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手机1

    人死之前，是有预兆的。

    2016年我还在老家县城，除了端午节回去一趟，几乎都在县城摆摊算卦，转眼就快到了月半，我还得回去一趟，祭祀祖先，以及打扫一下老屋。我们那儿过七月半主要过十三跟十四这两天。过程与过年的祭祀仪式相仿，唯一不同的是不用放鞭炮。

    前些年父母还没有过世时，母亲总会在七月十四这天早早地炖上一大锅排骨、腊肉，我跟母亲都不吃肥肉，所以锅里瘦的多。当然也少不了父亲爱吃的猪皮跟大肠，大肠用酸汤焯水，放入山奈，八角，辣椒，草角，橘子皮，锅里的水蒸汽从缝隙里冒出头来，弥漫在空气里，无需刻意呼吸，就能沉醉在满满的幸福之中。

    老家农村鲜有七月半闹鬼的传闻，都把这当成一个欢快的，一家团聚的节日，可人食五谷，旦夕祸福说来就来，可不会挑个日子再死人。七月十一这天老家大姐打来电话说，在隔壁县务工的大表哥死了，今天晚上就运回来，叫我一起去看看，坐坐夜。（守夜），我从接到电话到挂完电话后几分钟内，心里都没能接受这个噩耗，只有大脑一直回荡着大姐的声音：大哥死了。

    我们那儿称呼是不叫表哥的，不会特意把“表”字提出来，而是直接叫哥，这种称谓挺好的，不会显得疏远。大哥是个四十多岁的高个子男人，家里就一个独子，早些年也算是村霸一类，在动乱的年代给父亲处理了很多棘手的事情，父亲时常把大哥挂念在嘴边，说：“有风吹大坡，有事找大哥。”没想到意外来的如此突然，短短一年多时间，就这样没了。

    我去的早，到了镇上找了家奶茶店坐着等她们，大姐她们比我晚到，大表哥家距离我老家有六公里左右，不算远。我们一行十多人，都是同宗的亲戚，镇上从花园街到大哥家只有三百多米，隔的老远就看见很多人聚在他家院坝里，还有一些有一定年纪的妇女忙里忙外的，隐约还能听见呜呜的哭声。

    我们进屋后也没有地方可以坐，堂屋不可能坐着，里面靠墙停着一口打开来的漆黑的棺材，分外显眼。我出门就在院子里拿了个塑料凳子坐下，院坝左边是原来的老宅基地，下方是一片稀疏的柚子树。大嫂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岁，看见我们的到来，哽咽着跟大姐幺娘（方言：婶娘的意思）她们交流，我也插不上什么话，就算能插上，也不知道说什么，我天生不善于说这些安慰的话，但心里的难受是真的。

    晚上十点多左右，大哥的尸体搭着一辆大金杯运回来了，一路上都有人撒纸钱，放那种一小截的鞭炮。负责做道场的道师先生们早就恭候多时，见尸体运来，立马拿着引魂幡跟公鸡、香纸钱来到车尾，一番祭拜后吩咐人把尸体抬到棺材内，入殓。大哥体型比较大，七八个人都很吃力，后面又加了人手上去才勉强抬起来，只是大哥身上盖着的那块白布上片片的殷红，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下十分刺激人的脑神经。

    入殓后，先生们开坛请师，锣鼓响了起来。人们三五成群地在院子里围着大哥的工友，也就是同村的李某问怎么个情况，他才惊魂未定地道出详情。

    年初，李某在集市上同另一个村的安某打酒喝，在安某口中得知隔壁沿河县在招一批河道垒堡坎（方言：河流两侧防护坝）的工人，一百二一天，有大半年工期，问李某愿不愿意去，李某一听，家里农活儿也没多少，当即就决定了。李某回家路上遇到大哥赶牛回来，就无意中说了这个事儿，于是大哥跟家里人一番合计后，没异议了，就跟随李某等人一起去了沿河，半年过去都安然无恙。

    直到七月十一这天早上，大哥突然跑到砌了一半的堡坎下面找什么东西，一个没有放稳的石头从头顶掉下，结结实实砸到大哥后脑勺上。懂得人都知道，砌堡坎的都是大石头，最小的也如篮球般，最大的要几个人合力才能搬动。大哥高大身躯上扛着的坚硬了半辈子的脑袋，还是没有承受住小小的石头，当场毙命，五官严重变形。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抓着用塑料袋裹了一层又一层的东西，李某跟其他工人听见大哥惨叫，急忙赶来，但已经是无济于事了，打开他手里的塑料袋，才知道里面是一部崭新的智能手机。

    李某还说，几天前，大哥晚上洗脚的时候还对他说：“我这脚，为哪样啷个泡都泡不热嚯了呢？”（方言翻译：为什么怎么泡都泡不暖和），李某还开玩笑说，估计是脚底板比脸皮厚，泡不进去。没想到，这居然是他最后的遗言，或者说是预言。

    原来人要死的时候，有的人是有预知能力的。

    脚冰的，只有死人才会在热水里泡不热。

    还有的老人去世之前，会提前穿好老衣（寿衣），把自己打理整洁干净，然后铺好床单或凉席躺地上或者床上静静等待死亡。也有的人死之前会给人托梦，告诉做梦的人来看看我之类的。有的则会问别人稀奇古怪的话，比如问人：活着好还是死了好？等反应过来，几天后人已经离开世上了。

    所以在这里，告诉大家，如果某一天你接到一个电话，听见电话里的人问你奇怪的问题或者关于生死抉择的话时，一定要慎重回答，这关乎一个人的存亡，也许是在死之前，需要一个肯定的答案让自己走的安心，大家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听他讲完，心肠软的开始长吁短叹，豁达一点的开始分析其中的细节来，而老年人只是默默抽着旱烟，烟雾缭绕间，有一种看透生死的坦然，也有对未知之事的几分愁容。

    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过程，那才是最折磨人的。

    我们那儿风俗是人去世一般停尸时间是单数，这里不考虑单数为阳，双数为阴的理论，一般五天、七天、九天。时间越长代表主人家经济比较雄厚，做道场是按天算的，一天就是七八百，一千多，其中五天算普遍，七天为中等排面，九天以上算大排面了。家大业大排场大的半个月都有。

    这里面有个特殊情况，横死的就是停尸三天，就发丧。民间流传这样一个说法：“三天之内，不看期程急葬急发。”

    （“期程”风水术语，意为：不看日子，不择日，乱做乱好的意思，这显然是不符合择日学的，往往这样的尸体埋下，最容易出事。）这句话还被一些老年人用来恐吓子女，意思是，你们不孝我，我不好过，我死了，你们也不要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