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阴魂不散
翌日清晨,江陵躺在榻上还未睁眼,就隐约闻到带着丝丝面汤飘过来的香气,她慢慢坐起身,就好像一只木偶被人用一条看不见的线扯了起来。
她感到自己神清气爽,四肢暖融融,盖在身上的被衾也是柔柔软软触手生温。
睁开眼,环顾四周,这间房子亮亮堂堂,光线充足,和煦阳光从一旁冰裂纹的窗棂折射进来就映照在她的榻前,每个四边形的格纹里都闪烁着耀眼的光。
这是……哪儿?
她轻轻敲了敲脑袋,努力回想究竟发生了什么,谁知竟引来一阵虚脱至极的疲惫感。
算了,管他呢,只要不是还呆在江家就好。
这房间里的摆设……竟有点眼熟。
小阁内,一张紫檀木半月形案几静静摆在冰裂纹槛窗下;床榻正对面一张黄蓝相间色彩绚丽,镂描着硕大牡丹花纹的小毯上,搁着一架黑棕色伏羲琴。
这琴……跟母亲当年留下那一把有些像,确切地说,那琴是父亲离开上京前留下的,自他走后,母亲思念他时每每抚琴流泪。
母亲去世时,江陵还年幼,叔母变卖了江陵家的房产,江陵也从此住进了叔母家。自那以后,再也没见过那把琴。
这……一切的一切,怕不是在做梦吧!
这时,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澜悦轻手轻脚推门进来,一眼看江陵不仅已经醒了,竟还可以下床。
澜悦欣喜,“姑娘终于醒了,你不知你这一病足足躺了七日,可把我担心坏了。”
你?
江陵怔怔地看着澜悦,这姑娘看着眼熟,好像是……她一拍脑袋,“你不就是那日栽赃我偷你东西的姑娘吗?”
说着,她下意识地朝袖口摸了摸,好像不对,再低头一看,身上正穿着一件鹅黄色锦缎中衣,布面顺滑质地细密,那光泽如行云流水一般随着她身子流动。
这还是她第一次穿这么好的料子做成的衣裳,可她却顾不得这些。
“我的钱袋呢?”
江陵伸出手向她讨要。
澜悦把手里托盘搁在房间正中的小圆桌上,笑盈盈从腰间抽出麻布袋子,“都在这儿呢!姑娘可以数数看,保证一文不少。”
江陵满脸疑惑地从她手里接过钱袋子,放在耳边晃动了两下,顺手塞进袖袋里,喃喃道,“数到是不必数了,我只听声便可知道一文不少,我问你,那你那日为何要诬赖我?”
澜悦笑了笑,却没有回答,眼睛朝桌上瞟了瞟。
江陵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碗热腾腾牛肉面汤!
病了多日,口中的确寡淡,一碗色香味俱全的汤面摆在她面前,她决定先满足一下自己的口腹之欲!
江陵一屁股坐下,拿起瓷箸毫不犹豫大快朵颐起来,这味道的确和当年在翰宸书院吃到牛肉汤面味道很像,只不过……少了点什么东西。
“我跟你说,这牛肉汤面里应该再多放一些胡椒,再稍放一些香醋,这样味道就更好了……”
澜悦见她胃口大开,想吃能吃便说明病人身体恢复得好,她也总算没有辜负大人的托付,十分欣喜回道:“看来江姑娘对吃的东西颇有心得,”
江陵神情有些黯淡,“我这个人最喜欢吃是不错,可在江家时候又总吃不饱,怎么办呢,我就每天晚上画饼充饥,脑子就一直想着什么的东西好吃,如何调味……不过这牛肉汤面还是当年在翰宸的时候吃到的,”
她的视线有些飘忽地望向窗外,脑海中隐约浮现一个孩子的笑脸,因为时间太过久远,他的神情和眼角轮廓已经变得模糊。
江陵嘴角不自觉露出浅浅一弯微笑。
“对了,”
江陵突然想起多日前在江家那位小裴大人。
隐约记得那位小裴大人当日穿着一件天青色朝服,个子很高,外罩一件宝蓝色格丝墨菊纹氅衣,墨色的毛领将他原本白皙得几乎看不到血色的脸衬得好似昆仑山的美玉,明明文弱得好似书生,眉宇间却带着几分英武之气。
说起来,这位小裴大人的眉眼轮廓竟和她的这位印象中的故人有那么些许相似,再一想,好像也不是那么像。
“……所以,这里是小裴大人的府邸?”江陵试探问道。
“可不是,姑娘房里的一切都是我们大人酌情按照姑娘的喜欢布置的,姑娘看看可还喜欢?”
哈?
江陵更加一头雾水。
萍水相逢,那日两名官差上前来将她抓住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从此以后要吃牢饭了,没成想一朝醒来竟仿佛置身梦境。
这天上掉下馅饼砸中她的事更是不可能在她身上。
江陵瞬间变得有所警惕。
“我好像并不认识裴大人吧!还是说你们大人这里有点问题,”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澜悦哑然失笑,“姑娘放心在这儿住下,以后啊这儿就是姑娘的家,我们大人不仅这里没问题,而且还聪明得紧,至于姑娘认不认识我们大人,这澜悦就无从知晓了……只有姑娘见过大人后,自己判断了。”
“姑娘只管放心住下,澜悦也会一直陪着姑娘,姑娘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说完,澜悦出门打了盆热水,服侍江陵洗漱。
“我,我还是自己来吧,被人侍候挺不自在的。”
澜悦也不勉强,顺手从妆台上拿起一把铜梳,“那我给姑娘梳个发髻吧!”
江陵看了看铜镜里的澜悦,见她待人真诚,没什么恶意,便再没有拒绝。
席间她几次打听关于裴洛城的事,澜悦总是一笑了之,算了,她既有意隐瞒,也不好强人所难,等见到这位神秘的小裴大人再说吧!
这时,院外传来几声吵闹,其中女子声音尖锐刺耳,似乎是——
“二叔母?”
江陵条件反射般腾地从团凳上站起来,面色略带紧张地看着澜悦。
“叔母怎么找到这儿了?”
“……其实姑娘病着的这些天里,有个叫江蓉琪的姑娘已经来过两次了,眼睛哭得通红,说是一定要见姑娘一面,有重要的事要说,我只告诉她姑娘你还病着尚在昏迷,实在不便让你们相见,她却是以为姑娘故意躲着她不愿相见,还哭闹着威胁姑娘,说是姑娘若是不回江家,她便一头撞死在我们裴府大门前。”
江陵唉声叹了口气,看来江蓉琪嫁入伯爵府的事,宁氏的确是没有其他法子了。
知道她心软,不会眼睁睁看着二姐姐的婚事放任不管,这才逼着江蓉琪到裴府里来闹。
虽然她也的确不想再回江家,却也不能任由这对宁氏母女在裴府大闹。不管小裴大人出于何意为她安排好这一切,目前看来应是出于好意,总不好如此打扰人家的清净。
更何况,母亲留给她的那枚白玉簪子还没找到。钱袋还在那就说明不是江家下人偷的。
江陵穿上澜悦递给她的一件好看的大氅,欣慰地笑了笑,“谢谢你,生病这些日子多亏有你的照顾,才得以痊愈,也替我谢谢你们裴大人吧!没法当面向他致谢了。”
澜悦急了,“姑娘,你这是要回江家?依奴婢见,那对母女可不是好对付的,姑娘这么回去……”
江陵莞尔一笑,拍了拍澜悦的手,“……这儿终究不是我的家,即便要离开江家,还是要先回去一趟,把该了结的事都了结了,”
见她心意已定,澜悦也实在拦将不住,便只好一路跟着江陵。
这次江家来的人不止江蓉琪一个人,宁氏也跟着一并来了。
那时,裴洛城有事出门了,而江陵又还没有醒。经过前两次和江蓉琪短暂纠缠,澜悦也大约对这对母子有了些初步印象。
这次一并而来的宁氏,只看面向便知不是个省油的灯,不是三言两语好打发的。另一面又担心她在裴府前哭闹影响大人官声,便只好将这母女二人暂且请进前院的凉亭里晾着。
那日澜悦在门外,听到了甑太医的话,心里很是同情江陵,对宁氏这些年所作所为深恶痛绝,一心想着给江姑娘出口恶气。
澜悦将宁氏母女引至府内,既不告知江陵何时出来与她们相见,也不命下人提供茶水,就把她们安排在池塘边的一处凉亭里,冰天雪地外就这么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