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歌声
余歌回来的时候,林光刚刚结束他的游戏,正在终端上不知道跟谁聊着天。
“你回来了?”他把目光从终端上扯下来,盯着余歌说道,“我还正要跟你说呢,明天早上承平和老余要回来。”
这个寸头舍友看起来是个有些自来熟的人,短短一天时间,他已经完全把余歌当成了这个宿舍的一份子。
“……?”余歌歪了歪脑袋,仿佛一条正在打量水草的鱼。
他这幅专注的表情配上那双眼尾上挑的眼睛,莫名的让人有些后背发凉。
——就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样。
但那种被猎手打量的感觉一触即逝,林光耸耸肩,把不适归功于错觉。
“你不会以为这宿舍就咱两吧?他们两也是这宿舍的,不过那两个前段时间作为优秀学生去野外拉练了。”
在帝国,机甲指挥系与机甲战斗系一向是密不可分的两者。
指挥系的学子大多精神力强悍但体力稍弱,在战场上,他们更多是作为军师或是僚机的位置——负责为在前方战斗的机甲提供进攻路线,或是掩护前进、创造进攻时机。
在帝国很多场战争中,都有着因为优秀指挥师而创造胜利的佳话。
因此这两种系别之间经常会从大学就开始培养,一个宿舍里两个机甲战斗系的,两个机甲指挥系的搭配并不奇怪
“咦,对了。”林光说到一半,突然停下了指了指余歌的脖子,“你带了项链?”
余歌顺着他手指往下一看,这才注意到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一个椭圆形小球不知道什么时候蹦了出来。
“不是项链,”余歌把那个小球塞进领子里,解释,“是贺临钧送我的通讯器。”
“谢谢,狗粮很甜,告辞。”还没有过对象的林光落荒而逃。
那黑色的通讯器很小,被一条银色的细链拴着,这小家伙是贺临钧当时在荒星上送给他的。
那时候贺临钧还跟他的“救命恩人”分得清楚,两人一到晚上,一个钻进海里,一个躺在临时飞行器里。
基本上贺将军只有单方面等待余歌“临幸”的时候。
于是在余歌第一次大摇大摆去飞行器参观的时候,贺临钧把这个东西送给了余歌。
这个小玩意儿虽然看着不大,但价格却跟他的身材成反比,是个相当昂贵的东西。
防水防火无需赘述,抗压和信号也是同类里一级棒的。
那天晚上,余歌就在海底抱着飞行器跟贺临钧保持了一晚上的联系。
直到最后两人的呼吸声和水声搅在一起,绕在耳边,像是温柔的催眠曲。
余歌不知道的是,在那天晚上的飞行器里,伴着人鱼的歌声。以为自己会彻夜难眠的贺将军度过了二十八年的人生中睡眠质量最好的一个晚上。
与此同时,三十公里外,第五军团办公室。
三个身影或坐或立,呈三角形聚拢在贺临钧的办公桌前。
坐在办公椅上的那人手边放着一杯水——下午他走的时候有多少,现在仍然有多少。
这三人从下午吃完饭回来一直工作到了现在,中间也没人提出需要休息。
毕竟第五军团失去了她的将军三个多月,很多工作都要尽快重新安排和处理。
“目前四皇子那一派没什么奇怪动向,甚至还有约您出席两个月后的晚宴的请帖。”
……
“军团内部目前一切正常,对你飞行器暗中动手那个已经杀了。”
……
“目前最重要的我觉得还应该是军团机甲数量和优秀战士,虽然跟虫族打完了,但是不能放松。”
……
“等到冬季,下一批军校毕业生和军团的试训就要开始了,今年这个工作是重中之重……”
三种声音交错在一起,被关在他们身后那扇朱红的大门内,一点声音都泄不出去。
而此时此刻,像这样连夜开会部署工作的军团不少在数。
九个军团里,至少有一大半都因为贺临钧的归来夜不能寐。
帝国目前的九个军团势力错综复杂,有全身心投靠皇子跟皇室战队的,有完全中立想要脱离皇室管制的。
——尤其是在这个老皇帝明显式微,三四皇子已经开始了关于储君争夺的时候,九个军团和皇室之间的氛围也越发紧张。
在这关键时刻,明显已经遭到暗害的贺临钧侥幸活命,任谁都会认为他对皇室会有新的看法和动作。
更何况老皇帝自贺临钧与虫族一战后,想要削弱军团势力的心思就越发明显。
三四皇子两位储君也各有自己对军团的方针看法,因此除了三方势力中唯一的中立机构检察院,军团皇室这两派都处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诡异气氛中。
各个军团像沉在池塘里的鳄鱼,全都静默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彼此,也看着岸边的皇室。
……
“好,之后的工作就按照说得开展,你们都去休息吧。”
最后,还是由贺临钧拍板,结束了这长达三个小时的私人会议。
剩下两人点点头,都走到了大门边了,姜红色头发的费格斯突然拧过身说:“哦对了,李执最近好像在打探你和‘将军夫人"的事儿,啊不好意思——”
他夸张地叫了一声,补充:“忘了问了,我这么叫他可以吗?”
站在另一边的姜江因为搭档这刻意又造作的语气翻了白眼:“可以,非常可以,百分百可以。”
他们三个是同一个战壕里杀上来的,因此他们之间的关系比起上下级来说,有时候更像朋友。
费格斯插科打诨的玩笑话他们向来照单全收,也不会因此有什么不快。
贺临钧迎着满脸八卦的人点了点头,表情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反而严肃地像在下达什么指令一样。
姜江倒没什么表示,结果是费格斯耸耸肩做了个无趣的表情离开了,只留下贺临钧在原地思索。
在九个军团所有的将军中,要是说有哪个人是所有人都不想与之打交道的,绝对非李执莫属。
这个人偏执、疯狂,且精神领域极其不稳定,与其他靠伤害自己来缓解精神领域疼痛的将领不同,李执一般靠伤害别人来缓释放压力。因此,他领养人鱼的优先级一向超越一众将领遥遥领先。
其他人说起李执,最先说起的就是他当年精神领域暴动引发的生日惨案。
那一天,威名赫赫的李家将军府一夜之间被屠杀殆尽,几十口人的血混着雨淅淅沥沥从将军家的小院流淌到了十几米外的糖果店。等警察赶过去的时候,刚刚过完十八岁生日的李执正站在血水里。
他拿着一柄已经卷了刃的餐刀,用那仅剩的、完好无损的半张脸面对着闯进门的警察。
“啊,我精神领域暴动了,不好意思。”黑发少年语气轻松地转过身,眼里淌下一滴泪来。
李家灭门惨案的时候贺临钧正在其他星球对付虫族,等他回来了,灭门惨案也早已尘埃落定。李执这些年一直在经营帝国首都星的势力,贺临钧则一直在外征战,他跟李执可以说是毫无交集。
贺临钧想不到李执突然调查余歌的目的是好是坏。
除非——
那一瞬间,今天晚上李执身旁那个男孩儿看向余歌时惊喜的眼神闪过贺临钧的脑海。
可惜还未等他想清楚,手腕上终端的提示音和泛着蓝光的全息投影就终端里跳出来,打断了他的思考。
“哗啦——”一道水声,屏幕里映出了张漂亮到让人怀疑是用了什么专门的建模机器造出来的脸。
此刻他正伏在浴缸边上,一滴水珠从他发梢落下,掉在那覆着一层薄薄肌肉的肩胛上。
一路沿着他的蝴蝶骨、脊椎滚下去,正好落在后腰的腰窝里。
而对方埋在水里的下半身,影影绰绰的可以看见一条蓝色鱼尾。
探出来的尾鳍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浴缸的缸壁,像是招摇又带着引诱的手臂。
贺临钧欲盖弥彰地喝了口水,压制突然涌上心口的干渴。
“亲爱的——”余歌被电流浸染地有些失真的声音绕在他耳边,不由得让他觉得心头发痒。
电话那头的人鱼应该也有些累了,语调拖得很长,像是被风吹得扬起来的柳枝,并不茂盛,只细细一根扫过你的心口,就让人能麻了半边身子。
“怎么了?”
余歌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哼起了一支曲子。
那是一支很绵长又很温柔的曲子,唱着大海、阳光、和被风吹得鼓荡起来的船帆。
他好像打过来只是为了给贺临钧唱唱这首歌一样。
小人鱼伏在浴缸里,轻轻哼着。
心猿意马的将军盯着面前余歌的投影上,他应该是有些困了,连眼睛都垂下来。唱得也断断续续的,并不连贯,只依稀有些词贺临钧能听到。
终端那头的小人鱼嗓音因为水的浸润而重新变得空灵婉转。
那声音轻轻地漾开,像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上,独自回荡了千百年的吟唱。
不知不觉间,贺临钧闭上了眼睛。
在他身后的落地窗外,在那里,横亘整个天幕的银河正在流淌,在夜色的笼罩下,帝国酣然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