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程子墨接过礼物的那份尴尬，让童一诺印象深刻。他好像犯了什么错一样，懊恼地低下头。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说：“我是真心感激您。”
童一诺笑笑：“我能感觉到你的真心，谢谢。”
他的脸红了，嘴里吱唔着：“那我怎么谢您呢，”他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我可不可以，请您吃饭？”
童一诺很吃惊，看了一眼左右没有人。尽管她对程子墨并不反感，也愿意帮助他，可是听到这句话，还是觉得这个人有些冒失了。
很多公务人员有个习惯，同事之间正谈笑风声，一转身见到了工作对象，立马就会变脸，神态严肃，一本正经，进入所谓的工作状态。这是他们的职业面具，也就是群众眼里的“装”。
此时，童一诺的职业盔甲又上身了。
“不必了，谢谢。”她严肃地说。
程子墨比刚才接过礼物时还要难堪，他的手一直在把礼品盒往包里塞，可是包太小了，加上他的紧张，手指也不灵便，怎么也塞不进去。
他低声说：“是我不配请你吃饭吗？”
童一诺再次被他的话惊住了，觉得自己的拒绝是不是过于冷淡，伤害到了对方。
“你怎么能这么说。”她笑着说。
这时候，礼品盒没有塞到包里，包里的一大摞书本稀里哗啦地掉到了地上。
程子墨一时间忘记了拾东西，就在那傻站着。童一诺蹲下来，捡起一张纸，上面是工整精巧的硬笔小楷。
“这是你写的吗？”
程子墨才开始收拾着地上的东西，他“嗯”了一声。
“难怪你叫子墨，你的字真不错，名字是谁起的？”
“我爸。”
“看来你爸很有文化啊。”
程子墨没有吱声。
她再仔细一看，上面写的好像都是公务员考试的练习题。
“你准备考公务员？”
他窘迫地点点头。
此时，他已经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完，礼品盒也放到包里。
“你的字很漂亮，以前练过吗？”
童一诺被他的字吸引，也找到了缓解尴尬的话题。
“小时候练过。”
“真的是太棒了，现在的年轻人都不会写字了，你也写软笔书法吗？”
“嗯。”程子墨出了口气，好像从刚才的情绪中出来了，“我刚才是不是太冒昧了？”
“没有没有，是我们有工作纪律，不能随便跟服务对象吃饭的，怪我没跟你说清楚。”
他没吱声。
童一诺收起那张写着硬笔书法的纸：“这个就算做礼物吧，我收藏了。”
程子墨不好意思地：“那东西不值得收藏呢。”
“我很喜欢。”
程子墨听她这么说，连忙低下了头。
童一诺说：“想考公务员，你现在的工作岗位没什么有利条件啊，最好是有一点机关工作的经历，我听说全市正在招聘安全协管员，在街道办事处工作，可以去试试。”
他的脸上有了一点欢喜：“是吗？”
“就是收入比较低，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听说明年有的区安监局会招公务员，消息不一定准确。”
程子墨很感兴趣地听着。
“你去年考过公务员吗？”她问。
他点点头：“考过。”
“考的哪里？成绩怎么样？”
“区建委安全站，笔试第二名，面试没上去。”
“很可惜啊。”
“面试太紧张了。”他又低下头。
“今年继续努力。”童一诺说。
她不禁打量起眼前这个年轻人，也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他。他的眼睛不大，五官恰到好处，古铜色的脸，让童一诺想起他找她上访时说，经常在工地上晒着，晒成了街边的铜像。他的个子有一米八开外，藏蓝色的运动服下面，隐约可见一股股弧线优美的肌肉线条。
一看神情就是那种涉世不深的青年，脸上带着年龄赋予他的热诚与渴望。不过，他似乎比其它人更多了几分稚拙。
“到哪里去报名呢？”他问。
“我们法制处具体负责，我帮你问一下，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真是太谢谢您啦。”
这天早上，童一诺还没进办公室，就听见小赵跟小刘在争辩。小刘是危化处的一个小伙子。
小赵：“你为什么非要问周处长呢？她又不懂业务。”
小刘：“周处长是负责人啊，她懂不懂业务也得问她，机关里这点规矩你还不懂吗？”
小赵：“周处长要是说的不对，你听不听？”
小刘：“听啊，错了她个人负责呗，咱们管那么多干嘛。”
小赵：“那你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小刘：“这怎么叫不负责任呢，你又没有话语权，只有听话干活的份儿，轮不到你负责。”
小赵：“那可不对，你明知道领导做得不对，不给她指出来，你还照着做，你绝对有责任，你是不是看童处长停职了，就——”
小刘：“你别瞎说啊。”
小赵：“到底她们谁说了算，该向谁汇报啊，真是难死我了。”
“你们请示周处长好了。”童一诺走进办公室说。
两个人吓了一跳，紧张不安地看着童一诺。
“处长来啦。”小刘说。
童一诺：“别叫我处长了，我问你，是不是出什么事故啦，领导们怎么都没在？”
小赵：“好像是个交通事故，死了5个人，康局长他们都去了。”
快下班的时候，童一诺来到小赵办公室：“你们先走吧，我得加班，市长汇报材料要等着康局长看，还要给市长秘书看，听说汪市长也去事故现场了。”
小赵关心地：“我们陪你吧。”
“不用啦，你们也不能帮我写。”
“处长需要我们就打电话吧。”小刘说。
这时，周欣力进来了。
小刘与小赵止住了脚步。
童一诺对于周欣力视而不见。
小赵看着周欣力：“处长，没什么事我们先走啦。”
周欣力：“领导在这加班，你们先走了，合适吗？”
童一诺：“让他们走吧，我不需要他们。”
周欣力不理会童一诺，对小赵：“省里检查的企业名单你都安排完了？”
小赵：“安排完了。”
周欣力：“把检查日程表给我看看。”
小赵从电脑里打出来两页纸递给周欣力。
周欣力看材料皱起眉：“陪同人员的排序不对吧？”
小赵看着电脑：“没错呀。”
“工作态度能不能认真点？这可不像童处长带出来的兵啊。”
童一诺斜了周欣力一眼。
小刘过来帮着小赵看，手指着联络人员名单，周欣力的名字排在了童一诺的后面。
童一诺也过来看着小赵的电脑。
小赵皱着眉，在电脑上调换了两个名字的位置，又打印出来递给周欣力。
周欣力看着材料，又斜眼看童一诺，见她面带藐视的微笑，又说：“你们俩把受检区县长的汇报提纲再校对一遍。”
小刘：“都校对过了。”
“抓紧时间，你们不是急着回家吗？”周欣力严肃地说。
小刘和小赵坐在了电脑前。
周欣力对童一诺：“听说汪市长与局长都去事故现场了，明天迎接省里检查怎么办啊？”
童一诺在打字：“去现场又不是不回来了，再说，市政府又不是只有一个市长。”
“市长的讲话，康局长还没看吧？”周欣力说着拿起电话，“我联系下康局。”
童一诺：“我这儿的工作就不用你操心了，把你该管的管好吧。”
周欣力生气地：“童一诺，你这样是不是太任性了，有气找个合适的人去撒，这里是办公室。”
童一诺声调比她还高：“不就是小赵把我的名字排在你前面了吗？她又不是有意的，你又何必非让人家没事找事地加班呢？”
周欣力：“我当处长安排工作是明正言顺，怎么叫没事找事，你公然挑拨同事关系，不妥当吧，让他们以后还怎么工作？”她看向小赵，“你说，我指出你的错误有问题吗？”
小赵紧张地：“没有没有。”
“小刘，我让你们校对稿子，是故意让你们加班吗？”
“周处长要求严格，对我们成长有好处。”小刘恭敬地说。
小刘见童一诺脸色不对，连忙把话拉回来：“童处长也是为我们好，想让我们回去早点休息，她宁愿自己加班，”他又看看周欣力，“两位领导都是为我们好。那什么，两位处长都饿了吧，我去买点吃的。”
小赵：“想吃点什么？”
童一诺：“素馅蒸饺，小米粥。”
周欣力：“汉堡，可乐。”
小刘和小赵互相看看，小赵要说话，小刘拦住她：“那好，我俩分头去买。”
两人刚要出门，童一诺说：“随便什么，填饱肚子就行。”
两个人出去了。
周欣力把手里的材料摔到桌子上：“你为什么当着部下的面，成心跟我作对？”
“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你不就是被停职了闹心吗？又不是我让你停职的，怪只怪你命不好。”
童一诺冷笑：“我觉得我命很好，一直平步青云，只不过，老天怕我太骄傲，让我暂时退一步，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周欣力也冷笑：“你的心理素质真好，拿着倒霉当幸运。”
童一诺不笑了：“总比把别人的倒霉当做自己的幸运要好吧？”
这时，童一诺的电话响了，她接起来：“康局长，稍等，我记一下。”
童一诺左手拿着电话，右手在本子上记着：“这部分删掉？这项工作汪市长非常认可的，您不能因为是——”
童一诺无奈地放下了电话。
康局长要删除的部分，是秦明哲上任刚提出的工作思路：把今年作为安全生产隐患治理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