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莫使无情遇有情
弈天殿前，艳阳高照。
身披红袍的弈珩一只手拿着牵红的一端。牵红的另一端，自然攥在蒙着大红盖头的颜玉郡主手里。他们二人亦步亦趋地走上弈天殿前长长的玉石阶，在文武百官及其亲眷的围观下，走进弈天殿。
雄伟敞阔的弈天殿坐北朝南，弈皇与皇后此刻正高居王座，满脸欢喜地望着徐徐走来的太子和自幼便作为太子妃培养的颜玉郡主。弈皇与皇后只此一子，自然倍加珍爱。
祁阳侯与夫人站在王位下的第二层白玉阶上，遥想着自己的独女，即将是未来的皇后，更加春风得意。
白玉阶下的大殿内摆放着二十几桌宴席，能有资格在大殿里进餐的自然都是身份非凡的王亲贵族以及他们的内眷。一般的官员，只能带着家眷在殿外围观，在几个侧殿用餐。
负责大婚仪制的礼部官员，小心翼翼地计算着时辰，待太子与颜玉郡主驻足于白玉阶上，高声缓缓地贺唱：“吉时已到，有请新郎新娘，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弈珩机械地按照司礼官的唱白跪拜着，只是到夫妻对拜之时稍稍迟疑了一下，便拜下身去。他知道，颜玉并非自己所求，可自己又偏偏无所求，便也只能从了父母之命。
一声礼成，将弈珩的思绪拉回。他缓缓走近新娘两步，因为按照仪制，接来下，他要揭下新娘的红盖头，与之一起举起酒杯先敬皇天后土八方神明，再敬双亲，还有参加婚宴的群臣。
红盖头掀起，华贵凤冠下，颜玉低眉颔首，两眼清波，笑靥如花。弈珩只看了一眼，便转身拿起太监端过来的酒杯。颜玉不敢迟疑，也赶紧转身拿起自己身后的宫女送来的酒杯。二人右手高抬，左手捏住右手的袖角，按照身后司礼官的唱和，将酒水轻轻地洒在玉阶上。
弈珩只想赶快结束这无聊的仪式，奈何自己的身份特殊，只能强忍着不耐烦，转身拿起第二杯酒准备敬父皇母后，还有新晋的岳父岳母。
颜玉微微侧目，偷看着面无表情的太子，也就是自己的夫君。她知道，以表哥的性格，现在一定很不耐烦了，但又不好出声安慰。见太子也不看自己，颜玉只能闷不做声，心里却欢喜得很：毕竟从今天起，我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了。
弈皇与皇后，祁阳侯与夫人也拿起酒杯，互相致意，待太子与太子妃再次拜过，各自饮尽。
刚一入喉，弈珩便觉察出这酒水的味道有异样，咽下后更觉胃里似乎燃起一团烈火，浑身开始燥热，奇痒难耐。他抬起头，发现父皇和母后的脸色也似乎在强忍，马上反应过来：酒有问题。
“酒里有毒，快传太医。”
弈珩一边大喊，一边紧捂着肚子，踉踉跄跄地走到父皇母后身边，关切地看向自己的双亲。此时，颜玉也早已痛苦不堪，跌坐在地上挣扎。祁阳侯与夫人更是早已趴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王亲贵族、官员们、太监宫女们，顿时慌了手脚，乱成一团。
须臾，多位太医疾步而至，分别迅速地跪在中毒的弈皇、太子等人身边。
“噬魂。”几位太医检查完症状，纷纷脱口而出。刚刚还慌了神的几位太医，瞬间缓过一口气。要是别的毒，恐需调配解药，耽误时间。这噬魂的解药，就简单多了。只需将新鲜的九转还魂草泡水，连服三日即可解毒，甚为方便。
众所周知，噬魂类似瘟疫，曾肆虐两百年，但自从弈国神医发现九转还魂草能解此毒，且其并不难寻之后，便逐渐销声匿迹。近几百年，感染者并不多见。
听闻所中之毒是噬魂，弈珩稍微心安，但随之疑惑不解。皇宫戒备森严，怎会有人有机会下毒？想来一定是今日大婚，疏于防范，混进来的。可转念又一想，这噬魂之毒近乎绝迹，下毒选如此不常见又如此容易被解的毒，用意何在？
太医院的人很快就用九转还魂草煮好了解药，一路小跑又小心翼翼地端上弈天殿。太医赶忙接过，端到众人面前，一一服下。而后，宫女太监们将皇帝、皇后、太子纷纷抬回各自寝宫。太子妃被安顿在太子所居的弈阳宫侧殿里。祁阳侯与夫人则被安排回府。
群臣被安排继续享受喜宴，但众人谁还敢饮酒作乐，纷纷简单吃些，便自行告退。一场欢欢喜喜的盛宴，草草收场。
弈阳宫内，太子寝殿外。
一个太监似乎与一位值守的侍卫起了争执，趁着侍卫分神，一个宫女猫着腰，小心地避开侍卫，偷偷潜入了太子的寝殿。
寝殿内被一层纱帘分为内室与外室，淡淡的檀木香，缭绕其间。外室方正，长宽均约两丈，兼做书房，两面墙上摆满了书籍与字画。内室较小，约一丈宽两丈长，靠后墙放有一张楠木寝榻，围有床帐。
寝榻上，弈珩体内的灼热感已有所消散，身上勉强不再发痒，甚为疲倦。屏退了众侍卫和宫女，弈珩刚想安静休息下，便听见外门被悄悄推开，有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弈珩立即警觉，闭目佯装熟睡。
弈珩耳力甚佳，隔着纱帘，他听见来人先是在寝殿内绕了一圈，打开熏香炉看了看，还拿起桌子上摆放的点心吃了起来，似乎还将点心包了起来，才心满意足地轻轻挑开纱帘，蹑手蹑脚地走到寝榻前。弈珩微微睁眼，发现站在自己榻前的是一个宫女打扮的小姑娘。
小姑娘将左手拇指塞进嘴里，似乎犹豫了半天，伴着一声轻轻的呻吟，将手指拿出，瞅了一眼，迅速将手指伸向弈珩。说时迟那时快，弈珩迅速出手一把攥住伸过来的手腕，扯到身前，起身而坐。
“什么人？”弈珩强忍着体内瞬间翻滚而起的灼痛，低声问，眼睛上下打量一番来人，似曾相识。
“啊啊啊啊……”弈珩的举动似乎吓了小宫女一跳，那娇细的手腕更是被攥得疼痛不已，尖叫起来。
“好疼啊，你放开我啊……”小宫女伸出另一只手，用力掰扯着弈珩的手指。
“怎么是你？你进宫来做什么？”弈珩终于认出眼前的这个小宫女，便是今日宜安街上那个差点扑倒在地，向自己扔了一块桂花糕的小姑娘。
“进宫来救你啊，你先放开我啊，疼死我了，真是好心没好报。”
“救我？你怎么知道本王会中毒”
“你先放开我。好疼啊……”小宫女大声嚷嚷着。
“殿下，您没事吧？”殿外传来侍卫恭敬地询问声，许是听到了殿内的动静，又不敢轻易闯进了。
弈珩细看了一下眼前天真无邪的小宫女，犹豫了一下，松开了手，对着殿外大声回应：“没事，都退下吧。”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松开手，也许是因为那块从天而降桂花糕真的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桂花糕吧。
小宫女揉着手腕，噘着嘴，嘟嘟囔囔地说：“早知道就不听洛宸哥哥的话来救你了，咬破手指就已经够疼了……”
“你为何要咬破手指？”
“为了帮你解毒啊，洛宸哥哥说只有我的指尖血能解你的毒。”
“你的血能解本王中的毒？你知道本王中的什么毒吗？”
“知道啊，噬魂嘛，最好解的毒。”
“噬魂之毒，确实好解，只需九转还魂草即可，为何要用你的血解毒？”
“洛宸哥哥说，你是天上的神仙，是来下凡历劫的，中了这噬魂之毒，如若用凡人的解法，会影响你的仙本，等你回归天界后，修为会大减。所以要我来帮你解毒，连喝三日我的指尖血，你的修为就不会受损啦。”九臻歪着头说完，马上看向自己的手指头。只见指尖上淡绿色的液体即将凝固。一个反手，将手指伸进弈珩嘴里。
弈珩第一次看到居然有人的血是淡绿色的，一个恍惚，猝不及防，只觉唇间一抹甘甜，丝丝入喉，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
“是不是很甜？”九臻笑眼弯弯如月牙儿。
“嗯，你说本王是神仙下凡？可是真的？”弈珩低声问。其实这个问题在他心中迟疑已久，因为在他幼时就曾梦见过一位和蔼可亲的妇人唤他孩儿，说他是天神下凡，让他好好照顾自己。不仅如此，他的父皇母后都曾梦到过神仙指点，说他们的孩子是天神下凡，要好生保护。
“洛宸哥哥说你是，那你就是呗。不说了，我还得赶着去救你那位太子妃呢。”九臻说完，起身欲走。
“等等，颜玉也是下凡历劫的神仙？”
“是啊，洛宸哥哥说太子妃是他的姐姐。”
“哦，那……那你是何方神仙？”
“我呀，神仙不敢当，我的法力现在还不是很高，但我迟早会成为大神仙的。”九臻说完，转身便走，心中却想着：草木之身幻化人形就修了四百多年，就我现在这点不足百年的修为，勉强比一般的小妖强一点点，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修炼到能入仙籍的境界啊？
九臻闷着头，刚一出太子寝殿没走几步，就被侍卫拦住，二话不说地便被扣下，直接拉进了内狱。原来，禁卫首领怀疑有人趁太子大婚朝宴群臣之际混进宫下毒，正在彻查宫内四处抓捕生面孔。侍卫们见九臻这个小宫女面生，自然不由分说地抓起来。
弈珩隐约听见外面似乎九臻的呼喊，立刻猜到可能是宫里在抓捕下毒之人。
她到底是不是下毒的人呢？噬魂之毒并不常见，平民百姓肯定难以得到。她说自己是神仙，自然有可能得到噬魂之毒。如若是她下毒，为何又编出一番神仙下凡的言辞来救我，难道另有所图？
弈珩将信将疑，忽觉有些饿了，便喊来侍卫，让其准备些餐食。
看着侍卫欣喜不已的表情，弈珩不觉疑惑，问其原因。侍卫言明，一般中了噬魂之毒的人，都会最少虚弱七天，而殿下您身强体健，根本不像是刚中毒的。
听侍卫这么一说，弈珩才惊觉，暗暗运气行走一周天，发现自己神清气爽，毫无疲惫虚弱之感。难道真的是自己身强体健？
弈珩思之，迅速起身脱下婚服，换上平时常穿的银色镶嵌暗龙纹的外袍，顾不上吃饭，直奔父皇母后的寝宫——弈和宫。
刚进弈和宫，迎面碰见太医院的首席于太医。
于太医见来人是太子殿下，大为震惊，立时请求为太子把脉。弈珩允准。在细细把过脉之后，于太医惊奇不已，直言道，太子殿下脉象从容和缓，体内气息流畅，且面色红润，而皇帝皇后的脉息虚浮，体内气阻，面色惨白。同样中毒，太子殿下竟毫无中毒之症状。
听完太医的话，弈珩心中的猜想，不觉多信了几分，立时转身走向内狱。
宫里的内狱，一般是用来关押作奸犯科的太监宫女以及侍卫的。偶尔有刺客入宫，抓到后，会临时关押于此。
九臻被莫名其妙地押进内狱，自然气不打一处来，奈何这禹陵城设有限制，用不了遁身法，只能大声呼喊着洛宸哥哥救命。
一个管事的太监总领，慢悠悠地走过来，尖声尖气地吼道：“喊什么喊，你若没下毒，自然审讯完就会放了你，你若脱不清干系，喊破喉咙也没用。麻利点，赶紧绑到柱子上，一会何统领就来了。”
侍卫七手八脚地把九臻绑到一根柱子上，嫌她吵闹，还随便找了块破布塞进她嘴里。破布的味道简直要把九臻熏晕了，奈何动弹不得，只能又急又气地干跺脚。
侍卫绑好九臻便急匆匆地走了，只剩下那个管事的太监总领坐在不远处的桌子边喝着茶。他身后站着两个太监，一起目不转睛地监视着九臻。
环顾四周，九臻发现整个囚室只有她自己被绑，心中暗想：太好了，洛宸哥哥没被抓，快来救救臻儿啊！
正说着，一个太监低着头走了进来，似乎有事向太监总领报告。总领并未回头，微微侧身想听他汇报，却见来人一个手刀劈在总领颈部，总领立时晕厥。两个太监还没反应过来，立时被来人绕到身后，左右各一掌劈颈，晕倒在地。
“洛宸哥哥，你怎么才来救我？”刚被扯掉堵嘴的破布，九臻就嘟囔起来。
“是我来晚了，让你受罪了，先出去再说。”洛宸一边埋怨着自己，一边手脚麻利用匕首划开捆绳，拉起九臻的手，疾步走出囚室。
“大胆，居然敢擅闯内狱。”洛宸牵着九臻的手刚走出囚室，就被迎面而来的五人拦住了。其中两人便是抓住九臻的侍卫，还有一个统领打扮的，便是听完侍卫禀告，前来审讯的皇宫禁卫总统领——何斥风。
“我来对付这群官兵，你跟在我身后，趁机逃出去。”洛宸将九臻挡在身后，侧身轻声说。说完，手中自腰后扯出一把软剑，朝着那个统领飞身而去。何统领见来者不善，立时抽出身上的佩剑，旋即响起尖利的剑器碰撞之声。
洛宸其实早已认出这个何斥风，乃天界玄阳宫侍卫统领。这玄阳宫的主人便是此刻正在人间历劫的太子殿下。何斥风能成为皇宫近卫总统领，自然身手不凡。与洛宸大战十几个回合，依旧难分胜负。内狱空间有限，洛宸又无法施展轻功，一时间难以脱身。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从内狱外，弈珩在几个侍卫的陪同下，大步走来。
何统领发现来者是神采奕奕的太子殿下，也是大为不解，旋即一记快刀，逼开洛宸，暂时停下身，喘着粗气，禀告事由。
洛宸飞身落回九臻身边，将九臻挡在身后，轻声说：“别怕，有我在，我有办法带你离开。”
九臻已经被刚才的激战吓蒙了，机械地点着头，双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抱着洛宸的手臂。
弈珩听完何统领的禀告，目光扫视一眼洛宸，定睛在他身后的九臻身上，信步走来。
何统领赶紧上前拦住，“殿下，小心，此人身手不错。”
弈珩拍拍何统领的肩膀，轻轻地推开他，继续向前走去。何统领只能紧握佩剑，小心地跟在身侧。
弈珩径直走到距九臻约一米远，方站定。
“你的血果然有奇效，父皇母后还等着你医治，速速随本王前去。”弈珩面无表情，淡淡地说道。
“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不需要臻儿救治，只需按时服用太医开的药，便可痊愈。”洛宸看了一眼身侧的九臻，朗声说。
“你又是何人？”弈珩其实已然猜到此人可能就是九臻口中的那个洛宸哥哥，但还是严厉地问道。
“在下洛宸。”洛宸不卑不亢地回道。
“你们是什么关系？”弈珩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想问清楚。
“兄妹。”
“你们怎知宫里会有人下毒？”弈珩负手，沉声问道。
“偶然得知。如若不想耽误太子妃的病情，请赶快带我们去见她。”洛宸心中暗暗着急，看样子弈珩已经喝了九臻的精血恢复如初，想来爷爷说的不会错了，得赶紧去救姐姐。
“偶然？你这个理由未免太牵强了。不过看在这个小姑娘的份上，本王暂时不追究。先随本王去弈和宫，救治父皇母后。”
“我已经说过了，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不需要臻儿救治，倒是太子妃同殿下一样，乃神仙下凡，需得臻儿亲自救治。”洛宸有些愤愤地说。
“她也是神仙下凡？那父皇母后更应该是神仙下凡吧？”弈珩听九臻说过颜玉也是神仙下凡的事，心中不免疑惑重重。
“弈皇与皇后实乃人中龙凤，但却非神仙下凡。”洛宸淡定答道。
“虽说如此，但这个小姑娘的血确实能缓解中毒之后的不适，还是先救父皇母后，再救颜玉吧。”弈珩铁定心思，坚持地说。
“好吧。”洛宸见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用九臻的血救治普通凡人的噬魂之毒，肯定效力非凡，但也的确有些大材小用。他并不知，其实九臻的精血十分有限。
洛宸无奈又怜惜地看向九臻，轻声说：“委屈你了。”
九臻自然听懂了他们的对话，一想到自己又要多咬破几次手指，一百个不愿意，但洛宸哥哥已然如此说，也别无他法，只能默默地随着众人，前往弈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