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猎人与巨熊
选作信使的两名猎人狂奔在爪痕林地广袤的连绵山岳之间，一刻也未曾停歇，甚至都顾不上因饥饿而咕咕作响的肚子，但即便如此，到达刺棱镇至少也得花费两天的时间，在此之前，他们只能祈祷同伴们能够安然无恙。
当晨曦来临，信使终于回到了地图上所标志的那片平原，而熟睡了整晚的巨熊也逐渐苏醒过来，它晃动着巨大的身躯，将积雪一一抖落，不远处剩余的蟒蛇残肢，已完全埋没在了雪层之下，冻结成数段坚硬的冰碴。
猎人们相互叫醒着，他们蜷缩成一团，以抵御昨晚肆虐的风雪，幸好天气并没恶劣到下冰雹的程度（这在爪痕林地的冬季也是常有的事），携带的狼皮还能够提供些许温暖。
伊莱斯和奎尔几乎整晚都没合眼，他俩摸索了附近的地形，标记了数十个用以躲藏的坑洞，并布置了些简易的落穴陷阱，伊莱斯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以应对可能发生的、与巨熊的正面冲突。
尽管图杨一再强调，这些简易的落穴陷阱在强大的巨熊面前根本毫无作用，但他还是加入了布置陷阱的行列，这一浩大的工程直到半夜才勉强完成。
苏醒后的巨熊站立了许久，它向上仰着脑袋，双眼紧闭，有如一座巨型石像，只有鼻孔在呼哧开合着，喷出的鼻息在半空中汇成一团浓郁的雾气，猎人们开始警惕起来，他们怀疑巨熊嗅到了入侵者的味道，尽管在这种严寒下，猎人的鼻子早被冻得通红，丧失了对气味的分辨能力，但对于爪痕林地的野兽来说，可能根本算不上什么。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巨熊终于恢复了四足的常态，它慵懒地在空地上来回走动，刨开覆盖在蟒蛇尸体上的积雪，大口啃咬着冰冷的蛇肉。
这个大家伙每次进食都能吃下半头血皮羊那么多的生肉，幸好它们数量不多，不然迟早会把其它野兽给吃光。伊莱斯这么想着，其实他并不确定爪痕林地中到底有多少头巨熊，但野兽间往往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如果巨型食肉动物的数量过于庞大，必然会造成自然的失衡。
那些体型硕大的野兽，行动通常较为迟缓；而迅捷如斑狼之类的野兽，它们的力量又有所薄弱；又或是那些体型娇小的野兽，在力量与速度上处于劣势，却有着极为精明狡黠的头脑，这些自然规律也早已被猎人们熟练运用于狩猎当中，针对不同种群的野兽去布置陷阱或是配备武器。
但直到巨熊向着悬崖奔袭而来时，伊莱斯才意识到，对于这头被冠以爪痕林地最为凶残的野兽来说，那些既定的规律全然无效——它早已觉察到猎人的存在，吞咽蛇肉的举动也只是为了麻痹入侵者，甚至不过眨眼的工夫，巨熊就已冲出数十米的距离。
伊莱斯率先反应过来，他举起猎枪，在呼喊撤离的同时瞄准了巨熊的眼睛——这是巨熊裸露在外、为数不多的要害部位，精炼子弹迸射而出，巨熊的反应也同样迅速，子弹射偏到它厚重的皮毛上，似乎并未造成有效的伤害。
“我需要你们吸引巨熊的注意！”伊莱斯喊到，他从背包里取出一颗手掌大小的火药，随后披上一张近乎雪白的狼皮，向着东南方的一处至高点狂奔而去。
密集的落穴陷阱减缓了巨熊前行的速度，在伙伴们的掩护下，伊莱斯攀爬到了至高点，他将火药的引线抽出，准备着点燃，这颗浓缩的黑火药出自岩城工匠之手，是公认的顶级火药，它的威力足以摧毁数十间房屋，就连小上数倍的浓缩黑火药都能轻易炸开几米厚的岩石。
“给巨熊点厉害尝尝。”
伊莱斯对这颗花费了足足三枚金币才购得的浓缩火药充满了信心。
他吹响口哨，收到信号的猎人们按照计划躲进了坑洞，在雪层的掩护下，悬崖一侧的山坡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只剩下一片白雪皑皑。
巨熊停止了前行，它嗅着空气中残存的人类气味，以分辨猎人们躲藏的位置，但紧接着，它的注意力就被伊莱斯的喊叫吸引了过去，巨熊转过身，以更加迅猛的速度向着伊莱斯所在的至高点冲去。
“咚咚咚”的震颤声仿佛要将大地撕裂。
一股难以抑制的恐惧感充斥在伊莱斯的脑海，他的心脏跳得极快，快到要从身体里迸裂出来了，他颤抖着点燃引线，火苗燃起，引线逐渐缩短，伊莱斯等待着时间，需要再等等，他要找准时机，以发挥火药的最大威力，他紧盯着巨熊，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巨熊终于冲到了至高点的下方，它张开血盆大口，咆哮着向伊莱斯扑去，而伊莱斯手中火药的引线也即将燃尽，伊莱斯知道是时候了，他果断将火药掷了出去。
爆裂的火焰很快带来了毁灭，裹夹着黑烟的气浪升腾而起，瞬间将周遭的一切轰飞，就连至高点上整块突出的岩石都没能幸免，伊莱斯用狼皮裹住身子，蜷缩着从悬崖上跳下，爆炸的气浪将他向下推着，又卷到大地上，如同狂风中的一粒沙子，不住地翻滚，一大堆碎石、枝丫或是砂砾朝伊莱斯身上砸去，直到他整个人都被埋在了泥土中。
伊莱斯尽力保持着清醒，但意识和躯体就像被爆炸分离了一样，原本急速跳动的心脏骤然停止，他耳边满是嘈杂的嗡鸣声，鼻腔里也充满了火药的硝烟味，眼前所有物体都在扭曲、重影着，整个世界更是天旋地转，突闪了无数异样的炫光。
这种极端混乱的感觉过了很久才有所缓解。
伊莱斯吃力地推开压在身上的泥土和石砾，也顾不得去清理脸上的血迹，他急切地想要知道巨熊的状况，火药的威力比起伊莱斯预想的要厉害得多，这种程度的爆炸足以杀死一整个斑狼族群，或者更多。
但满怀的希望仅一眼就被彻底拉回了现实，在几乎被全部抹平的至高点下，巨熊依旧站立着，只是下颚附近多了几道并不显眼的伤口，它庞大的身躯遮住了晨曦，将伊莱斯笼罩在大片阴影中，那双深棕色的眼睛投射着难以形容的压迫，伊莱斯感觉自己就像广袤深海上挣扎的落水者，看不见哪怕一块礁石。
无尽的绝望如潮水般吞没了伊莱斯——产自岩城的顶级火药都难以对巨熊造成有效的伤害，那刺棱镇的未来，几乎是可以预见的毁灭——他无力地瘫倒在乱石堆上，神情涣散，鲜血从他口中咳出，顺着皮甲滴落到崩裂的石块上。
巨熊的目光停留在伊莱斯身上许久，这头被誉为爪痕林地最为凶残的野兽竟也意外于眼前这个小家伙的威力，它朝伊莱斯更靠近了些，那颗硕大的脑袋凑到伊莱斯跟前，伊莱斯甚至能够清楚地听到从那黝黑的鼻孔中所发出的沉重呼吸声。
远处的猎人们向巨熊倾泻着弹药，试图分散它的注意力，但巨熊根本不为所动，伊莱斯亲眼看到那些精炼子弹打到巨熊身上，被厚重的皮毛弹开，或是仅在巨熊身上留下一些浅浅的坑洞。
现实教派的武器难以对这头野兽造成有效的伤害。
它是强大的，是令人畏惧的，是无法战胜的。
它是爪痕林地中最为凶残的野兽。
一个念头在伊莱斯的脑海中闪过，身为刺棱镇的猎人，死在与这头传说中的野兽的搏杀中，这绝对称得上是一种无上的荣耀啊！
恐惧在这一刻彻底消散，伊莱斯竟不由得亢奋起来，他放声怒吼着，任由这种亢奋感传遍身体的每一个器官、每一寸皮肤，带有浓郁血腥味的空气充斥着伊莱斯的肺部，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拔出猎刀，摆出进攻的姿势。
巨熊也有所回应，它直立起身躯，健硕的背部高高隆起，利爪悬在半空，那是即将发动攻击的前兆。
爆裂的火药、猎枪的轰鸣、呼啸的寒风汇集在这片广阔的空地之上，一场猎人与巨熊间的战斗正式敲响。
巨熊落下利爪，伊莱斯快速躲闪到一块岩石后，这试探性的一击并未命中，紧接着，利爪再度袭来，巨熊粉碎了地面上所有突出的岩石，接连落下的爪击将大地砸出无数半米深的坑洞，更是每次都精准地避开了伊莱斯。
力量上的悬殊使得这场战斗呈现碾压的态势，如同捉弄蚂蚁般戏耍。
伊莱斯索性放弃了躲闪，他握紧猎刀冲向巨熊，双眼紧盯着即将落下的利爪，等待着生命中最后一刻的到来。
在伊莱斯的视野中，巨熊的利爪快速袭来，他看到锋利的爪尖破开漫天飞雪，他看到晨曦的光芒再度越过庞大的身躯，他看到那双深棕色眼球里反射出自己的样貌。
但同时。
他也看到数十根箭矢突然破空而至，“嗖”地扎向巨熊。
挥击中的利爪猛然停滞，巨熊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眼球也瞬间遍布了血丝。
几秒后，在伊莱斯惊诧的目光中，巨熊倒下了，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撞击到大地上，引发了一连串的震颤。
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没有人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强大到近乎无敌的巨熊会突然倒下，所有猎人都愣在了原地。
过了很久，久到巨熊的身躯上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伊莱斯才敢有所行动，他颤抖地爬上巨熊的身躯，找到了那些箭矢，箭矢极为普通，箭头由粗糙的劣质铁片制作而成，甚至还有磨尖的石块，箭身也不过是最为常见的硬木，几根搓成细绳的藤蔓将箭头与箭身固定在一起。
伊莱斯确信仅凭这些东西是绝不可能对巨熊造成伤害的，他仔细查看着手中的箭矢，终于在箭头上找到了一些黏稠的绿色液体，除此之外，伊莱斯还发现有几根箭矢居然插进了巨熊的身体，但他很快就意识到，并不是箭矢穿透了巨熊的皮毛，而是箭矢正好落到了一处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上。
在巨熊的胸膛处，伊莱斯拨开厚重的毛发，看清了伤口的全貌，那是五道细长的伤口，大致呈现平行排布，就像手掌张开所划出的伤痕。
奎尔率先来到伊莱斯身边，可还没等奎尔说话，伊莱斯就递给了他一根箭矢，奎尔疑惑地接过箭矢，很快就发现了箭头上的异样，他嗅了嗅那些绿色的黏糊状液体，刺鼻的气味让他就想到一种东西。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种植物毒素，并且只需要一点点就能让动物全身麻痹甚至死亡。”奎尔看了伊莱斯一眼，继续说到，“是这玩意儿杀死了巨熊？这些箭是从哪里来的？”
“巨熊可没死，它只是昏迷过去了。”伊莱斯指了指脚下，奎尔这才感受到，从巨熊肉体深处迸发出的强大力量，那是心脏跳动的余波，尽管有些微弱，但依旧表明巨熊还活着。
伊莱斯举起箭矢，向着身下的伙伴们喊到，“是你们的箭矢吗？”
没有人回答，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先是巨熊莫名其妙地倒地，现在又是从哪里来的箭矢？
就在众人疑惑之际，几根箭矢从远处射落到附近，箭头上绑着数颗冒着滚滚浓烟的小球，短短数秒，浓烟就扩散开来，将毫无防备的猎人们尽数笼罩其中。
片刻后，浓烟散尽，几个近乎浑身赤裸的人从一块石岩后探出头来，他们身着仅能遮住隐私部位的兽皮，裸露的皮肤上纹着各种奇形怪状的花纹。
他们走向昏倒在地的猎人们，手中的木制弓箭赫然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