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人有点不一般
初春天气,依然十分寒冷,宁氏母女被晾在前院的凉亭中足足一个多时辰,冻得清水鼻涕直流,在亭子里来回走着,不停地搓手。
府里来来往往的下人从凉亭前经过,说说笑笑的,好似完全看不到到她们。宁氏上前拦了几个下人想要打听一下江陵近况,可那些人好像统一好了口径,一问三不知。
宁氏只好暂时憋下这口气,她脸色十分难看,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阿娘,”江蓉琪声音颤抖着哭出声来,“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吧,江陵定是不会再跟我们回去了,林家的亲事就算了吧,阿娘从此也不必再为找婆子为我牵线搭媒,女儿若是这辈子不能嫁给仲卿哥哥,那女儿就去做姑子去!”
“你胡说什么!做什么姑子!林家的亲事岂能就这么算了!”
“那还能怎么办……这裴府女儿已经来了三趟了,这次连阿娘都一起来了,我看江陵那丫头是铁了心不想见咱们,若是她非是不愿嫁给卓老五,母亲还能逼死她不成。再说了,我看那林家就是成心刁难咱们,仲卿哥哥的阿娘只林府一个妾室,他的婚事轮不到一个姨娘做主,定是那林府大夫人看不上咱们家,这才故意想了法子用嫁妆刁难咱们。”
说完,江蓉琪一头扑倒宁氏怀里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儿不哭,有阿娘在呢,只要有阿娘在就不会容许我琪儿有一点不如意,”
江蓉琪的泪一滴滴流下,仿佛滚烫的岩浆,一点点腐蚀灼烧着宁氏的心。
她将女儿紧紧揽在怀里,一面拍着她的背,一面在她耳边轻道:“不能就这么放弃了,孩子,阿娘一定想到办法的!”
宁氏笑意未减,眸中染上一丝阴森寒意。
她松开女儿,离开凉亭,走到一处高地,突然放声对着院子大喊江陵的名字。
“你若是在里面,就快快出来,否则的话你就是自找难看……”
“江陵——”
“江陵你这个白眼狼,老娘辛苦把你养这么大,如今出息了,翅膀也硬了是吧!你若再不出来见我,我便天天来着裴府门前闹!”
府里的下人纷纷驻足,冲着宁氏道:“喊什么喊,这里是裴府,不是你们家!岂容你放肆!”
说着,有两名身强力壮的护院走了过来,想要拖她离开。
宁氏眼疾手快,不等两个护院近身,她已经又跑回凉亭,还一面放声大声喊,
“不得了了,大家快来看哪!裴府恶奴仗势欺人啦!不得了,裴府刁奴竟敢责打官妇!”
宁氏两只手死死抱着凉亭里红漆木柱不肯放,一面仍不忘大喊江陵的名字。
江蓉琪担心拉扯中伤及宁氏,便转而拉扯两个护卫……
一向清静的裴府顿时热闹得像个集市,下人听闻这么大动静纷纷跑来围观。
“住手!”
澜悦拨开人群,上前一看心里头一团火噌地直窜脑门,护院正拖着宁氏往外走,而宁氏则失心疯一般,对那两个护院则是又抓又挠又咬。
见是澜悦姑娘,护卫赶紧松了抓在宁氏胳膊上手,低头一看,手背上都一排深深牙印,还渗出几滴血来。
“你属狗的啊!还咬人!”护卫捂着手,朝宁氏大喝。
宁氏朝他手上瞥了一眼,一声冷笑,“我呸!叫你们这帮狗仗人势的奴才欺负人!今儿老娘若是见不到江陵的面,谁也别想消停!”
这里是前院会客亭,离正门很近,外头便是上京顶顶繁华的朱雀大街,坊内坐落着许多深宅大院官员府邸,还有许多参差错落的飞檐重楼。
宁氏这么一闹,不知情的人真的会以为裴府仗势欺人,出了什么大事。
江陵上前,走到宁氏身边,“二叔母,堂姐,你们怎么来了?”
宁氏吸了吸早已冻得通红的鼻头,抬眼朝江陵望去,见她今日梳了一个坠马髻鬓边斜插一支雕花木簪,眉心一点朱红,淡扫峨眉,这妆面正是时下上京城里年轻女子最流行的桃花妆,外罩一件雅而不俗的鹅黄色大氅。
经过府里几日调养,这丫头面色红润不少,碧眼桃腮气若幽兰,看起来与这座华美府邸竟如此协调相得益彰。
宁氏心里酸溜溜的。
“怎么,我们不能来?你是我江家的人,一个姑娘在外多日不回家像什么话!你说我们来做什么?”宁氏一声冷笑,斜眼叉腰看着江陵。
“堂姐,你劝劝叔母不要闹了,这里毕竟裴大人府上,这么闹对大人影响不好,”江陵略带求助语气看向江蓉琪。
“江陵,如今见你一面可是真不容易,算上这次,我来连来裴府三次了,前两次连你的面都没见到,”江蓉琪道。
“行啊,不闹也行,你这就跟我们回江家去,叔母我保证再不多说一句!”
江陵心里纵然万般再不想回江家,却也不愿平白裴大人牵涉进她们江家这个大染缸里,“……好,我跟你们回,”
眼见江陵要走,澜悦顾不得许多,急得冲上前拦住她们,大声道:“不行,江姑娘不能跟你们走!”
宁氏鼻中冷哼,“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大人身边一条只会汪汪乱叫的狗而已,再怎样我也是名官妇!我一没做违法的事,只是把我江家的人带回去而已,有理有据,你有什么资格拦着我们,纵使闹到御前我也有理!”
说着,宁氏用力推开澜悦,“起开!”
宁氏用了蛮力,若不是一旁有婢女扶着,澜悦差点跌进旁边水塘里。
“简直泼妇!”澜悦一面忿忿怒骂,一面焦急盼着大人赶紧回府。
方才宁氏母女刚一上门,她便知今日事情不妙,便已经着了府里下人快马加鞭去告知裴洛城一声。
算算时间,大人接到消息也应该回了……
正想着,只见宁氏一众经过过庭时,突然停了下来,“裴,裴大人!”
宁氏暗中猛地一把攥住江陵的手,生怕到了嘴边的鸭子再飞了。
澜悦见是裴大人回来了,赶紧上前跑到大人身边,指着宁氏道:“就是这个人方才在府里大闹了一通,现在又要强行把江姑娘带走!”
裴洛城冷冷地朝宁氏手上淡扫一眼,顺手把马绳递给府里的下人,又解下身上墨色大氅的系带交给柏叶,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般,气息平稳到察觉不出一丝情绪波动,“把人带去哪儿?”
那声音自丹田轻震而出,语调不快也不慢,给人一种无形压迫感。
“回大人,江陵是我们江家女儿,不好一直住在府里叨扰大人,”
说着,她又偷觑了澜悦一眼,略带嘲讽道:“这位姑娘可是裴府的管家?臣妇带着女儿前来府上拜访,原意也只是想把江陵带回去,谁知竟遭这姑娘冷眼相待,把我们母女二人晾在一旁不管不问,敢问这可是裴府的待客之道?”
澜悦上前一步,与她针锋相对,“夫人口口声声污蔑裴府待客之道,我只想问你,所谓待客之道,首先你得是客人,既是裴府的客人,敢问夫人的拜帖何在!分明是你们在裴府外撒泼打诨无理取闹,没把你抓起来算好的了!”
“你!”
宁氏气得血压喷张,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此事若细追究还是她们理亏,自然也再说不出什么。
“她不能走,”裴洛城静静走到江陵身侧,顿了一下,拉住江陵另一只手腕,不由分说往回走去。
宁氏自然不敢再继续拽着江陵不放,可让她眼睁睁看着江陵被再次带回去又十分不甘心。
“夫人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澜悦,请二位进府一叙!”
江陵被他拉着手腕,鬼使神差地随着身旁这个足足高出她一个半头的男子往回走,许是他气场太过强大,又或许是裴洛城的气息,总让她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
放心地随着他脚步一起向前。
绕过一块雕刻有栩栩如生动物纹路的浮雕影壁,又经过一段连廊,阳光透过走廊映照他的侧脸,轮廓忽明忽暗,仍能看清楚他脸部凌厉线条,带着一股冷漠的疏离感。
“记住,待会儿不要轻易松口跟她回江家,其他的事,我来想办法。”
他声音不大,像是一种胸腔共鸣,醇厚且带着磁性,还有他周身所散发的那种从容不迫和处事的游刃有余,让江陵无法不去信他。
“可……裴大人,你我素昧平生,大人凭什么如此尽心尽力帮我?”江陵还是忍不住发问。
裴洛城没有说话,而是默默抬起另一只手,在身前默默做了一个乌鸦飞过的动作。
这个举动只有江陵一个人看到。
那一霎,她的心跳像是漏了一拍,这,这手势是她当年在翰宸读书时经常在小豆子面前做的,每每她心情不好或是不想说话,又或是小豆子做了一些让她觉得十足尴尬的事时,她就会做这个动作。
一来二去,小豆子便也学会了。
她知道,这个手势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可是……当年那个整天粘着她的小哭包,那个见到生人就躲在她后面的小男孩不是早在十三年前就已经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