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闺女
我虽然害怕，却身不由己，任由那鬼小孩拉着我的手，不停的往外走去。
直到走出乱坟岗，走到老槐树下时，我感觉背后阴风骤停，夜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看来终于脱离险境，逃出生天。
虽然脱离危险，但我的心情却一点都不轻松。我想起了死在塔里的老道和制服男，想到小李子，进村时浩浩荡荡这么多人，谁曾想不到半天，就剩下我一个人能活着走出这个村子。
老道、制服男、小李子、李队长这些一个个鲜活的面孔依次浮现在我脑海中，转眼竟成永别，我黯然落泪，这些人明知道婆槐村是鬼村，明知道这地方极度危险，但仍勇闯龙潭虎穴，光是这份精神就令我佩服。
斯人已去，音容宛在，他们就这样悄无声息的退场了，此景可歌可泣，此情可敬可叹。
我扶着婆槐树伤感半天，心想着再难过也于事无补，他们本身就是吃捉鬼这碗饭的，这样死也算是死在了战场上，对他们来说也算是死得其所吧，活着的人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我四下茫然看着，除了我和这小孩一人一鬼，村里又恢复成死寂一片。
若非这个孩子，我今天也是必死无疑，这救命的大恩，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支吾半天才道：“谢谢你小弟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谢谢你救了我。”
小孩仍只是淡淡一笑，黑色的眼眸闪烁着一丝亮光，看起来也没有那么的可怕了。
不过还有一点我想不通，今天死了这么多人，为什么他不救别人，却单单救了我，这是为什么？
我问他道：“嗯你是谁家的孩子，为什么救我呢？”
“因为你，帮过我和我妹妹。”他一开口我才发现，这是个女孩的声音，这小鬼竟然是个女娃娃。
看她身上穿着打扮都像是个男孩，还以为是小弟弟，我忙道歉：
“啊，原来是小妹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看你怎么有点眼熟啊，你是我们村的孩子吗？”
“嗯。”她微微一点头。
我疑惑起来，在我记忆中，村里除了张星洁，应该没有其他女孩子才是。她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又伸手轻轻拉住我的手指头，将我往村里带去。
很快，她就带着我来到一户人家院子门口，指了指院子，却并不进门。
我看了看院门和方位，恍然道：“哦！你是志刚叔家的闺女啊！”
难怪了，她说我曾经帮助过她，志刚叔家几个闺女都是我外婆接生的，后来我外婆还去石塔给她们烧过纸钱呢。
原来还是熟人，这就好说话了！我轻松不少，上下打量着她，看她身高个子，应该有5、6岁的样子，又发现了个问题，问道：“可志刚叔有你这么大的闺女？”
她举起小手，伸出3个手指，我哦了一声，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记得我外婆、还有你刘老爹都曾说起过，翠霞婶子共生过仨闺女，前两个闺女都是莫名其妙的死了你就是志刚叔大女儿吧？”
小女孩抿了一下嘴，默然点头。
刘志刚大女儿的岁数应该比我略大，但她死的时候我才三岁，因此对她只有个模糊的印象，当时村里人总说她死的不明不白，我有些好奇，随口问道：“那小妹妹哦不，是小姐姐，你是怎么怎么”
话问出口我就觉得不妥了，因为有些鬼魂怨气太重，你问鬼魂是怎么死的，搞不好她会先嫩死你。
好在小姐姐并不生气，她松开我的手，走到刘志刚家院门对面的一棵枣树旁，轻轻的敲了几下树干，很快就树上跳下一个更小的女孩，把我给吓了一跳。
小姐姐招了招手，那个小女孩弱弱的走了过来。
走近时我才发现，小女孩的手上还抱着一个更小的婴儿，裹在襁褓之中。
看了眼那个襁褓，我险些落泪。这襁褓我印象十分深刻，那晚我在志刚叔后面一路跟着，最后亲眼看他将这个襁褓丢进了石塔之中。
想不到这几个刘志刚的女儿们，一直默默的守在她们曾经的家门口，不想离开，又不敢进门。
可怜的女孩子们。
等那个瘦小的妹妹走到我跟前，小姐姐拉过我的手，轻轻的盖在了她妹妹的天灵盖上，顿时我的脑海中如过电一般，出现了无数的回忆，如电影镜头般在我脑中闪过。
脑海中首先浮现出来的，是我外婆的脸。她正满头大汗，似乎在焦急的喊着什么。
仿佛看电影般，镜头拉开，我看见整个场面，眼前出现的依旧是我很熟悉的场景：
一个女人岔开腿躺在床上，精疲力尽的嘶吼着，我的外婆像是拉拉队般在一旁替她加油，按摩，一个高个子男人不安的在院外走来走去，一个老头蹲在门坎上抽着烟斗。
门内角落里还躲着一个瘦弱的小女孩，那时正怯生生的躲在一旁偷看，我仔细看了看衣服模样，正是眼下拉着我手的这个鬼姐姐，只不过如今的她，眼珠子已经漆黑一片了。
这是外婆在替翠霞婶子接生，志刚叔第二个闺女出生时的场面。
忙碌了好一阵后，产房里传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叫声，紧接着是外婆喜悦的声音道：
“生了生了，大小平安，大小平安！”
外婆提起婴儿的两条腿一阵抖，又在婴儿的屁股上拍了几下，婴儿发出一阵嘹亮的啼哭声。
门口那男人听到婴儿的哭声，一把掀开门帘闯进去，急切的问道：“哭这么响，是儿子吧！”
产妇也吃力的抬起头来，痴痴的看着外婆手里抱着的婴儿。
“是女儿。”外婆看了看婴儿两腿间，叹了口气道。
产妇顿时失去了最后一点力气，瘫倒在床上不动了，男人一愣，接着道：“什么，又是女儿？不可能，肚子这么尖，她又整天吃酸的，怎么又会生个女儿！六婶……”
男人的声音粗暴起来，毫不掩饰他的失望之意。
“看你说的，女儿也是传后人，你这怎么当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进我的耳朵，是外婆在训斥那个男人，画面渐渐暗淡，我只能听见小女孩欣喜的喊着：“妈妈我想抱一下妹妹，哇妹妹好可爱……”
声音渐趋于无，好一会后，黑暗中又响起一阵婴儿的哭声，紧接着传来了女孩的声音：“不哭不哭，妹妹乖噢……”接着传来一阵吧嗒吧嗒声，隐约能听到小姐姐嘴里轻柔的哼着小曲，唱着：“啊啊～乖妹妹，睡觉觉～”
安眠曲渐渐轻了下去，最后只剩下轻微有节奏的呼吸声，看来宝宝睡着了。但我却听到了院子外，刘老爹呵斥的声音，以及屋内女人在低声的抽泣。
支呀一声，终于有人轻轻的打开了门。
紧接着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悄悄走了过来，隐约能看见一只粗糙的大手在摸着小婴儿的脸，我似乎能感觉到，他的手有些抖。
男人抱了几次，女人都舍不得放手，直到男人怒了，狠狠一把夺了过去，转身离开了房间，走到院子里，捏着女婴的两条腿一把倒拎起来，将女婴泡进了装小便的马桶中，女婴在水中咕嘟几声，小手乱舞，两三分钟后，没了动静。
原来这又是一起溺婴事件，就跟当年我所看见的刘志刚第二次弃婴的场面如出一辙。
不过这次发生的时间更早，而且事情也有一些不同。
溺死了女婴后，刘志刚将死婴裹进一条破布中，趁着夜色急匆匆的往乱坟岗赶去，他爬上石塔，将女婴往塔里一丢，双手合十咕哝了几句后，急匆匆的跑出了乱坟岗。
回到家，刘志刚看媳妇还在床上呜呜痛哭着，他心有不忍，两人抱在一起哭了好一会，最后夫妻沉沉的睡去。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一阵婴儿的啼哭声把翠霞给吵醒了，她习惯性的伸手，揽过孩子喂着奶。刘志刚突然间清醒过来，打开灯一看，两人都一阵毛骨悚然：
这个溺死的女娃，不知何时竟活回来了，还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他们床上。
夫妻俩心惊胆颤，只觉得这事说不出的诡异，刘志刚颤颤巍巍的抱起孩子，又想拿出去扔。只是母亲更疼孩子，翠霞一把抱起孩子，边哭边奶孩子，志刚颤声道：“这，这……怎么回事？我明明已经溺死丢了，怎么又回来了？”
翠霞这个当妈的泪流满面，心疼的摸着孩子的脸说：“这是老天的意思，老天不让咱们的孩子死去，给咱们送回来的志刚，不要再丢我的孩子了，求求你，你是她亲爸啊……”
看媳妇紧紧搂着孩子不放，哭着哀求，刘志刚最终也心软了，他点头答应，“明天我去求求咱爸，让他答应养大这闺女。”
但刘老爹还是怒不可遏，“都跟你说了，生女儿一生就是一窝！这些个讨债鬼，一看你家肯要女儿，就一窝蜂全来投胎！你以后还想不想要儿子了！？”
在翠霞苦苦哀求下，刘老爹最后答应，想要养这个闺女，晚几年必须再生一胎，而且必须是男娃！
之后一两年间，国家计划生育越抓越紧，刘家因为已经有两个孩子，按政策不准再生育，否则不仅牵牛扒房，刘老爹做了多年的村支书都当不成，看来他想抱孙子的愿望基本没戏了。
这一天，刘志刚和媳妇下地干活，二女儿交给大女儿带着。看妹妹有些困了，姐姐就将妹妹抱到床上哄睡着，给妹妹盖好被子后，姐姐就去后院菜地里摘菜。
这时就见刘老爹回到家里，看见小孙女躺在床上睡得香甜，家里恰巧又没了别人，他便急忙在媳妇抽屉理翻找一会，最后翻出一盒针线盒。
片刻后，他手上就多了枚三四公分长，家里用来缝被子的钢针。
针尖锋利，钢针闪着金属的寒光，刘老爹咬咬牙，钢针对准孙女头顶那处尚软的骨缝狠狠的插了进去，直至没根。
女娃一阵剧烈的颤抖抽搐，都没来得及哭出声来，就两眼翻了白。
刘老爹铁青着脸，将针尾用力按进女孩脑中，直到外面看不出任何痕迹，他再将孩子零散的头发覆盖好，这才松了口气。
随后他又扛起锄头，像没事人般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