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昨夜一场小雨，早晨的空气格外清爽。程子墨脸上洋溢着似有若无的欢喜，做着深呼吸，哼着周杰伦的《东风破》，走进了办公大楼。
处里的其他人还没有到。他扫地，擦地，打水，又拿出写好的简报，放到周欣力的办公桌上，不由自主地又看了两眼简报。
周欣力带着风地进来，把一份材料丢在桌上，脸上布满阴云，向副处长刘云叫道：“把检查日程安排打出来一份，领导说还得改。”
程子墨给周欣力倒了杯水，周欣力跟没有看见一样，看着手里的材料。
程子墨指着桌子上的简报说：“处长，简报写的不好，您给改改吧。”
“为什么不往好了写？”
“不是，我是说——”
周欣力把简报拿起来，对刚过来的副处长刘云：“你给他改一下，我下午回来看。”
程子墨着急地：“处长，您不看看我写的——”
“我得马上下去，把明天省里检查的路线走一遍，还得看看受检企业情况，再说，你自己都说写得不好，还让我看什么。”
程子墨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周欣力继续说：“你配合刘处长尽快把明天会议通知发下去，农民工事故调查的文件由你落实，写个情况报告。”
“我不了解这方面的情况呀。”程子墨低声说。
“向有关部门要，谁写材料都是这样。”
周欣力说完就走了。
要通知的区县（市）政府和安委会成员单位以及重点企业一共60多家，必须一上午通知完。处里的人只得分头到其他处室借用电话通知，程子墨留在本处室通知。
他刚拿起电话，童一诺进来了。
见屋里没人，她问：“你干什么呢？没事啦？”
“你有事吗？”他问。
“帮我干点活儿，有点着急。”
程子墨跟着童一诺来到她的办公室，屋里没人。
“他们都下去调查事故了，你帮我复印个事故调查卷，有上百页，很急。”
没想到复印机出了毛病，又换另一个复印机，直到午休时间，一本事故卷才复印完。
程子墨把材料送给童一诺，急急忙忙回到自己办公室，周欣力正站在门口，眼看着他从童一诺的办公室里出来。
程子墨正想解释，周欣力径直走进了办公室。
其它的同事都回来了。周欣力看着程子墨：“通知完了？”
“还没完，我现在就通知。”
周欣力转向刘云：“简报改完了？”
“我刚才也通知了，我现在改，下午一点半保证给你。”
周欣力急了：“跟你说多少次了，当副处长的做事要有轻重缓急，通知让他们干就行了，你非得通知？”
“人太少，我怕通知不完。”
“那简报改不完就可以啦？别人能做的事你不要做，你要做别人替代不了的事情，记住了吗？”
“是，我马上。”
周欣力看着刘云和另一个同事小陆：“先去吃饭吧。”
周欣力没有叫程子墨去吃饭。他也根本不想吃饭。等她们三个人出去，他拿起电话开始通知。
童一诺去吃饭，从他的门口路过。
“怎么不去吃饭？”
“不饿。”
童一诺意识到，可能是程子墨帮助她复印，耽误了自己的工作，周欣力对他不满了，就说：
“你忙应该告诉我，下次别这样了，我给你买点吃的拿回来。”
不等程子墨回答，童一诺就走了。
周欣力她们三个吃完饭回来，都忙着各自手里的工作，没有人午休。程子墨在打电话，因为周欣力在旁边，他的声音更加不自信。
童一诺吃完饭回来，看到周欣力她们都在，就没有进去，给程子墨发信息：打完电话到我这里取饭。
下午一点半，刘云改完简报，拿给周欣力看。程子墨也通知完了，对周欣力说：“处长，我通知完了。”
“下次注意吧，别把自己的吃饭时间都弄没了。”周欣力说。
程子墨没说话，也没有去童一诺那里取饭。他沿着走廊一直往前走，走到主楼大厅，又走到西楼，在楼里兜着圈子。
童一诺发来信息：“怎么不来取饭？”
程子墨站住想了半天，怕童一诺担心自己，终于往回走。
进了童一诺办公室，她把烧饼、茶鸡蛋和芹菜花生炝拌菜递给他：“饿了吧。”
程子墨接过来，什么也没有说就往处走，童一诺跟着他走到门口，正好周欣力路过门口，童一诺感觉周欣力分明看到了他们俩，却假装没看到，径直走过去了。
她冲着周欣力的背影叫道：
“周处长——”
周欣力停下来回头看。
童一诺：“上午实在太忙，处里没人了，麻烦你们小程帮我干点儿活，也没告诉你，他也太实在，不好意思推脱我，可能是耽误你们处里的工作了。”
周欣力堆着笑：“看你说的，咱不是邻居嘛，没说的，把他借过去几天都行。”
““谢谢，我还帮他买了点吃的，小程，快回去吃饭吧。””
“那我倒要谢谢你啦，干点活儿，还请客。”
“什么请客呀，给他买的午饭。”
“下次有活儿你就找他，不用跟我说。”
说完，周欣力又走了。童一诺看着周欣力背影，又叫道：“周处长，还有点事。”
周欣力回头面带微笑：“还有啥指示？”
“哪敢指示呀，”童一诺快步走到她旁边，“前几天，大楼里关系不错的一个处长来找我，说程子墨是他家的远房亲戚，让我帮着关照一下。”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呢？”周欣力假装责怪地说。
“我怕给你添麻烦，那我就替那位处长朋友谢谢你啦。”
“怎么跟我还客气上了，对了，还得祝贺你呀，听说国家总局来年不再对各省下达死亡控制总指标了，考核办法有很大的调整。”
童一诺闻听很是开心：“那真是太好啦，地方政府早就盼着这一天呢。”
周欣力似乎耿耿于怀：“秦局长说都是你的功劳。”
“什么？这话太可笑了！”
“秦局长亲口说的，也是，局领导表扬人应该当面表扬，要不然人家本人都不相信。”
对于周欣力的阴阳怪气，童一诺已经习惯了。她想，如果秦明哲真的表扬了她，应该指的是上次国家总局来北江市督查时，她勇敢地向督查组的一位司长发表了关于控制死亡人数考核总指标的个人见解，最后竟然还得到了司长的认可。
童一诺淡然地说：“上次国家总局来督查时我向总局领导提了点意见，我想各地区这方面的反映肯定很普遍，要不然总局不可能这么重视。”
周欣力没搭话，转身走了。
程子墨回到办公室，电话不停地响，他不停地接听，根本顾不上吃饭。
周欣力进屋后，把门关上，看着程子墨：“子墨，你是农村长大的吧？”
他被这突然的问题问愣了，随后点点头。
“你应该明白，荒自家的地，种别人的田，这种事不能干的。”
程子墨憋了一会儿，然后从座位上站起来，冲着周欣力说道：“不就是个通知吗，我饭都没吃也通知了，我耽误工作了吗？”
周欣力很意外。
程子墨激动地：“处长，为什么我做什么你都不满意，你交给我的每一项工作我都认真完成，可你却总是挑我的毛病，你们是比我有经验，但是你们谁能保证不出错？”
办公室的电话又响了，周欣力接起来：“你好，秦局长，好的，我现在就过去。”
看着周欣力走出去的背影，程子墨攥紧了拳头。
童一诺两人错开时间回了家。
刚吃过饭，桌子还没有清理，看着有点狼藉。
“你是不是还要对我说，周欣力没什么错？”程子墨坐在沙发上，双手抱着头。
“从你这句话我就听出不满情绪了。”童一诺一只手拄着下巴，一只手抚着胳膊肘说。
“我不相信，你们政府机关的人都像她这样。”
“那当然，但这是你无法选择的。”
“她看到我难受，好像很有快感。”
“这是她的权力带给她的。”
“这正常吗？”
““你思考问题的角度好奇怪。””
“连你都觉得我奇怪？你们这些公务员真是的，别人觉得奇怪的事情，你们都不觉得奇怪。”
“我真不觉得奇怪呀，周欣力批评你没什么不正常，她管理自己的部下严厉些，也没什么过份的。”
““换做你不会这样对我的，就算我们只是上下级关系。”
“我会！”
“你不会！”
他轻叹一声：“我好像很难适应，或许我真的不适合在政府机关工作。”
“我明白，其实你要的是一种尊重。”
程子墨放开双手：“也许是吧。”
“可是，不管是不是在政府机关，只要是严格规范的层级管理关系，你想要的那份尊重，都是一种奢求。”
她轻轻地搂住他。
童一诺明白，程子墨内心很失落。在这种高压的工作环境之下，每个人都要有个适应的过程，她要尽快帮助他缩短这个过程。
这天上午，程子墨他们处里的人都在忙，办公室的门大开着，总是有人进进出出。
走廊里传来了女人的叫声：“谁是安监局长，我儿子的事你们到底管不管，你们不管我就上北京。”
程子墨的办公桌靠近门口。他正在写材料，一抬头，吓得差点没叫出来，一个50多岁的女人，穿着一套灰黑色的破旧的工作服，正靠在门框上看着他，眼神直勾勾的有点吓人。
“你领我去找局长，他在哪个办公室？”女人说。
程子墨下意识地站起来。
女人又看向全屋的人：“你们谁是处长，我要找处长。”
办公室里好几个人，谁都不说话。
“我跟你们说话呢，你们还是不是人民公仆？老百姓找你们解决问题，你们就这个态度？”
女人说着坐在程子墨对面的椅子上。
这时，周欣力走到女人旁边：“你好，不是我们不管你，我们是有工作分工的，请问你什么事情上访？”
女人站起来：“我儿子在厂子里把胳膊轧掉了。”说到这里，她哽咽了，“人都残了，就给赔那么点钱。”
周欣力：“这位大姐你别激动，您这个事应该事故处来处理，你找他们一定能给你解决。”
“事故处在哪儿？”
“就在我们右边，门上面有牌子。”
女人半信半疑地出了门，向走廊右边走。
很快，女人又回来了：“那屋没人啊。”
周欣力：“他们出去工作了，要不您改天再来。”
“不行，我必须见他们。”
女人说完又出去了。
女人在走廊里来回走着，嘴里还不时叨咕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