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童一诺与程子墨渐渐从感情的重创中走出来。
程子墨也开始有了笑脸,可是,那总想隐藏起来的过往,还是会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不时地抓到他的痛处,令他躲闪不及。
此时,他已做好晚饭。看着客厅墙上留下的挂痕,那里曾经挂着童一诺的画,什么时候拿走的,他居然没有注意,她也没有告诉他。这让他想起,她已经告诉他有人买了她的画,给价3000元。当时,他并没有做出他应该有的反应。他还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之中。他应该为她高兴才是,这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真是值得庆贺的一件事。
他铺开宣纸,摆好墨盘,拿起毛笔,半天却写不出一个字,他想起了在别墅——的日子。
他到卫生间洗了把脸,站在窗口眺望着。脑子里浮现着昨日的梦幻。那些美轮美奂的艺术品,曾经是陪伴他的伙伴,令他如醉如痴地喜欢。如今,他们都变成了一出戏剧的道具,装扮成一个个鬼脸,让他想起来就全身发颤。
他再次回到写字台前,吃力地拿起笔,手腕在不停地抖动,纸上留下他混乱的墨迹。
他把笔摔在桌子上。
童一诺回来了。程子墨正在厨房里。她看了看桌子上的纸和笔,把那张纸撤掉,团起来,丢到垃圾箱里。
吃过饭,两人看着电视闲谈。
“跟你商量个事情,”她说,“以后,我们周末的时间都用来创作,不干别的了,好吧?”
程子墨:“好啊,听你的。”
“我们互相监督,严格自律,不逛网店,也不逛实体店,一日三餐从简,省得耽误时间。每周要做计划,每月要写总结,如果没有完成,要说明理由,我们互相认定,理由是否合理,如果不合理,要受到处罚。”
“怎么处罚?”
“这个,我还没想好。”
程子墨:“一日三餐就取消了吧。”
“什么都不吃啦?”
“我说错了,一日三餐从简取消了,不能从简的。”
“如果不是肚子饿,真要取消了,每天做饭吃饭太耽误时间了。”
程子墨:“又不耽误你的时间。”
“告诉你个不好的消息,”她神情沮丧地说,“上次在江边画的油画,我拿给人家看,说是跟上一个《花》差得太远,能看出来我心不静,很难画出好作品。”
童一诺轻叹了一声。
“看着照片没有用,跟写生是两回事。”他说。
“我当然知道,不是没有时间嘛。不过,谁说照片没有用呢,”她端详着程子墨,“如果你的书法作品旁边配上你的照片,肯定是个大卖点。”童一诺煞有介事地说。
“那是卖人还是卖字呢。”
“卖人能卖个好价钱也行啊。”
程子墨的脸顿时阴沉下来。
童一诺看着他,自觉有点失言,停顿片刻,故作轻松地说:“还不能跟你开个玩笑啦?”
程子墨站起来,进了卫生间。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出来,脸上带着勉强的笑容:“我们做个计划吧。”
童一诺应了一声,站起来,掐着腰蹦了几下,好像在焕发精神,然后说:“我还是想写生,就在咱们的小区里也行,省得路上耽误时间。明天我们去398艺术工厂逛逛,找找感觉,看看那里的人都在忙些什么。”
“好的,你定。”
“别我定呀,你再说说你的计划,周末想写多少?”
“能写多少写多少吧,反正我也没有工作打扰。”
“你这语气不对呀,好像没有工作是个愁事,我就盼望着没工作,多好呀,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等你真的没工作就不这样想了。”
童一诺摇摇头:“看来你并没有真正理解我,算了,我也不强求你。”
周六一大早,他们没有睡懒觉,按照平时上班的节奏,吃过早饭,两人来到小区的树林里写生。
嗅着植物的清香,看着满眼的翠绿,童一诺的心里好欢畅。她祈祷着全市人民平安,别出事故,别让她出现场,单位千万别来电话,别让她加班。
刚刚打了个底稿,电话就响了。看来祈祷是没有用的,不然世界早就变成美好的人间了。
电话是办公室的人打来的,秦局长让通知她,省里要一组安全隐患排查治理的数据,下午2点之前必须上报。童一诺很生气,这事正应该安委会办公室来做,怎么让事故处呢,但她还是忍住了。她给谷良香打电话,让她统计汇总一下。这工作听起来简单,做起来非常麻烦,要向十几家整治工作的成员单位和21个区县(市)打电话,等他们全都报上来数据,谷良香才能汇总。况且这是公休时间,经常有人不接电话,通知的人就要不停地打。童一诺听出谷良香不大情愿,她说辛苦到是不怕,关键是分工不明确。还是她以前经常跟童一诺纠结的问题,童一诺也没再说什么,放下了电话。过了一会儿,谷良香又来电话,说有几家单位一直不接电话,童一诺只得亲自打电话给部门主管领导,再不接就打给主要领导。画画是根本没办法进行了。
一上午就这样过去,数据终于报上来。既然画不下去,童一诺改变主意,下午去艺术工厂。两人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出发了。
398艺术工厂很热闹。
这个由废弃的德式建筑工厂改造而成的艺术街区市场,总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纵横的街路,有很多艺术工作室、商场和展厅,很多艺术品展销活动在这里进行。
童一诺觉得来这里闲逛的人都带着强烈的艺术气息,他们的一招一式,都是行走的艺术品。置身其中,她的身心有种说不出的愉悦。
两人看到前面一个展厅门口聚集了很多人。走近一看,是一个水墨画展览,作者是个旅居美国的女艺术家。
艺术家的画作非常独特,能感觉到作者脱尘不染的心灵。似乎是一种幻化的物象,天马行空,信手拈来,别开生面,又自在超然。
“太棒了!”童一诺惊叹道。
程子墨:“很有创意,把油画与水墨的技法杂糅在一起,又不露痕迹。”
“看来作者是做了无数次的实验,才偶然得之。”
两人看到一个女记者正在采访一位50多岁的男士,他头发花白,西装笔挺,打扮绅士。
童一诺不由得停下来,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
女记者:“沈先生您好,您创办了太和艺术空间,也是这次画展的策划人,能给我们谈谈您发现这位艺术家的过程吗?有哪些令您难忘的事情?”
沈先生娓娓道来:“我买画的原则是,只要喜欢就买,根本与商业无关”。
“丽夫人也是这样。”程子墨不由自主地说。刚说完,他的脸上立时现出含混不清的难堪的神情。
童一诺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继续专注地看着记者采访。
沈先生:“两年前很偶然一个机会,我在网上认识了当时旅居美国的珊瑚女士,看到她这些画感到很新奇,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视觉艺术,于是在网上给她留言,了解了一些她做画的情况。去年我在迈阿密做一个展览,她和她的先生给我帮忙兼做翻译,彼此聊艺术,可以说是一见如故。后来我到她家去,感觉很震惊。她住在河边,风景很好,非常幽静,她和商业接触的很少,应该是很孤独的状态,所以她才创作出这样的艺术品,我当时就萌生了给她做一个展览的想法”。
“那么,这次的展览是她作品的第一次展览吗?”记者问。
“是的,”沈先生答道,“这次展出的十九张作品,100成交。我自己也买了一张,因为她的作品能打动我,再不买肯定越来越贵,我很明白她的潜力。”
“您也买了一幅?”记者吃惊地问。
“当然,因为我喜欢嘛。”
“那您觉得本次画展有什么特点呢?”记者问。
“第一,这次配的画框是一流的,包括每一幅画的衬布背景跟画都有关系,我们花五、六千块钱做一个框。一流的艺术品,一定要有一流的包装。”
“完了完了!”童一诺惋惜地说。
“怎么啦?”程子墨问。
“原来我还想使使劲儿买一幅的,这个画框就5000元。”童一诺继续听沈先生说。
“第二,所有的作品都不是论尺卖的。这在中国几乎没有,尤其是水墨,艺术家基本上都是按多少钱一尺卖画。我认为艺术品不是卖布,不应该论尺来算,这是在亵渎艺术。”
女记者不住地点头。
沈先生:“还有一个是所有的买家,包括这次买作品的国外的藏家,必须和我签合同的,保证三年内不准倒卖,不准上拍。做画廊的人都有一本血泪史,心酸账,千辛万苦把艺术家弄好了,艺术家悄悄地跑了,谁给的钱多跟谁跑,可是这次让我很感动,就是画家本人不卖画,所以这个让我很感动。”
“我也很想感动他,”童一诺自语着,“我也可以通过画廊卖画”。
程子墨看着她投入的样子,不由得笑了。
采访结束,沈先生又去应对其他人。童一诺跟在他的后面。
程子墨拉住她:“你跟着人家干什么呀?”
“我想管他要张名片,以后让他给你办个书画展。”
程子墨笑了:“哈哈,到时候再说也来得及。”
童一诺停下脚步:“你是不是又想起丽夫人了?”
程子墨马上不笑了。
童一诺:“实话说,我到是不担心她把你捧红,我是担心她的寿命。”
程子墨面无表情。
童一诺忍不住笑了:“又生气啦?哈哈,开句玩笑都受不了。”说着,她拉住程子墨:“都是我不好,不该跟你开玩笑。”
“你分明是在说我不好。”
“你怎么这么爱计较,走吧走吧,我饿了,咱们吃饭去。”
两人进了家面馆,要了两碗牛肉面。刚要吃,手机响了。童一诺吓得不敢看手机:“完了,单位又来电话了。”
“不一定,你先看看。”
“不敢啊。”
程子墨从童一诺的包里掏出手机,是一诺妈妈来电话,就接起来:“阿姨您好,我是子墨。”
童一诺的心一下子落地了,她抢过手机:“妈,我正忙着呢。”
“两个人在一起忙什么呢?哈哈。”
“妈,看来你真是心情不错,有什么事情,说吧。”
一诺妈妈在珠海旅游,感觉很好,就在那里租了房子,打算长住一段时间。
“这里的衣服太贵了,你让子墨到家里帮我找几件夏天穿的衣服,给我寄过来吧。”老太太说。
“好的,明天我就让他过去。妈,你最近运气不错,你就祝我下午一切顺利吧。”
“你要干什么大事呀?”
“正事儿,你保佑我不加班就行。”
“好的,没问题,我诅咒你们领导,让你加班他就不得好死。”
“妈你也太狠了吧,哈哈。”
童一诺放下了电话。
“我妈的嘴太毒了,估计没人敢让我加班了。”
两人吃完饭,又进了一家卖吴冠中画作的店面,只是卖的都是印刷品。吴老的画是那样灵动,寥寥数笔就勾画出江南水乡的神韵。童一诺买了一本印刷精美的画册,对程子墨说:“据说,大师听说他的画作被商业炒作到上千万时,说了一句话,‘我看不起美术了,我也看不起这个世界了’。”
“可那又怎么办呢,”程子墨说,“不是也听人说,有人让启功验证一幅字画,他说这不是我写的,可是鉴定家说,本人鉴定无效。”
童一诺感叹:“是啊,艺术品一旦进入市场,就是商品了,艺术家说了就不算了。但愿有朝一日,你的字画也能‘本人鉴定无效’。”
“我相信这一天终将到来!你是不是希望我这么说?”
童一诺向程子墨竖起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