有什么意义，于是无望地蹲在树下抱头痛哭。
忽而一只手伸了过来。
手心里有几颗梅子蜜饯。
少年抬起头，见眼前蹲着另一名少年，那少年头上有古怪的龙角。
他看着自己，说：“你别哭了，这是之前一个老婆婆给我的，我没舍得吃，给你好不好？”
几颗梅子蜜饯换不回边重华的族人，也换不回他曾经的温暖。
年少的边重华已心如死灰，没有搭理眼前的人，抱头继续蹲在树下，再抬起头，见那古怪少年已经不见了。边重华麻木地望着不远处的深潭，想了想，几步上前，张开双臂跃了下去。
冰冷的泉水湮没边重华，窒息感接踵而来，像是有人恶狠狠地掐住了边重华的喉咙。
就在边重华感到痛苦的时候，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入水的扑通声。
再然后，水中有什么驮起边重华，将他一下顶出水面。
边重华猛咳两声，往下看去，顿时惊讶地瞪大眼睛。
鱼尾龙头，血红双眼，青鱗散发着金光，绝非凡物。
只是不知为何鱼尾上的青鱗少了一片。
鱼龙化作少年，将边重华拉出湖面，边重华因为溺水猛咳好几声，只觉得脑袋炸疼，许久才缓过神来。
少年小心翼翼地守着边重华，见他缓过来后，从怀里拿出一个用麻绳绑着的黄色油纸包。
少年说：“你之前不愿意要那几颗梅子，我就想着是不是太少了，所以去了附近的城镇可，可我也不知道
人世间的钱要怎么得，就拔了一片龙鳞去换，换了一包来。”
边重华没说话，目光落在少年的手臂上，手臂上有一处伤口，血红血红的，像是破了一大块皮，看着很疼的模样，应当就是龙鳞被拔掉后留下的。
少年打开那包梅子，发现因为自己之前跳水救人，梅子蜜饯全都湿透了，少年懊恼地‘哎呀’一声，抬头看边重华：“我真是太笨了，都给弄脏了，我再去给你买一包吧，你别再往水潭里跳了，好不？”
边重华没说话，拿过少年手里湿漉漉的油纸包，抓起一把梅子蜜饯塞嘴里，狠狠地嚼着。
虽然梅子蜜被水泡得湿漉漉的，但是依旧酸甜。
少年边重华嚼着嚼着，突然又落下泪来。
少年祁辞顿时手足无措：“怎么了？这么难吃吗？那你别吃了。”
边重华忽然一把抱住祁辞，头抵他肩膀上痛哭起来：“我没爹没娘了，我族人都死了，只剩我一人了。”
祁辞连忙抱紧他，想给予他温暖和安心，拍着他的背，不住地安抚：“你别怕，我陪你！”
祁辞陪了边重华三个月。
陪他回涿鹿山埋葬了亲人的骸骨，陪他打扫干净曾经父母都在的宅子，陪他在那处安身立命，陪他慢慢走出绝望。
边重华本以为祁辞能陪着自己很久。
谁知三个月后，祁辞突然对他说：“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