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重返棚区
接下来的两天,菀凝每日都去棚区帮忙。回来后便在浣花苑撰写她的账房条规。
画眉和浓露在旁边看着自家小姐的认真劲都觉得惊讶,心道小姐真是变了,以前要么在院子里看话本子要么去外面逛首饰铺子,何曾做过这些事。她俩虽然看不懂,也知道小姐这是在做正事,所以在一旁默默守着,不敢打扰。
到了第三天,菀凝将写好的条规交给紫氏。紫氏看了看,提了几处不妥的,让菀凝修改了,送到账房去,说今后就按这个规矩办事。
紫氏那天不过是看她感兴趣才答应了,平时没怎么见她学习,也就没指望她能提出一个妥善的法子,只当她是一时兴起,少不了要自己多提点一番。可如今看她,写出的字,说出的话都大有长进,心里暗自惊讶,联想到前几日在账房,她对账目一点就通,算得又快又准,不禁又有些自豪。想来以往是看低了自家闺女。
菀凝小的时候,紫氏亲自教过她读书习字的,但这丫头一直不喜欢学习,又活泼好动,紫氏也就没怎么拘着她学。后来紫氏生了宁明璨后,那小家伙是个天生的读书料子,比起他姐姐来不知道强到哪去了,于是紫氏将所有精力都拿去教儿子了,对女儿学业上也就没怎么过问,如今想来竟生出几分遗憾。
待晚上宁桥舟回来,夫妻俩腻在房里说了会私房话,大丫鬟邀月进来通报,说姑娘过来了。
夫妻二人便去了外屋。
菀凝今晚是专门来找宁桥舟的,她走到宁桥舟身后,主动给宁桥舟捶背:“爹爹,到今天为止,棚区就施粥三天了。”
宁桥舟笑着道:“我听说你每天都去,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就这么喜欢去?”
“爹爹,我才不是去玩的呢!”菀凝有些急了,“女儿去棚区,是为了去帮忙的。这三天,我发了不知道多少馒头和粥饭,是腰也疼了,手也酸了。不过,这是做好事,还能为侯府赢得好声誉,累一点也是可以忍受的。更何况,今天还有人向我致谢呢!我觉得,能帮到别人,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菀凝说的是实话,这几天,她每天都去棚区,看见那些离乡背井的逃难者,感受到了从未有的触动,那是一种同情和悲悯交织的情绪,当然也有对北辽的气愤,还有对自己能力有限的无奈。
其中,触动最深的还是那些人亲口说的一声谢谢,这让她热血沸腾。自己虽然没有多大的能力和权势,但是她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去帮助他们。
思考了两天,她有了新的想法,这会便打算跟宁桥舟说。
“孩子,你能帮助别人是一件好事。至于那些虚名,倒是其次。”宁桥舟欣慰地拍拍菀凝的手,复又叹了口气。“虽然北辽已经退到了平城,但他们依靠地势,踞城不出,也不知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
菀凝踟蹰了一下,开口道:“爹爹,我大周兵强将勇,一定能驱除北辽,收复失地。倒是我心中另有一忧,想跟爹爹说。”
宁桥舟看她神色认真,不禁好奇。“哦?你且说来听听。”
“截止现在,开战已有两月有余,光鸣华山下的棚区就安置了上千人。女儿认为,这么多居无定所的流民聚集在一起实在是个隐患。”菀凝有些担忧地道,“这些时日,女儿在外施粥,发现有很多人都吃不饱饭。而且,现已入秋天气转凉,大部分流民直接就地而眠,无被可盖,何况还有那么多老人和孩童,他们就更难熬了。若是基本的生存问题得不到保障,那么偷窃、抢劫事件一定会频发,威胁普通百姓安全。而且流民数量众多,一旦发生聚众暴动,后果不堪设想。爹爹,您是通政使司布政使,负责奏报四方臣民之言。今日,女儿想要代他们恳请您向陛下传达民情,加强救援力度。”
安置流民,这本是户部和京兆伊的职责所在。此时菀凝提起,宁桥舟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菀凝见他眉头皱了起来,继续说道:“要解决这一问题,女儿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就是不知道可不可行。”
宁桥舟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女儿认为朝廷除了要加强救灾力度,还应该让流民自力更生,这样能给他们生存下去的希望。”
“可这样会抢了普通百姓的饭碗。”宁桥舟显然有些顾虑。
“确实会有影响,所以要选择最稳妥的方式。依女儿所见,一来,朝廷可以颁布法令,在需要大量人力的行业,允许受灾流民从业。如今东城外不是在修筑运河吗?那里需要人手,与其召集忙着丰收的农夫去,不如招揽这些闲散的流民,按劳动天数结算工钱。二来,可以招揽年轻康健的流民从军,补充我大周士兵在战场上的折损,既能充作后备兵源,又可以防止在外扰民滋事。三来,朝廷可在世家大族间发动义捐,并表彰传报,想来一定会得到很多家族的相应。爹爹您看,女儿的办法可还行?”
宁桥舟静静听她说完,思考半晌,才回道:“如此大事,待我好好想想。”
菀凝本就是抛砖引玉点到为止,见目的已到达,于是悄悄退了出去。
过了几日,宁桥舟将所思所察传达圣听。半月不到,朝廷的安置策令便下来了,令通全国,遣宁桥舟为钦差,协助户部,领监察之职。菀凝从宁桥舟口中得知了此事,堵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开心的不得了。
解决了这件大事,菀凝还有许多事要做。自从跟着紫氏学习管家,她每天上午都要早早去风雅轩报到,学习管账、处理内务,下午则练习琴技和舞艺。时不时还要跟随紫氏去参加京城各家的聚会,整日不得停歇。
好在这样的日子也是快乐的,菀凝一心一意地扑在自己的事情上,不觉时间如流水般溜走。
天气越来越冷,眼看着进了冬月。
菀凝央求宁桥舟带她专门去了一趟棚区。她带着人皮面具,穿着一件银色直缀,外罩墨蓝色氅衣,看起来很有几分风度,远远地就吸引了一群人的目光。特别是一些年轻女子,羞涩回避开又忍不住拿眼睛去瞧她。
趁守备在向宁桥舟汇报情况,菀凝独自绕到周围观察。
房屋外围已经涂了几层泥浆增强保暖,进门的帘布换成了挡风的毛毡,房屋西侧的空地还修建了小屋堆放柴火。
菀凝撩起帘子往棚屋里瞧了瞧,见房子里燃了好几处火堆,照的满室通明,一进去便感受得到热气。再仔细打量一番,几乎每个人身上都穿着厚袄,床上也堆放着被褥。她退了出去,往外走了段路,见之前的粥棚已经重新修整过了,面积大了不少。
空地上有几个孩子聚在一起玩耍,菀凝招了招手,那几个小孩见到陌生人,只怯怯地看着,不敢过来。
菀凝叫浓露把荷包里的龙酥糖拿出来,又朝那几个小孩子招了招手,摊开手给他们看糖。几个孩子一见有糖,眼睛瞬间亮了,一个男孩子胆大些,先过来了。菀凝便笑着给了块糖给他,那孩子捧在手里,也不吃,两只手一上一下小心捂着。
菀凝知道他舍不得,就道:“哥哥这里还有糖,但是哥哥现在有问题不懂,你如果回答了哥哥的问题,哥哥就把这里所有糖都给你们,好吗?”
那孩子睁着一双懵懂天真的眼睛,点头答应了。
主动的孩子有糖吃,旁边的孩子忍不住诱惑,纷纷围了过来。
菀凝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孩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几岁了?”
那小男孩脸上瘦巴巴的,只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看起来颇有神。他怯怯地开口道:“我叫宝根,今年六岁了。”
“宝根,你中午吃饭了吗?”菀凝边问边替他理了理皱成一团的衣衫。
“吃了。”宝根扑闪着大眼睛回道。
“那你能告诉哥哥,中午吃的什么吗?”
“嗯我喝了白粥,吃了白菜包子,可好吃了。”
菀凝忍不住捏了捏他冻得通红的小脸蛋,又问:“那你昨天吃的什么啊?也是白菜包子吗?”
“昨天吃的是咸菜包子,但我还是更喜欢白菜的。”
旁边有小孩插嘴道:“我喜欢肉包,那才好吃呢!”
菀凝牵起宝根凉凉的小手包在手心捂着,有些心疼地问:“你们住在这里冷不冷?”。
“在外面冷,在房子里面,烧着柴火,不冷。晚上睡觉和小豆子他们挤在一起,可暖和了。”小孩子天性单纯,几句话就放下了戒备,现在已经知无不言了。
“那你爹娘白天做什么?他们会陪你玩吗?”
哪知宝根一下子就不说话了,头埋得低低的。
“宝根他爹娘死了。”旁边站着的孩子一语道破。
宝根被提到伤心事,嘴一瘪,眼泪“哗”地就流下来了,菀凝听了连忙道歉,拿出帕子来给他揩眼泪。
“爹娘被炮火炸死了”宝根哇哇地哭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菀凝心疼,将他抱进怀中,低声安慰。
那孩子满身是泥,脸上花猫似的贴在菀凝衣服上,浓华不禁心疼,那件银色直缀是新做好的,这下肯定毁了。
“宝根!”
此时一个少年风一般地从棚屋里跑出来,一把扯过宝根护在怀中。
少年身量单薄,长相俊秀,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眼神戒备地盯着菀凝。
宝根哭着抬起头来,红着双眼喊道:“哥!”
“你是宝根的哥哥?他很可爱,我只是想和他说几句话。”菀凝解释道。
“你受欺负了吗?”少年低头问宝根。
宝根停止了哭泣,摇摇头:“哥哥是好人,他给我糖吃。”说着,他摊开小手给少年看。
少年转头问菀凝:“你为什么给他糖?”
菀凝微微睁大眼睛:“我,我没有恶意,只是觉得宝根很可爱,所以问了他几个问题。”浓华站在一旁跟着点了点头。
“宝山哥哥,”旁边围观的一个小姑娘走了过来,拉了拉少年的袖子,“这个哥哥是好人,我刚才在旁边看见了。而且以前我也见过他来发粥。”
菀凝连忙点头:“我先前确实来过。今日来,只是想了解一下你们有没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帮你们。”
“宝山哥哥,你听见了吗?他说可以帮我们。”那个小姑娘又拉了拉少年的袖子,一脸期待。
少年拍了拍小姑娘的手背,迟疑了一下,开口问:“你那儿,有需要做体力的活吗?”
菀凝有些意外:“城东在修筑运河,需要大量的人力,你之前没有去试试吗?”
“我的年龄不够,那边不招我。若是你那里有活做,可以找我,我叫刘宝山。”
回程的路上,菀凝一直在想关于宝山和宝根兄弟的事。
轿子突然停了,宁桥舟的长随宁平在轿子外说道:“姑娘,侯爷还有事要回府衙,您先回吧。”
宁桥舟自从接手了赈灾监管的事务后,就更加忙碌了,经常很晚才回府。菀凝掀开帘子看出去:“好的平叔,辛苦了。”
宁平眼看着菀凝的轿子逐渐走远,才回到宁桥舟的轿子前:“侯爷,大小姐走了。”
“去别苑。”宁桥舟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