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童一诺进屋翻找材料,说什么都找不到。她执着于这篇范文,心理暗示如果找不到,考试失利就会归咎于她。程子墨安慰她:“别找了,就当我看到了,或者你再回家给我写一个。”
“那不行,再说,我也没有时间现写,我也跟着你紧张,写不出好东西。”
这时候,童一诺的电话响,是周欣力打来的。
“一诺,这个月事故通报怎么还没有出来呢,我们马上要开安委会议,秦局长让我给市长看,我正在单位加班呢。”
童一诺:“通报出来啦,明天早上就给你。”
“高秘书非要今天给他送去,我跟他说明天,你就别来单位折腾了。”
“好的。”
放下电话,童一诺冷笑了一声,过去敲了敲周欣力办公室的门,没有声音。
回到办公室,程子墨说:“你猜到她在说谎,为什么不戳穿她?”
“她加不加班与我无关,我没必要让她难堪,随她怎么说好啦。”
程子墨似乎动了气:“我真不理解你们这些人,真是受不了你们这样的环境!”
童一诺停止找材料:“如果我跟她说,我现在就在单位,没看到你呀,她会说,真不巧,家里有急事刚走,过会儿就回去。你要是较真儿,一直在单位等着,发现她一直没来,你再问她,她一定会有她的理由。这样做,你会不会觉得自己有病?”
程子墨:“我不可能这么做”。
“我知道,我就是说这个意思,你不是要较真儿嘛,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潮,就有各色人等,哪里不都是一样呢。”
“不一样的。”程子墨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真是害怕。”
“怕什么?”
“怕我考不上,让你失望。”
“临考前你怎么说这种丧气的话,你把话给我收回去。”童一诺有点急了。
程子墨也提高了声调:“可我更害怕——考上。”
童一诺的脸色变了,不解地看着程子墨。
“我不想在这样的环境里,跟你一起受煎熬。”
“我并不觉得煎熬啊。”
“你别再骗自己了,只有我才知道你有多痛苦,多压抑。”
童一诺眼睛瞪得很大:“你在说些什么?”
“告诉你吧,我根本就不想参加这个考试了。”他坚定地说。
童一诺更坚定地说:“告诉你吧,你说了不算,考也得考,不考也得考!”
程子墨痛心地:“你为什么要强加于我,难道你自己还不够痛苦吗?”
童一诺不再克制,大声地:“你到底要说什么,你给我说清楚,别在这里小题大作!”她鄙视地哼了一声,“要说你没有见识,真不是我轻看了你!”
程子墨憋得满脸通红,近乎疯狂地叫道:“是呀,我是没有见识,我只见识了有人连怀了人家的孩子,都不敢让人家知道!”
童一诺仿佛被什么飞来的重物瞬间击倒,双目紧闭,身体轻微地抖动。她用手抓住桌子,才不至于瘫倒在地上。
程子墨看着童一诺,好像刚刚清醒过来,明白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过来抱住紧闭双眼的童一诺:“对不起。”
童一诺一动不动地瘫坐在椅子上。
程子墨轻声念叨着:“天啊,我都说了些什么呀!”
童一诺似乎恢复了意识,慢慢睁开眼睛,漠然地看着程子墨,推开了他。他又更紧地抱住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童一诺不再推他,就这样呆滞地坐着,坐了很久。
“我做了什么,做了什么呀!”
程子墨的泪水滴落下来:“求你了,原谅我。”
童一诺凄然地一笑:“我猜到了,你会知道。”
程子墨痛苦地:“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以为,可是,你为什么不——”
这时候,门外似乎有动静,传来有人走动的声音。
程子墨站起来要去看看,童一诺拉住他:“我想睡会儿。”
童一诺躺在沙发上。月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她惨白的脸上,照进她深不见底的忧伤。
第二天,两个人很早就起来了。程子墨要去做早餐,童一诺拦住了他,两人坐在床边。
童一诺郑重地说:“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吧。”
程子墨低下头。
“公务员并不是至高无上的,只是人生的一个选择。”她又说。
“我先做饭去。”程子墨说着站起来,童一诺没有拉住他,也跟着到了厨房。
程子墨忙活着,童一诺站在门口看着。
“我不能原谅自己。”他说。
“没什么,你说的是事实。”
“你不应该原谅我。”他停下手里的活,把眉毛向上挑,然后又皱起来。他洗了一个猕猴桃,切开后用勺子把果肉挖出来,送到童一诺的嘴边。
她顺从地张开嘴。
“你原谅我了吗?”他注视着她的眼睛说。
“谈不上原谅。”她说。
他继续做饭。
她说:“你还是遵从自己的内心吧,不要考虑我的感受。”
程子墨“嗯”了一声。
吃过早饭,童一诺看着窗外,穿上外衣,看了看表,对程子墨说:“我出去一趟。”
程子墨站在窗前,眼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远去。他一低头,看到床头柜上放着带着苹果坠儿的项链。今天早上童一诺居然没有带项链,她每天都会戴着这个项链的,今天为什么没有戴?这意味着什么呢?程子墨痛苦极了。
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是童一诺,他连忙接起来。
“你在家吗?”
“在家呢。”
“你看没看到我的项链?”
“看到了,在床头柜上呢。”
“太好啦!吓我一眺,我以为在路上丢了呢。”
“你在哪——”
没等他把话说完,对方就挂断了。
程子墨心里顿时踏实了,怪自己太多心了。
童一诺放下电话,站在道边儿,拦住一辆出租车。
“去前面第四中学。”她对女司机说。
“你这也是去参加公务员考试?”女司机回头看着童一诺问道。
童一诺犹豫了一下:“是陪着亲属。”
“我猜你好像已经是公务员了吧?”
“你猜对了。”
“真羡慕你,公务员太难考了,我儿子考了三年,今年又来考了。”
“不一定非要当公务员,其他的职业也很好。”
“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年头干什么容易呀,创业太难了,我看我儿子只能接我的班儿,哈哈。”
“公务员也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轻松。”
“公务员多有权呀,不可能光指着工资收入,反正你也不能跟我说实话,哈哈。”
女司机说起话来总是笑。
“我们当然指着工资收入啦,不然的话指着什么?”
“你看那些腐败分子,哪个是指着工资的?”
“你这么说就不对啦,不腐败的公务员就是指着工资。”
女司机一个劲儿地摇头:“就算你说实话,我也不能去告你,我都不认识你,哈哈。”
“你这是怎么说话呢,你停车。”
童一诺下了车。
第四中学还有一百多米。她散步一样地往前走。
走到校门口,考生已经开始陆续进入了。
三天前,她跟程子墨来这里踩过点儿。两人还开玩笑说,要在附近的宾馆开房,找找出来旅游的感觉,又担心真的找到感觉,晚上太兴奋,早上睡过了头。
此刻,童一诺看着男男女女的年轻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终于看得有点累了,她准备回去,一转身,差点撞到程子墨。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
程子墨攥住她的手:“我不想让你难受,你难受,我更难受。”
童一诺笑了:“你难受,我会好受呢。”
程子墨看了看手表:“还有五分钟,我得进去了,祝我好运吧!”
童一诺吃惊地:“你怎么——”
程子墨转过身去:“我不想让你失望。”
童一诺拉住他:“我希望日后,你真的不会让我失望。”
程子墨:“我现在真的想去考试,你知道我这人很不成熟。”
“希望从今天开始,你能成熟起来。”
“你让我放弃考试,你不会后悔吗?”
“这是你在选择自己的人生啊,我为什么后悔?”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帮帮我!”程子墨痛苦地说。
童一诺拉着程子墨走向校门相反的方向:“今天市美术馆有个书画展,我们去看看吧。”
程子墨一步三回头,看着学校的大门关闭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每天都会有好消息传来,也会有坏消息报到。有时候,坏消息会把好消息抵消;有时候,好消息也会让坏消息变得无足轻重。
李景亮终于无罪释放,程子墨有了新的职业发展规划,这让童一诺十分欣慰。
童一诺支持程子墨继续发展自己的爱好——书法,鼓励他一边打工一边练字。她通过朋友找到一位书法家开的书画店,程子墨一边跟着书法家学习书法,一边给他看店,还跟老师傅学习装裱字画,每月给他2000块钱的工资,卖出字画另有提成。
这一切进展都很顺利,两个人很开心。童一诺说自己就是乔治·桑,程子墨是肖邦。程子墨说童一诺已经是乔治·桑了,自己却不是肖邦。童一诺说你若不是肖邦,我何以是乔治·桑。于是,两人在网上查阅乔治·桑与肖邦的资料,查到忘记睡觉。
工作上的忙碌,童一诺早已适应,身体的疲惫也不算什么,最怕的是内心的折磨。有时候,她分不清有些人是热心,还是好事,总是会问,程子墨的公务员考试怎么样啊,她回答起来非常麻烦,因为她回答了一个问题,接下来就会有好几个问题等着她:她回答没有参加公务员考试,人家就问为什么啊?她回答他不喜欢当公务员,人家就说当公务员多好啊,言外之意,他没有资格不喜欢,一定是考不上。人家又接着问不想当公务员要干什么啊?而且会对童一诺露出些许的同情,意思是你找了这么个男友让你很操心喽。有时候,她真想大声喊道:闭嘴吧,关你屁事!可是,你总不能把人家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吧。实在是不耐烦了,她就假装接电话,拿着手机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