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
抛下众人,踩着三更夜的残霜凉风,祁辞跟着许润来到厢房,丫鬟点亮屋内的蜡烛后,被许润唤退。
一时间房内只剩他们两人。
许润深呼吸了一下,抬眼看向祁辞,声音极轻:“你……当真是祁辞?”
祁辞默不作声。
他不知道回答什么。
他觉得自己应该气愤,应该愤怒地质问许润为何要那般对待自己,三年的情谊是喂进狗肚子里了吗?
可是祁辞气不起来,比起怨恨,现在的他更觉得难受,像是气到疯癫,又被一盆凉水浇透,只剩寒心。
祁辞看着雕梁画栋的厢房,看着许润身上的锦衣华服,真得很想问一句。
这屋子住得舒服吗?
这衣裳穿着暖和吗?
这些日子,你可想过住破屋的那三年,又可想过因为分着吃一块美味的油饼,三人都能笑上半天的曾经?
许润见祁辞不说话,轻轻上前一步,眼神扑朔吞吞吐吐,他伸出手似乎想将杵在门口和木头似的祁辞拉进屋,刚一伸手,忽然想起什么又讪讪地收回手,他说:“我,我,我去换件衣服,你先坐下休息一会。”
说完许润转身进了内室。
祁辞只觉得莫名其妙,这话还没讲两句,你去换什么衣服?
可等许润走出内室,祁辞却像被人紧紧扼住脖子一般,不能呼吸。
许润换了一身普普通通的棉麻衣裳,那衣裳极旧,被洗得发白,肘部还有几块缝补。
那是三人刚相识的第一个元日,都说正月初一要穿新衣裳,可许润干活得来的钱全都拿去给许篱买药了,他囊中羞涩,只得找祁辞借,借来几两银子给许篱买了件大红夹袄当新衣。
那时候祁辞问他:“你怎么不给自己买件?”
许润说:“我一个大男人,没那么多讲究。”
祁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然后到了元日那天,许润一早醒来,看见枕边放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棉麻衣裳。
祁辞环抱手臂靠在门边,呲牙笑道:“没钱买贵的,只能买件薄的送你,你别嫌弃。”
那件衣裳,许润极其爱惜,穿了三年都舍不得扔。
那件衣裳,如今就穿在他身上。
方才只觉得寒心的祁辞,忽然一阵气短,他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睛慢慢红了起来,情绪像滔天江海翻涌着,只需一丝飘雨,就能决堤。
许润低着头,没注意到祁辞的情绪变化,他讪讪地说:“还是……还是穿这件舒服,对了……”
说着许润从怀里拿出一个木盒,打开后,极轻地放桌上。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些珠钗和首饰。
“这些……是……是你阿娘的遗物,我一样没动,祁辞,等许篱的病治好了,这王爷的位置,我立刻还给你,我发誓……”许润的话音未落,领子突然被祁辞攥住,整个人被狠狠地推到了墙上。
“许润,你装什么!你在装什么!你是怕我揭穿你是不是?去你大爷的,你把这身衣服给我脱下来!”祁辞气得几乎失去理智,直接去扯许润的衣裳,吼道,“你凭什么一脸还怀念旧时的样子?凭什么!”
那衣裳本就破,这么一扯,衣里的棉絮扯了不少出来。
那已变得灰白的棉絮,是祁辞在青楼里,被侮辱,被打骂的苦。
轻飘飘的,浮在空中,重不过几两。
外头的侍卫听见动静,冲进房间大声呵斥:“放开王爷!”
谁知许润非但没有求救,还怒气冲冲地喊:“都给我滚出去!没我的命令谁都不准进!”
侍卫们愣了一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爷?”
许润骂道:“都聋了吗!滚!”
侍卫无奈,只得遵守命令,匆匆退出了房间。
一番怒火发泄,祁辞稍稍冷静了一些,他死死咬着牙关,一把推开许润,闭眼试图平息怒火,可再一睁眼,双眼依旧血红。
许润扑跪在地,红着眼眶去揽地上的棉絮,棉絮沾染了灰尘,变得脏兮兮的,可他却毫无顾忌,抓起地上的脏棉絮一点点往衣服的破口里塞。
祁辞看了一会,说:“别塞了,回不去了。”
许润浑身战栗起来,双手发抖不依不饶地塞着,可衣服的破洞越来越大,飞起的棉絮越来越多,他边塞边低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祁辞吐出一口气,想尽量表现得平静,声音却在隐隐发抖,他说:“许润,我来京城寻你,只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那日·你给我下迷药前,我说要和你商量一件事,你还记得吗?”
许润点头,哑着嗓子说:“我记得,我都记得。”
祁辞狠狠地咬着牙说:“但是我没有说出口,因为我喝完你给我倒的茶,就昏了过去,那天,我是想和你说,我想把娘亲的遗物都卖了,然后和你一起送许篱去京城治病。”
许润蓦地僵住了,衣裳里的棉絮飞在他周身,又脏又烦人。
所以只要他的恶念晚出现那么一会。
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不需要欺骗祁辞,不需要辜负祁辞的好意,依旧能带妹妹来京城治病?
“许润。”祁辞重新一把攥住许润的领子,拉起跪在地上的他,与他对视,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往外挤,“你为什么要狠心将我卖进青楼?为什么?!”
“什么!?”许润喊出声。
那是他和祁辞碰面来,第一次大声说话。
许润一把握住祁辞的手腕,似乎怕他跑了似的:“什么青楼,你在说什么?!”
祁辞一拳怼许润脸上,打得他头一偏:“你带许篱去京城的路费还差十两银子,你为了攒够路费,就把我卖进青楼!?”
许润生生挨了一拳,右脸火辣辣地疼了起来,他却不管不顾,扭回头大喊:“谁和你说的!祁辞,我只是想带许篱来京城治病而已,我怎么可能将你卖进青楼!?”
祁辞愣了愣。
那话是老鸨和他说的。
许润蓦地想起什么,说:“我走之前,去青楼老鸨那卖了根珠钗,十两银子,对,一定是那老鸨看见我走了,想你独身一人,无人关心,就决心去掳走你!祁辞,你信我,我之前还派人去北疆,就是为了寻你来京城,想将王爷之位还给你,祁辞,我是对不起你,但是我不会这般害你的啊!你信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