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
回到东川的第二天晚上，就是秦羽重新上戏的日子。
罗与非在前天她到的时候刚好在酒店一楼，抬眼就看见陆延舟领着人进门。几天不见，秦羽身上某种气息的转变十分明显，而她看向陆延舟的眼神也更加泄露了这份难得的转变来自何处。
“准备——三，二，一，action！”打板。
秦羽夺门而逃。
被光影晕染的水泥路近在眼前，不知为何闪起星星点点的斑驳，好像一片宁静的水面，但当脚踏上去的那一瞬间，脑中又分明被激荡起了巨幅波澜。
她应该走吗？
秦羽脚下不由一滞，随即缓慢地转过身。
此时此刻，她已经站在了路灯投射的最边缘，深沉的夜幕让眼前一切变得纯粹透亮，她看着燃火的门栋，而在那边，本该随之冲出的人影也不知为何停住了。
他们遥遥相望。
秦羽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在她真正离开家的时候，她可以软下心去回头，会不会也存在片刻犹豫，觉得认命便好。
但时光不会倒流，不会给任何人重新选择的机会，至于现在，也不过是将当时难以辨认的心绪重新组织，用以试图求得某种程度的圆满。
罗与非说，不能完全摈弃，但也不要完全一致。
秦羽一直不懂。
可眼下，一切似乎都开始顺理成章。
于是这一刻，她只是深深地看着门栋，嘴唇动了动，想说的话说不出口，却并不妨碍表达，只不过无声而已。
然后，她重新面向路的尽头，大踏步地往未知的阴影里去了……
“卡！”罗与非点头带了些笑，“过了，不错。”
罗导的夸奖是等秦羽折回来才说的，闻言秦羽扬起眉道谢，又转向从宿舍楼走过来的演员老师，鞠了一躬。
上次因为连连ng，还得所有人都陪她熬，虽然她有诚恳的道歉态度还在事后让小张给买了慰问品送给大家，却也无法弥补实力的缺失。
好在今天，顺利结束拍摄。
想到这里，秦羽又扬起笑脸，接过小张递来的水喝了几口，耳边突然听小张喂了声，扭头看去，正见到对方接起手机，随即两人视线不知为什么撞在一起，那边突然看似慌乱了一瞬，转眼就别开身子往远处走。
秦羽若有所思，等人便问：“之前谁的电话？”
“没事，我家里人的。”
秦羽点头，伸手：“我手机呢？”
小张：“欣仪姐要我督促你专心工作，先回去看剧本吧。”
“就几场了有什么好看？”秦羽槽着往外走，可眼前，小张当时的慌乱又里挥之不去，她又停下来。
小张低头想心事没注意，一下子额头撞到她的背，哎呦一声，又赶紧凑上去问：“没撞疼你吧？”
秦羽却幽幽盯着她，直到对面脸上露出了点发毛的神色，才：“什么事？”
“没，没有啊——”小张还在试图挣扎。
“不说，我直接问陆欣仪，或者——”她突然福至心灵，脱口而出另一个名字，“魏金利？”
这三个字乍蹦出来，小张肉眼可见地绝望。
陆延舟用陆家的私人飞机随心所欲跑去东川，回陵州自然要被陆老爷子叫去西锦山，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究竟爆发了多么剧烈的争吵，就听门突然被打开，陆延舟捂着头在走廊上跌跌撞撞了几步，轰然倒地。
魏金利接到陆欣仪的电话后立刻赶去医院，不过被陆欣仪拦截在门口，没有第一时间见到陆延舟。
“他们怎么会吵起来？”等被拉到一边，他迫不及待地问。
陆欣仪抿着唇，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好像是因为要求立刻将控制权交给绍司哥。”
“我——靠！”魏金利没忍住骂了脏，但很快反应过来这里是医院，闭上嘴，心里的怒气却怎么也压不下去，最后只能自己在边上暴走。
不过，他来回几次后又停下来，扭头盯着陆欣仪：“你是不是还有瞒我的没说？”
陆欣仪眼神闪了闪，半晌长叹了口气：“这也是我要问你的。”顿了顿，她重新开口，声音放的很轻，“六月，你们为什么去尼斯？”
魏金利瞳孔骤然紧缩：“你——”
“绍司哥的意外，不仅和薛丛景有关，我爸也掺和了是不是？”陆欣仪拼命咬牙才没让自己喊出来，“为什么不和我说，那时候他什么都记得，为什么不和我说！”
她一直以为，就算家里人怎么反对，只要她能遵从本心与陆绍司统一战线就好，可之前接到的档案袋却明白无误地告诉她——她的父亲之所以对她放任，不过是想趁陆绍司将领壹带至辉煌的时候，利用她狠狠捅上一刀。
而这一切，全来自于陆老爷子的默许。
这些难受压在心中已久，如今陆欣仪说出来，仿佛是强撑的气球终于被扎了个破洞，气扑哧扑哧地往外搂，她不由腿一软：“所以你们也是在提防我吗？”
魏金利忙揽住她，看到她脱力的模样也不由着了慌，“我们没有，是——”他喉间梗着，最后使劲咽了一把，“是他说，你只是你而已。我们不会拖你下水。”
夜深了。
陆家对于陆延舟的关心大多是做做样子，在与医生护士接洽完后，一群人乌泱泱地往电梯口撤走，陆欣仪也在其中，这是魏金利与她商量后的决定。
而作为陆延舟仅剩的朋友，魏金利本人当仁不让地在原地驻守，看着戴青云与陆绍司落在最后，两人似乎在交流着什么。
并不意外的，他发现了戴青云的一抹一闪而逝的笑。
大概，就是在要陆绍司趁机拿回领壹的控制权吧……魏金利面无表情地想，等目送电梯门合上才喘了口气，闷闷不乐地往病房里看。
病床上，陆绍司静静平躺，监护仪器在边上很有规律地闪烁。
这一幕何其眼熟，魏金利突然想到了当时那场车祸，自己也是这样站在门口，看着里面人事不省的陆延舟。
他从未有过那样慌乱的感觉，甚至含着隐隐的悔意，如果在陆延舟摇摆是否回国接手领壹时，他能在边上坚决地表示反对的话，是不是之后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魏金利颓然靠墙，脑袋垂得很低。
“kinley？”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他一愣，转身：“绍司哥？”
陆绍司最近可以勉强靠拐杖行走，但同时需要有人在边上看护，所以眼下，他是自己操纵着电动轮椅，向魏金利缓缓行来。
人快到跟前时魏金利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绍司哥，还要看eric？”
陆绍司没点头没摇头，但也任他把自己推到门边，就是眼睛向里扫过便收回来，重新落到魏金利的手上。
“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很抱歉。”他顿了顿，突然低声，“我爷爷的想法并不代表我的意思，还有我的母亲……我很抱歉。”
道歉？
魏金利没有与陆绍司深交过，但也心理清楚这些话并非虚情假意，只是现在最好的朋友躺在病床上，他无论如何没办法心平气和地感激陆绍司的真诚。
“绍司哥，领壹迟早要交回到你手上。”他全部力气用来压下音量，说的话就变得不太留情面，“不管你愿不愿意，这是我们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只要董事会通过，就算陆延舟再不愿意，也只能缴枪投降。
这一点，陆绍司不可能不清楚。
那边沉默了好一会。
魏金利正要开口，却听耳边叹了口气：“kinley，他是真的想接手吗？”看过去，陆绍司面色忧虑，“郁家对于陆家来说确实不是多好的合作对象，可他现在连郁家都不愿意要——”
就听得“叮咚”一声，不等人扭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几乎飞奔而来。
“他人呢？”魏金利眼前一花，同时衣领被紧紧揪住，一时间竟失去所有言语。
只能定定瞧着秦羽眼眶通红，近乎失声地质问：“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魏金利被吼得大脑发懵，余光扫到一边陆绍司才回过神：“你——好好说话，绍司哥也在。”
秦羽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陆绍司双手搭在膝上，面色如常，见她转来便颔首招呼：“秦小姐，你好。”顿了顿，又冲魏金利微偏头，“下面还有人等，先走了。”
“哎绍司哥，我——”魏金利本来想说送，可突然考虑到上面陆绍司没人照顾，忙扭头示意，“秦羽你先帮帮忙？他现在没有醒，看着就行。”
她自然点头答应。
看着那两人离开，秦羽拉开病房门往里走。
这家医院就是上次陆延舟车祸后治疗的地方，是陆家指定的治疗医院，环境确实好，但让陆延舟一个人孤零零地呆着，秦羽很难想象得出这份“好”究竟是不是真的能落到陆延舟头上。
监护仪器稳定跳着数字，她盯了半晌才慢慢往病床边挪，随手拖了把椅子坐下。
理论上，此情此景下应该会有很多话想说，可惜他们俩前几天全腻在一起，算不上是久别重逢，更别提会有什么意外的真情倾吐。
秦羽其实更想叹气，可胸口莫名堵得慌，只能把目光凝在床上，看久了，就有种错觉回到陆延舟出车祸的那天晚上。
她陡然想起来，似乎从陆延舟醒来失忆开始，自己从来没有问过那场车祸的具体缘由。或许是因为真的遗忘，又或许是，别有所求……
秦羽捂着脑袋闷声不吭，随即，将额头缓缓垂落，抵在床沿。
触感柔软却没有温度，还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道，她的鼻子轻微抽搐着，渐渐泛起了酸涩之感。
秦羽就这样埋着头，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就是脑子里的某根弦在浅薄的呼吸中终于无力承受重压，终于绷断。
她从喉间闷闷地溢出一声长叹，同一时间，脑袋上似乎落下了点什么东西，很轻，又带了点温温的热……
等等！
秦羽一下子抬起头，正好与那偏移过来的目光相交，她愣在当场，而那边却皱起眉，深黑的瞳仁里跳着奇异的光。
“我答应你进领壹？”声音响起，从胸膛发出笑，震得人耳朵嗡嗡响，“你还真是胆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