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好容易有个周末不加班,童一诺约了唐诗雅吃饭。两人在一个牛肉面馆吃了碗面条,就在街上闲逛。
一诺告诉唐诗雅,她已经跟程子墨在一起了。
“阿姨同意吗?”唐诗雅问。
“你还在意家长的意见吗?”
“不是,因为阿姨很重视你的婚恋问题嘛。”
童一诺感觉她又想问自己跟母亲的关系。
唐诗雅看着童一诺:“说点别的吧,你们生活得和谐吗?”
“你指什么?”
唐诗雅神秘地笑:“你说呢?”
“当然有不和谐的地方了,不过,还好。”
“哪儿好?”
“这个,”童一诺忍不住笑,“这个,你想听要收费的。”
“人家当红艺人也不像你这样的,你自我感觉太好了吧!”唐诗雅拍了拍童一诺的手背。
这时候,童一诺的电话响。她一边从包里掏手机,一边说:“千万别是出事故现场。”
手机号码显示妈妈,童一诺接听,说话的却是一个男声:“你好,你是老太太的女儿吧,你妈妈出事啦。”
“什么?她现在哪里?”童一诺惊慌地问。
“在公交车上呢,她的腰好像不能动了。”
“在什么地方?我马上过去。”
问清了地址,放下电话,两人上了一辆出租车。
电话又响,是康局长。
“一诺,城乡结合部有个交通事故,我现在也过去,地址短信发给你。”
“局长,我——”
没等童一诺说话,康局长已经放下了电话。
唐诗雅说:“这样吧,你先去现场,我去看阿姨,直接打120就是了,到了医院再把情况告诉你。”
“那,就麻烦你啦,都赶到一块儿了。”童一诺着急地说。
“我们随时联系。”
童一诺赶到现场,一台大货车与轿车相撞,造成2人死亡。母亲那边唐诗雅来电话,说是一个瘾君子毒瘾发作,抢了公交司机的方向盘,车子冲到人行道上。母亲的伤势不是很重,120已经送到医院,需要住院治疗。童一诺谢过唐诗雅,把事故前期工作处理完,才赶往医院。
童一诺进了病房,母亲昏沉沉地睡过去了。唐诗雅守在旁边。
她轻轻拍了拍唐诗雅的肩膀:“让你受累了。”
唐诗雅不说话,也不看她。
这是两人间的病房,旁边的床位空着。
童一诺斜躺在对面的床上,见唐诗雅一直不说话,就说:“我去买点吃的,你想吃什么?”
唐诗雅一把拉住她,好像不认识地看着她:“你这当女儿的,也太可恨了。”
童一诺不停地点头:“是呀是呀,多亏了你!”
唐诗雅摇摇头:“你知道你母亲得了抑郁症吗?而且已经很久了?”
“抑郁症?什么时候的事?”童一诺有点发懵。
“你太粗心了,你只顾得恨她啦。”
童一诺的心仿佛被人揪了一下,很疼。
“她得病至少半年啦。”
“什么?”
童一诺一想,自己从母亲家里搬出来也就是半年多,难道那时候她就生病了?自己怎么一点都没有察觉?
“你是怎么——”童一诺问。
“她一见我说话,我就感觉不太对劲儿,然后送到医院看腰病,我越发觉得不对劲儿,就直接送她到神经科去看了下,医生就诊断了,她的抑郁症比腰病重多啦。”
“啊?”童一诺几乎摊在地上。
童一诺打开母亲家的房门,一股霉味几乎把她推出去。客厅里各种日用物品散落一地,布满了灰尘。桌子上放着饼干、饮料、方便面、咸菜之类的食品。电脑正在开着。童一诺伸手摸了摸,已经发烫,她赶紧关闭了电脑,清理桌子上的垃圾。
没有想到母亲生活的状况是这样。她想起了母亲到自己家吃东西狼狈的样子。卫生间里,洗衣机里和地上堆满了衣服,散发着一股很久没有清洗的体味和汗味,似乎还混合着挥发后的香水味。童一诺把衣服放进洗衣机。
闻到母亲身体的味道,她的泪水止不住流下来。
洗衣机发出搅动声,房间里有了一点人气。她在衣柜里翻找母亲换洗的衣服。母亲的外衣口袋里掉落了一个信封。母亲的钱总是这么随处乱扔,经常怀疑自己丢了钱,过几天不知道又在哪里找到了。
童一诺打开信封,发现并不是现金,而是一封信。她重新看了一眼信封,信上写的是母亲收,邮戳来自英国。
她的心一下子收紧了,难道是——她连忙打开信。
妮:
我的妻,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
你可能一直在恨我,或许已完全忘记我。忘记我似乎不大可能,因为你看到我们的女儿就会想起我,想起我的罪过。纵然我被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减轻我的罪过。
人生要怎样过才能不会后悔呢?以我现在的年纪,恐怕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如果以我的自我折磨能减轻你的痛苦,我愿意比你痛苦一万倍。然而这也只是枉然。
近日我在反思自己的人生。
我的眼前秋意萧萧。
我期待着这一片片落叶,随风吹送我到你身旁,为你铺就一张床,伴你进入梦乡。期待那一束束枯枝,架起一座通向天国的桥,我们手牵手,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我不敢给你打电话,怕我那冒失的声音再次伤害到你。也不敢让朋友捎话,我的心意岂是他人能说得清楚。我甚至怕听到你的声音,怕你重又把我打回那万劫不复的地狱!
请你救赎我这个有罪的人!
得不到你的原谅,我死不瞑目!
以下是我的联系方式。
信的最后是英国的电话和地址。
邮戳时间在童一诺搬出母亲家之前的半个月左右。
这封信来自于那个被叫作父亲的人。
这个男人的影像在童一诺的记忆里已经越来越模糊,唯有恨一直清晰。
父亲与母亲原是同事,在同一所小学当教师。父亲教美术,母亲教主科。两人相恋结婚后,很快有了童一诺。大家都很羡慕这个美满的小家庭。可是,随着父亲才华得到的赞美越来越多,他便越是感觉怀才不遇,不屑于眼前的教师工作,认为自己能成为一个大画家。就在童一诺刚上小学那年,父亲决定跟着一个学生的单身妈妈去英国,实现自己的梦想。
从此后,父亲杳无音信。童一诺母女怀着对父亲的一腔仇恨,度过了近三十年的时光。母亲认定搞艺术的人都是丧失理性的疯子。她发誓,决不能把童一诺培养成像她父亲一样疯癫的人。
此刻,关于她们母女之间那个无法解开的结,她终于想明白了。
童一诺与唐诗雅在医院的院子里踱着步子。点点繁星闪烁在静谧的夜空。在这秋天的夜晚,感到令人舒服的微凉。
她挽着唐诗雅的胳膊:“你不是想听我跟母亲的故事吗?我这就讲给你听。”
一年多前,童一诺处了个男朋友,是个大学教师。这个人极有涵养,无论何事,童一诺与他都冲突不起来。在母亲眼里,这是一个丈夫最大的优点。母亲说,丈夫就是用来陪伴你日复一日的日常生活,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长久。充满激情的人,会令你一见钟情,一往情深,但伤害你也最深,只有平平淡淡才是真。在母亲的强烈劝说下,她也努力改变自己的爱情观,或者现实点,退而求其次,不然就要孤独终老。她还是没有勇气选择后者。
快到春节时,童一诺格外地忙碌,加班到很晚才能回家。男朋友来看她,只得在家里等她。
这天晚上十点多钟,她加班结束回到家。一开门,眼前的情景差点让她晕过去:
母亲与男友拥抱在一起。
童一诺失声叫喊。男友连忙推开母亲,追赶跑出去的童一诺,向她解释说,是母亲让他陪着喝酒,母亲好像很悲伤,他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母亲突然拥抱了他,他正要挣脱,这时候,童一诺进来了。
童一诺与男朋友分手,搬出了母亲的住处。
看到那封英国来信,童一诺想到,当时出事的时间,正是母亲接到了父亲的来信,她对他又爱又恨,百般纠结,痛苦压抑。而童一诺的男友长得与父亲极其相像,这也是母亲对他格外满意的潜在原因。于是,在酒精的作用下,母亲出现了幻觉,把童一诺的男友当成了自己的前夫。或者是,此时她已经患上了抑郁症,只是她本人和童一诺都不知道。
童一诺搬出去之后,母亲因父亲来信的痛苦,加上被童一诺误解的痛苦,她的抑郁症更重了。而童一诺只顾着不能原谅她,不想面对她,怎么也想不到她的种种表现是病态。
听着童一诺讲完,唐诗雅轻轻地抱住她。
童一诺抽泣着:“我怎么就没想到,妈妈是得病了呢。”
唐诗雅轻轻按住她抖动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