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56号
等两人吃完饭，余歌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
贺临钧前脚刚走，后脚一条信息就挤进了他的终端里。
“月上柳梢头，鱼约黄昏后！宝，晚上十一点，你们宿舍楼下那个长廊不见不散。”
发信人余歌并不陌生，就是刚才吃饭时有过一面之缘的356号。
他跟余歌曾经同在一个培养池里长大，那时候余歌在研究所的全部记忆，都是跟356号和另一个研究员陈璧有关的。
356号比他大好几岁，有时候会自认哥哥来照顾余歌，基本上可以说是照顾的一塌糊涂。
照顾不成，捣蛋不少。
356号带着余歌假装成人，在在研究所里试图越狱、试图换区、试图自己给自己加餐，然后被发现、被紧闭，被要求他们的饲养员陈璧来收拾烂摊子。
两人在一起呆了十几年之后356号就被带走了。
研究所饲养的人鱼只有一个下场——成年后会和一些高精神力的将军进行双选，为他们强大又脆弱的精神领域保驾护航。
曾经余歌也以为这是自己的命运，直到他被带到了特遣小队。
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研究所那样的好日子了。
在余歌生命这漫长的十几年里，他没有过什么朋友。
只把他当僚机和诱饵的特遣队里也不村子战友这种称呼。
唯二可以算的上是朋友的就是356号和那个研究员陈璧，所以余歌很乐意去找356号。
大学生的作息时间向来跟健康这两字搭不上边，余歌出门的时候，林光还沉浸在游戏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干什么去啊？”
“见个老朋友。”那低哑的嗓音说到，推上了门。
便携小轮椅刚悠悠荡荡到了楼下的小长廊里，就被人一把拽了过去。
“操他妈的，你这学校管得可真严，我借了李执的卡都不顶用，还得给终端确认，害得我在门口呆了好几分钟。”
356号的声音和余歌的一样沙哑，两人坐在一起说话的时候，就像是烟嗓患者大聚会。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天呢，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帝国英雄特地从阿芙拉星带来的残废美人，全星系谁不知道，我一问李执他就告诉我了，”他把手里一玻璃瓶塞到余歌手上，絮絮叨叨，“喝点，补水的。”
还没等余歌说一句呢，356号又自己说开了：“听说你今天给昆西来个过肩摔？”
他往余歌那挤了挤，一屁股坐到轮椅扶手上：“我发现你这东西挺好用的，坐起来比石头板凳舒服。”
“让李执给你弄一个呗。”余歌喝了口水，应道。
在那液体淌入喉咙的时候，他的嗓音变了几分钟，不再是那种醉酒般的沙哑，反而显得空灵清亮，像是海妖塞壬的歌声：“昆西是谁？”
“也不是不可以考虑，”356被带偏了秒，又很快转了回来，“他就是今天下午被你当沙包扔的那个机甲，全名米尔顿·昆西，乔舒亚的头号跟屁虫。”
356号人虽然不在学校，学校里的消息倒是传得比谁都灵通：“你可小心一点乔舒亚，李执跟我说他一直喜欢贺临钧。
“而且这个人难搞的要命，仗着有那帮跟屁虫，在学校跟他妈个混子一样。”356嗤之以鼻。
余歌倒没发表什么看法，他对乔舒亚的印象就只有那一头金色的头发，和那高高在上的眼神。
——他最讨厌的眼神。
“唉，不过也不用太担心，他心眼再多，也打不过你，”356号一向这样，自己安慰自己很有一套，“而且最近因为贺临钧的事儿，他说不定得夹着尾巴做人一段时间呢。”
他自顾自说了一会，突然话音一转，落到了余歌身上：“你到底怎么回事儿啊？跟贺临钧怎么回事儿？李执说话老他妈给我藏着掖着得，我他妈问都不知道怎么问。”
“就是我在荒星上遇到他了，他飞行器爆炸正好落到了我呆的那片海域，我就把他给救起来了。”余歌回
“这跟你和他手挽手去吃饭至少差了八十个光年的故事。”
该说不说，356号在某些领域非常敏锐。
“我当时因为失控被流放到荒星，我一直想回主星，他正好带着那堆废铁掉下来了，我看到他刚掉下来时体表有半液态的防护机甲，觉得他至少是个中校往上，就把他救起来了。”
“现在距离他跟你手拉手去吃饭应该还有33万字的故事情节。”365号表情严肃，就像现在听的不是八卦，而是危及整个宇宙存亡的头等大事一样。
余歌顿了顿，说道：“然后我就想让他用飞行器带我回帝国主星，我就把他救起来了。”
“嗯嗯。”
“然后给他弄了吃了，还有那个星球上的能喝的东西，还有其他的。”
“嗯嗯”
“然后我就按照你的那个人类相处圣经，就让他每天跟我亲亲抱抱，然后一起睡觉，呆在一起，然后去旅游。”
“嗯嗯……嗯？”
“然后我们去星际旅游的时候我觉得已经到了可以起个亲密昵称的那一步了，我就叫他亲爱的。”
“嗯？”
“然后我感觉基本可以到答应我的一切要求这一步了，我就说我想去帝国主星。他说他本来就常驻在那里，然后我们就回来了。”
“……”
“谢谢你相处圣经，很好用，”余歌点点头，“基本上解决了我的所有问题，而且已经百依百顺了。”
“……”
余歌看着356号逐渐呆滞的表情，问他：“你怎么这种表情。”
“这三十三万字的故事让我难以承受。”356张了张嘴，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在沉默了三分钟后，他决定问最好奇的那个：“你叫他亲爱的的时候，他没有别的反应吗？”
“没有。”
356号一时间不知道是该为自己朋友欺骗他人感情的行为而羞愧，还是该痛斥贺临钧照单全收，非但没有丝毫把朋友带上正轨的想法反而还趁火打劫，达到了人和鱼的大和谐。
“……？”356号无话可说，他甚至连脏话都不知道说什么。
涉世未深的人鱼看着一派坦荡的好友，心情无比复杂。
“有什么不对的吗？我记得你当时说这个人类攻略指南是你的与人相处圣经，”最让他复杂的是，他的好友竟然还理直气壮的反问，“不是你也跟我说很好用，李执现在已经不会不让你干这不让你干那的了吗？”
“那是因为，我和李执的关系，跟你和贺临钧的关系不一样。”
356号急得双手抱头，说得苦口婆心：“我跟李执是那样因为他是跟我双选的人类，我两以后会在一起的，而且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你跟他的关系很明显不是那样啊，你甚至都，你都——”
“啪”的一声，356悬崖勒马，扇了自己一嘴巴。
没让自己把那句话说出来。
他想说余歌甚至自己都不知道喜欢是什么东西，但是仔细一想，在余歌的那些简单到只有战争的生命里也从来没有存在过这种东西。
没有人告诉他什么叫喜欢，他也很少处在爱的环境里，他们的生长环境是奇诡的，没有人或事来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爱情和伴侣。
“唉，总之，总之，那本攻略指南也只是针对于情侣，不是你跟贺临钧这种关系可以用的。”
“我知道啊。”
余歌对他的劝解并不感到新奇，反而用一种非常自然和正常的语气说道：“我又不是傻子，在阿芙拉星的时候我已经觉得这个不太对劲了。”
“……啊？”356再次沉默。
“那又怎么样，我觉得这样挺有意思的。”余歌拉起嘴唇笑了笑。
“啊？”
这几句话的信息量太大，让356号一时间有些无法消化。
他的眼珠在余歌和长廊的葡萄藤架上反复横跳，冥冥中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有什么东西产生了变化，而这种变化是余歌和他目前都没有意识到的。
“不跟你说了，李执来了。”余歌远远的看到有一辆悬浮车驶向了他们附近，是李执的车。
“余歌，”在他临走的时356拉了他一下，那双板栗一样的圆眼睛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有事儿找我，你就跟我说。”
作为对余歌那些年经历略有耳闻的人，他太清楚余歌回到主星的目的了。
余歌没说话，只是摆了摆手，看着356钻进悬浮车里。
356离开的时候，正好有一阵晚风吹来，长廊上荡出来的葡萄藤被吹得摇摇摆摆。
“其实贺临钧不是没有别的反应。”坐在轮椅上的少年思忖。
余歌隔着葡萄藤那细长的根茎，想起来在阿芙拉星的那天晚上，也是那样的好天气。
风带起那些朝开夕落的花瓣，远处潺潺的流水映出阿芙拉星含苞待放的玮陀花，贺临钧用余歌辨不清意味的目光看了他很久。
那双黑色的眼睛在阿芙拉星夜晚发着光的花朵下明明灭灭，然后他好像做了某种决定一样，低低应了一声，俯下身吻住了余歌的嘴唇。
那一瞬间，他们周围的玮陀开花了，白色的花瓣落在他们的亲吻间，又瞬间化作星星点点的光。
在那些四散的荧光中，他们双唇相贴，余歌看见了贺临钧的双眼——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只映着一个发着光的自己。
传说阿芙拉星的玮陀只开一瞬，花开即谢。
若花瓣落到哪个人的身上，玮陀花就会实现他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