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烧鸡腿
若要说何事最为惬意,那便是阳春午后吃饱喝足了,躺在树荫底下吹着风小憩一觉,醒来时刚好有老友来访,身后炊烟正起,身前曲水流觞。晚上睡前吹灯之时有小雨落下,听着雨声入眠,身上盖上一层薄被子,细风吹过厅堂带走屋内的闷热,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总而言之绝不会是半宿无眠后这眼前两人高的楼梯和脚边厚重的黑瓦,江知鱼扶着架在墙壁上的木梯,抬头看向屋内被砸出个大窟窿的屋顶,想着好在还有几根瘦弱的房梁没被一起砸断,松完一口气又啪地一掌拍在自己的后脑勺上,“庆幸个甚玩意儿!”于是气急地瞪向楼下院内那被抓现行的贼人,更是气急于昨夜里值夜玩忽职守的游徼,此刻天都已大亮,才见着昝扶摇拖着那睡眼惺忪模样的人回来,果不其然是那姓伍的老油子!
由于对他从没有个好印象,所以江知鱼就连他随口问的几句话都觉得惺惺作态,三句话离不开黄白之物。
这贼人也确实刮来了不少钱财,至于为何会折在此处,也得怪罪在他自己头上,那贼人光顾的上一家院里藏了两坛子陈酒,那家人自认为藏得极好,却还是被他乱打乱撞给摸着了,一时勾起了肚里的酒虫子,不料方半坛下肚,竟激起了他不该有的豪气,想着今夜的收入颇丰,又记起不知从何处听来的盗圣一说,放着好好的路不走,歪歪斜斜爬上屋顶,做了回真真正正的梁上君子,不成想这下半夜的酒醉梁上君子,砸到了西五巷子手中,醉意上了头又经了这一摔,都不用五花大绑便是直接安安分分,那姓伍的游徼将他踢醒来问话时,都还是迷迷糊糊。
昝扶摇是第二次见到这伍姓游徼,第一次是刚到芦窠时与司马蓦到里正处作户籍记录,便是这懒散的高大汉子接待。再说回院内,那昏睡的贼人吃了痛,醒了神,认清了现状后慌忙从地上跳起身来想跑,结果被人从身后一把捏住了后颈衣服给提了起来,又被那人用拳头狠狠地朝头上敲了三下,那贼人瞬间又蔫儿了下来。
这伍姓游徼体子长得高大,虽说性子有些油,但出的气力却半分不少,贼人在夜里摸来的钱财,都被他提着给一一送还了回去,只是那些趾高气昂的有钱人家却也被偷偷扣下一两成,过后等这些人家反应过来找上门去,也是被他用一句“看我不撬开那贼人的嘴问出下落!”搪塞过去,然后脚底抹油,保管那家人这三五天内见不到他。这个在东边八条巷子里没少背地受人鄙夷的男人,出奇的在西边九巷中有不少人乐意站出来,替他说上两句好话,
唯独江知鱼除外,只是这个分不清到底是因为年幼时的哪件事而对他喜欢不起来的少年,今日里便要远离芦窠这个小镇子,被接去望京城,不出意外的话兴许是再也不见到了。
二十三匹绝对称得上是良驹的战马,跟在各自主人身后穿巷而过,二十三人身披深褐色皮质轻甲,马背架弩,腰佩环首刀,领头一人腰间更是多插上了一把兽皮套短刀,一路引得小镇上人们驻足观望,胆子稍大些的孩童眼中泛着惊奇一路跟在其后,不知是否因为为首那人行动不便的跛足所致,整支队伍行走速度极为均匀,不苟言笑。
听闻风声的老里正,穿戴好自身那未入流的淡青色鹤纹纱袍,在游徼李董的搀扶下一路是飞奔而来,不敢有半点耽误,他可没有接到什么有哪位巡察下达的公文,一路过来又打听得知不知是隶属哪位将军手下的军爷,思索间正好迎上了这支小队。
还未等这位老里正如何说辞,小队那为首之人先执了一军礼,开口说道:“来人可是芦窠里正,此番行来不曾提前下书,多有叨扰。”
刚站定的老里正正凝神望向那人衔在胸甲之上的名牌,听得这话更是受宠若惊,这位手中多半掌着实权的袁姓游骑将军,在这短短的待人言语上,没有半分高高在上的语气,老里正自是十分受用,随后在同行之时,除却本应有的寥寥几句客套官话,还自然而然多了些热络家常。
袁破三被调回望京城已经两月有余,从五品的游骑将军远远及不上权柄二字,钦点任职这四个字可是沉甸甸,就在满城武将翘首以盼下一步是何作为时,又迟迟不见动静,直到一月前被传唤到那座没有牌匾的宅院里,紧接着一封封盖了信玺大印的调令如纸片一般从宅子内飞洒出去,五十二个名字,有城门小吏,有巡城卫士,有在野的驿长,有两名什长,还有一位可以说是如今望京城内,那刘姓天子身旁炙手可热的羽林中郎将,袁破三前后总计花费二十余日的时间翻出这五十二人,在调令下达后只花费了半日便在城外营地集结完毕,更是当场换甲,报备军籍以新刻名牌,一律撤销此前军职,除却队正一人,其余皆为二等骑卒,其中无一人不满,人人更是神情激动。
这五十二人皆出自当年第三代飞沙银翎,建营时间最短,却最为自豪的一代。
暮色之中,五十三骑马不停蹄直出望京…
折腾了大半天,夜里被砸破的屋顶终于是多出来了两个补丁,两个少年没来由的感觉到痛快。其实往年江知鱼也会帮着修补修补渗雨的瓦片,那时候出了力气活,第二天是可以晚起半个时辰少读两篇文章的,所以江知鱼每每看着司马蓦外出领着木匠师傅上门,都会抢着帮忙,只是说出来更多的则是好奇和贪玩,那时候江知鱼也想过,要不然以后就做个木匠也挺好,后来又跟着后来,这个心思慢慢的没了,家里的物件却在他的手里多存活了许久。
昝扶摇因为身形的原因没让他上屋顶,只是让他在木梯子底下撑着点江知鱼,不至于摔落下来,比起在屋顶上,底下这个递黑瓦的活儿也并不轻松多少。第一次接触的少年只觉得新鲜,并没有感觉到有多累,仿佛有一身用不完的力气,还是江知鱼在屋顶上慢悠悠来了句缓着点来,昝扶摇才借着递瓦的间歇喝上一碗水,“不打紧,还能再清瘦些。”偶尔来一旁‘监工’的司马蓦看着满头大汗的少年,再听得昝扶摇这句好似安慰自己也安慰他人的话,也颇为郑重其事的附和到指日可待
喝下一碗水,身上的汗往下流得更勤了,两个少年干完活终于等来了一小股风,紧紧贴在身上的衣物凉飕飕的,用江知鱼的话来说便是透心儿凉,直呼过瘾,最开始因为贼人砸穿屋顶的烦闷也一扫而空,此刻二人也不管那些剩在一旁的瓦片和残余木屑,躺在院中刚被清理出来没两日的藤椅上,期间江知鱼端来了两大碗凉白开,一碗满满当当的,放在昝扶摇晃晃悠悠的手上,看着他喝一口洒一口的样子,江知鱼不但没能憋住笑,嘴上还依葫芦画瓢学着那句‘不打紧,能清瘦些’的话,惹得昝扶摇在一旁悄悄红了脸,跟着一起笑了起来,冷不丁瞧见江知鱼左手在偷偷捶着腰,昝扶摇也没有出声,只是连忙看向别处,继续笑着,脸上的红却稍稍褪了些。
没过多久,被摆在了院子中央,那张吃饭的四方桌上,已经摆满了菜,今日里亲自下厨的司马蓦,还特意多拿出来了一个小酒杯,看着来到桌前的少年,轻轻放在了江知鱼的面前,柔声问道:“喝点?”
然后也没管少年如何应答,直接提着酒壶就往杯里倒去,一边倒嘴里还一边念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啊,在马场里,已经不知道吃过多少回瘪了,但就是吃不怕,从不怕别人拿着马鞭指着鼻子骂。就怕那些人不出声,那可是真要挨打的时候啊,那些挥鞭子的人是从来都不吭声,除了听到马鞭抽在身上的声响,还有就是笑声,吃鞭子不疼,那笑声是真疼。”
好像是为了印证自己所说的一般,司马蓦做了个鬼脸,还用力地倒吸了口凉气,然后随手把那只被少年推到面前的烧鸡,往桌子中央挪了挪,自己浅浅地泯了一口碗里的酒,继续说到:“后来稀里糊涂投了边军,手上有了刀,第一次摸到刀的时候,那时候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老子以后连挨打都不用怕了,别说还真邪性,这往后的日子还真没少挨打,最惨的那次还差点丢了命,被抬回来足足躺了两个月,但那次回来后就有了自己的战马,上头赏下来的,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宛马!得跳起来才看得到马背,别人都羡慕我,多神气啊!可那时候我却很少骑它,我担心会压跨它的背脊,它驮着的那可是一百七十六个人啊!”
司马蓦顿了顿,放下手中一直端着的酒碗,“和你们说这些干什么?”
“江知鱼,待会会有人接你出门,跟着去吧。”
还算温热的烧鸡腿落到了少年的碗里,明明还什么都没有吃的江知鱼,听到最后这句话后,拿着袖子在脸上擦了又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