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绣娘
行人深深巷,天色匆匆晚。
窗户外的屋檐上,趁着天边还有一丝光亮,落下了一只飞奴。
镇子上的酒客,在今日这个傍晚都统统遭碰了壁,‘一两银’招牌下的大门紧紧闭着,不同往日东八巷巷子尾的门庭若市,今日显得格外冷清,标注着酒肆招牌的‘今日歇业’四个大字的字牌,早早就有那个叫做小胆的伙计放在了巷子口,还是有不死心的酒鬼多此一举的走到了铺子门口,然后摸着鼻子打倒而回,不了解原由的婆娘,看着早早到家的自家男人,至于是否在心里少骂了几声狐媚子,尚不可知,但脸上还是惊喜得恨不得多添上一些笑容,以至于从来都见不得自家男人喝酒的她,转身还把自己老早就酿好的白净甜酒也端了出来。
‘一两银’酒肆二楼,隐隐有酒香飘出,自打开业以来,还从未有人登上过唐掌柜的阁楼,就连那看似朝夕相处的小厮陆小胆,也都只是站在后院窗户底下传声,一楼的大门紧锁,二楼随着窗外天色也一起逐渐暗下来的房间,一点更加昏暗的明火,笼罩着案台。
伴随着一盏盏油灯的亮起,窗外的天彻底黑了下来,案几上的砚台内,刚刚燃烧殆尽的纸灰,被反复磨进了墨里,司马蓦放下了手中拨弄灯芯的竹签子,举着灯台站起身来,坐在下位的唐红酥端着一碗酒跟着走到窗边,与平常那般打扮不同,一袭黑袍劲装之下的唐红酥,已全然不是酒客们眼中矫柔小女子的模样,别有一番韵味。
司马蓦将手中的油灯慢慢倾斜,任由灯油滴落至窗外,开口说道:“有一群鱼,正在往翡翠溪游来的路上。”
唐红酥将手中的酒碗递给司马蓦,问道:“我再去一趟镇子外?”
司马蓦将手中的油灯抛下,接过碗来一饮而尽。
“不用,鱼儿游不进来。”
抛下的油灯,正巧沿着滴落的灯油落在院内的那口鱼缸之中,鱼缸的水面上,火光短暂的起舞,使得藏在鱼缸水面之下的鲫鱼翻滚涌动。
空无一人的街巷上,少年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回走着,看着西五巷子头上浑浊的夜空,记起前几日收到的那本《月下望月技》,心中欢喜油然而生,从巷口到门口,少年慢慢清减了的身影,脚步踏在土质坚实的道路上,扑扑作响。
院子还停留在那日的三人夕食,西五巷的小小学生们也没有再上门,昝扶摇走到司马蓦的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唤了两声先生,无人应答。
“出门了嘛?”昝扶摇内心嘀咕了一声。
少年随即走到那间藏书的房间内,那日只顾着重新修盖屋顶,还没有来得及整理散落一地的书籍,直到现在才有人迈进这间变得更加杂乱的书房。
昝扶摇只是在门口稍稍顿了顿,便弯腰整理了起来,搬开层层书籍之下,发现有一管被压裂的纸筒,昝扶摇在此之前,在书房内从未见过这个物件,想必是那贼人从屋顶之上摔落下来时遗漏之物,少年轻叹了一口气,弯腰捡了起来,想要送往游徼处,结果这一管被压裂的纸筒,滑落出来一张羊皮纸,鬼使神差之下,羊皮纸竟缓缓摊开,少年全身瞬间紧绷了下来,面沉如水。
羊皮纸上有画像,画像之下有杀机。
少年背对着门口,忽然身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昝扶摇?”
昝扶摇没有回头,他听出了是谁的声音。
旧南国有三绝,分别是绣娘、琴师和农夫。
旧南人所说的这个‘绝’字,可不是什么褒义,有别于其他武夫,这三人所悟各辟蹊径,一手杀人本领,称得上分外高明。那时候的江湖人总说,宁愿面对一支百人队,也不愿与这三人捉对厮杀,对于寻常武夫而言,遇到前者还能侥幸活下来,而后者,冠缨索绝!
月藏风高夜,不管灯下黑。
来人正是和昝扶摇有过数面之缘,那个笑容亲切,讲话和气的‘婶子’,因为从没有对谁提起过自己的名字,在小镇西边的巷子里,这个有着旧南国一等大姓的林姓绣娘,人人都夸的温柔绣娘,就这么顶着自己在江湖上的赫赫凶名,‘隐姓埋名’地在芦窠生活了这么些年,而就是这个‘丝线截生气’的绣娘,今夜的第二句话竟是一声“对不住”。
昝扶摇转过身来,很平静,开口道:“婶子,何需道歉?”
绣娘拿出腰间别着的一张羊皮纸,回答道:“初次见你这小辈,便瞧着欢喜,倘若我能像个寻常女子,也会有子嗣,说不定也能如你这般温和,我虽是一介女流,但也是江湖中人,受恩必报,有人寻着我托我一事。”
绣娘不像是个卖关子之人,却依然停下话语,将手中的那一卷羊皮纸展开,这才接着说道:“本来应该认不出你了,模样变化太大,早两日在早市上见着你,虽然莫名觉得眼熟,但到底还是没有太放在心上,但就在昨日,有人送来了一张新的画像”
绣娘没有再出声,而画中之人,正是如今这般臃肿模样的昝扶摇。
昝扶摇读懂了绣娘没有说出口的言语,作揖道:“多谢提醒了,婶子。”
说罢,白日出拳一千五的昝扶摇,再次拉起拳架。
“请!”
眼前的少年,没有退缩,而是只用了一个字来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死局。
少年有独独只属于他的心性,正如母亲所教诲的那样,浮萍无根生,也作牡丹开,毫不起眼的无根萍,尚能绽放自身,我辈之人岂可因身前所阻,而停歇绕行,甚至倒地求饶,即使是丢了性命,那也没得这样的说法!这世道可不仅仅只是大人物的世道!
林绣娘盯着昝扶摇,没好气地说道:“真不知是个好性子,还是个坏性子。”
随即跨入书房门槛,手掌翻转间,那张羊皮纸被瞬间搅碎。
林绣娘手腕翻转,一掌推开冲上前来的少年,刚刚摞好的藏书又被撞翻一地,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推,昝扶摇受着可不好过,只觉得胸中有一根丝线上下缠绕,似是要把内脏同那羊皮纸一般搅碎,少年的嘴角不断溢出鲜血,双眼仍然是同样的盯着林绣娘,右手死死地捂住胸口,靠着背后的墙壁挣扎着站起身来。
绣娘见状轻‘咦’一声,又捻起双指,一根银针弹出,笔直射向昝扶摇眉心之处。
就在少年避无可避之际,‘哗’的一声,书房屋顶再次破开,一矫健身影落下,正踏在那飞速射来的银针之上,一脚将针踩得没入地板之后,又是一个跃身跳到昝扶摇身前,手掌之中气机翻涌,一掌拍向少年胸口。
昝扶摇只觉得胸口闯入一道温暖气流,顿时间,体内绞痛舒适不少。而就在下一刻,后背传来一阵刺痛,原来是少年体内那根肆虐的‘针线’被被这道温暖气流逼出,破体而出钉入身后的墙壁之上,定睛一看,墙壁之上多出一个细小的孔洞,很快,孔洞之上的裂纹蔓延开来,竟形成了一张巨大蛛网状的裂纹图样,好一招断截生气的杀人术!好一张江南绣图!
镇子外,有数十位江湖武夫快步奔来,还有一四抬轿子吊在其后,奇特的是,轿子一侧竟有一对相貌一样的双生子紧紧护随。
领头之人遥遥能见小镇灯火之际,忽的停住了脚步。
有三十骑立马横刀,拦住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