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他们在画室呆了五天,一共画了十几条丝巾,她还是最喜欢第一个作品。这是她的处女绘,保留了最初的创作激情,虽然有瑕疵,但这才是第一次的魅力!
回到宾馆,童一诺观赏着手臂上残留的绘画颜料。程子墨担心会伤害皮肤,让她快点洗掉,童一诺偏不:“这是我此行的最得意之作。”
程子墨变换着角度给她拍照:“你会一点点把它吃到肚子里。”
“那会不会便出来一幅画?”
“这叫行为艺术。”程子墨大笑起来。
童一诺摇晃着手臂:““行了,你别恶心人啦!””
程子墨手里拿着一张旅游地图:“说正事儿吧,咱们还有两天的时间,再去哪里玩儿?”
童一诺亲昵地脸贴着程子墨,抢过地图,她的眼睛停在了一个地方:春江市,灵仙湖畔,令她难忘的小镇,离这里大约三个小时的车程。
居然这么近!
“怎么不说话了呢?”程子墨搂过她。
她呆愣愣地看着地图,想了一会儿:“去哪儿都好,在这附近选一个吧。”童一诺随手比划着一个区域,把小镇划在里面。
“这里有个湖听说不错,就是远了点儿。”程子墨说。
“你定。”
程子墨又选了几个地方,都被童一诺以各种理由否定了。
“那就去游湖吧。”他说。
“听你的。”
在程子墨购买车票的那一瞬间,她试图拉住他的手,但她并没有。她告诉自己,要顺应自己的心,对于已故的情感,这不是重温,也不是怀念,而是祭奠,是再次确认它的死亡。
程子墨在公务员考试头一天晚上的话,深深地刺痛了她,让她的伤口再次渗出血来。她要再一次地勇敢面对,勇敢诀别,好让自己的伤口尽早愈合。而且必须是程子墨陪着她一起去放下,才可以真正放下。
这是一个艳阳天。湖边的垂柳格外地温柔,湖面上荡漾着一些小舟。船上的人们看起来格外悠闲,船桨划过水面,美丽的划痕形成小小的沟壑,瞬间就消失不见。偶有大船驶过,翻卷着浪花一路向前,劈波斩浪很壮观。
童一诺拉着程子墨的手,走到一对情侣滑冰的雕像前。这是她与秦明哲曾经驻足的地方。曾经的情景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
“多好看,那些游船。”程子墨说。
童一诺点点头。
“你想去坐吗?”
“不,那很危险。”她的眼睛瞪着游船,好像它马上就要与旁边的小船相撞。
小船安全地从大船旁边驶过去。童一诺松了一口气。
程子墨看着她:“你好像没有精神,我去买个冰淇淋。”
说完,他向着街对面的超市跑去。
童一诺继续往前走。这里是他们救援结束后,从小船下来登陆的地方。当时,秦明哲拉了她一把,因为刚刚从水里上来,她的身体凉凉的,她分明感觉到秦明哲热乎乎的体温。
她轻轻闭上眼睛。
当她睁开眼睛,远处出现了一个身影,沿着她刚才走过的路向这边走来,走几步停下来,凝视着湖面。
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那个人好像是——他!
她揉了揉眼睛,自己居然出现了幻觉。
她不能呆在这里了。
她转身看向街对面的超市,程子墨走出来,手里并没有拿着冰淇淋。他向童一诺挥挥手,又指着不远处的另一个超市,意思是要去另一家,童一诺向他点点头。
童一诺回身再次看向湖面,并没有两船相撞,并不需要她去救援。
你是为什么而来,说不是为了怀念,只是为了祭奠,可你这是在干什么呢?好吧,再看最后一眼,我就离开。她对自己这样说着,转回身,再看一眼来时的路。
可是,那个身影,真的,就在那里。
她再次揉了揉眼睛,那个身影依然没有从她眼前消失。她一闪身躲在大树后面,用手按住胸口,按住蹦蹦乱跳的心脏,全身好像不会动弹一样。
怎么可能?他也是出来旅游吗?一定也是跟着家人吧,他的妻子也一同来了吧,怎么没有看到他妻子的身影,或许他的妻子很快就会出现。
快点离开,越快越好!
她看向街对面,程子墨正在向她招手。她跑过去。
“十·一”后上班的第一天。
午饭后,童一诺正准备在椅子上躺一会儿,周欣力冲了进来,兴奋又诡秘地:“你说这帮人是不是太过分啦,都找上门来了。”
童一诺听得莫名其妙。
周欣力见她没有明白,指着秦明哲的办公室说:“工信委的刘主任领着个女的进去啦。”
童一诺:“什么?”
周欣力放低了声音:“还能什么,介绍女朋友呗。”
“给谁啊?”
周欣力简直要哭出来了:“去他的办公室里,还能给谁?”
周欣力看着童一诺呆滞的表情:“你可别说秦局长离婚你不知道啊。”
童一诺半张着嘴,嗓子好像被什么卡住了。
周欣力看着她,起初不相信,然后又有点相信,最后还是怀疑。
“你真不知道?不大可能吧?”周欣力说。
见童一诺一直愣在那里,周欣力默默地走了。
她是消息最不灵通人士,再次得到了印证。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呢,她想起于美晶上次约见她,是在一个多月前。她还把程子墨叫来,证实自己有了男朋友,希望于美晶留下来,希望他们夫妻合好。当时于美晶的表情是很欣慰的。之后,童一诺与秦明哲一起去给乡下处理交通事故,她让“麦田作证”,向秦明哲告白,请他不要伤害身边的人。不管如何童一诺都以为,于美晶最后没有走,而是与秦明哲和好了。
眼前,如果秦明哲离婚属实的话,那于美晶是真的走了。她马上又想到“十·一”跟程子墨旅游时遇到的秦明哲,应该是在他离婚后,一个人孤独地旧地重游。
自从她跟于美晶那次交谈,以及她在乡下麦田里跟秦明哲谈话之后,她感觉一切似乎都应该归于平静了,事态正在按照她的意愿,向着正确的方向发展。难道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错觉,这期间又发生了什么,成为他们离婚的导火索?或许跟她完全无关?是啊,为什么一定要跟她有关呢?她无法理解自己的思路。
其实,不仅仅是她的思路,凡是知道他们之间过往的人,都跟她有着同样的思路。局里开始有人议论,说秦明哲就是为了童一诺才离婚,原来,他们的关系还存在法律的障碍,现在所有的障碍都解除了,他们成了一对单身男女,他们又可以恋爱了。至于程子墨,他根本就不是一个障碍,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有人开始暗中诅咒或者祝福,甚至想到了下一步的回避,谁会离开安监局,是秦明哲还是童一诺,或许还可以腾出一个局长的位置。
秦明哲的离婚成了一挂鞭炮,爆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八卦盛宴。
“处长,办公室通知你去开会。”
罗瑞的声音吓了她一跳。童一诺这才想起还有局长办公会。
会上给事故处安排了一大堆工作,好在虱子多了不咬人,童一诺早已经习惯。
童一诺从大楼里出来,往公交车站走。迎面过来一个女人,穿着艳丽,引人注目。童一诺看着有点眼熟,她没有心思去辨识,接着往前走。
女人在她面前站住:“我等了你很久了。”
童一诺吓了一跳,她认出来了,是建筑工地事故死者宋大明的妻子。
“你好。”童一诺看着女人穿得这么喜庆,本想调侃她俩句,可实在没有心情。
“找我有事吗?”她问。
“就是想谢谢你。”
童一诺笑了一下:“你不恨我,已经很感激你啦。”
“我男人被放出来了,过来谢谢你。”
“你谢我什么呢?”
女人也笑了:“你终于让我们解脱了。”
她看童一诺还是不明白,又说:“在你没有向公安局举报我们的时候,我们想逃到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去,可是心里总是压着一块大石头,我们犯了罪,杀了人,一辈子活得都不会安生。我甚至想过让他去自首,我们每天都睡不着觉。后来,我们被公安局调查,我想这就是我们的命了,逃不掉的。再后来,公安局证明我们是无罪的。所以,我要谢谢你,是你让我们俩放下了这个包袱,后半生终于可以安生了,因为我们不是罪人!我们没有杀人!”
这真是童一诺万万没有想到的。她一直以为这对苦情男女会怨恨她,因为多管闲事,让他们差点被判刑。
或许真是上天所有的安排,都是有用的。
“想请你吃饭,你一定不能去的。”女人从一个很大的帆布包里掏出包裹得很严实的小包,“平时呆在家里没事儿,我喜欢绣花,不知道你喜欢不。”
“谢谢。”童一诺接过来女人手里的小包,很想打开看看,可又不好意思:“其实我挺愧对你的。”
“像你这种人,做什么事都会是好事的,”女人看着童一诺,“因为你是好人。”
童一诺看着女人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她想,我可以让别人得到解脱,谁又能来帮助我解脱呢。
周五,快下班的时候,童一诺通知大家周末加班。
谷良香过来说:“处长,我明天不能来加班了,我要去医院。”
童一诺知道,谷良香从来没有缺席过加班,这次请假事态应该很严重。
“谁病了?”童一诺关切地问。
谷良香痛苦地:“林福祥。”
童一诺记得是她的丈夫。
“是我妈告诉我的,在老家他被怀疑是恶性的,老家的医疗条件不好,诊断也不准。”
“那你赶紧去吧,找几家大医院。”
“我妈一定要让我陪着他看病。”
“他是个好人,你应该陪他。”童一诺说。
“其实我妈不说,我也会陪着他。”她似乎很坚定,“处长,路上我带着电脑,你尽管安排,我不会耽误工作的。”
童一诺有点感动:“你的压力别太大,该看病看病。”
谷良香走了。
童一诺又把罗瑞叫过来:“求你个事啊。”
“处长看你说的,我还没感谢你呢。”
罗瑞所说的感谢,是指人事处请示了秦明哲,同意罗瑞替换谷良香,在全局投票中,他顺利地当选了优秀公务员。
“不用谢,你不骂我就好啦。”童一诺笑着说。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啦,处长。”
“谷良香的一个亲戚来看病,人生地不熟的,你帮帮她,你家里的医疗资源不能闲置,得派上用场,是不是?”童一诺笑着说。
罗瑞爽快地答应了。
罗瑞在局里人际关系很好,确实跟他家里人在医疗系统工作有关系。他的父母都是主任医生,两个姐姐和姐夫也都是医生,只有他没有从事医务工作。他小时候晕血,父母实在太宠爱这个小儿子,也就放弃了让他接班的想法。平时,单位同事只要有人找他帮忙,他都会有求必应,落得个好人缘。
周一上班,谷良香带来了不好的消息,他丈夫肠道里有个肿瘤,初步诊断是恶性。童一诺安慰她先别紧张,就算是恶性也是可以治疗的。谷良香还想带他去北京看看。童一诺又找到罗瑞,让他帮助谷良香找北京的专家。
谷良香对童一诺说:“处长,我会尽早回来的,还有个事告诉您,”她看着童一诺,那目光里说不上是什么情绪,“他同意我们离婚了。”
童一诺惊异地:“他正生病呢,怎么还说这个。”
“我也这么说,他说他不想让我还没有举办婚礼,就成了寡妇。”谷良香声音哽咽。
童一诺想起林福祥文弱的样子,鼻子也发酸。她抚摸着谷良香的头:“别难受,我相信他一定会没事的。”
“我以前一直想,要是他同意离婚的那天,我得有多高兴——”
谷良香哭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