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兴平镇三
秦药儿睐着小随侍八宝只觉一言难尽,恰好少年同孙老夫人“沟通”完毕,正缓步行来,便顺势停止了套话。
孙老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当先一步跨入灵堂,竟是径直朝停放于屋中央的棺木走去,嘶哑的嗓音中依旧有着威严,吩咐一旁的小厮:“开棺!”
这出变动着实震惊众人,尤其本是跪着默默泣泪的孙夫人,立时便站起身快步跟上,抢在小厮开棺前阻止。
“婆婆,您这是?”
可孙老夫人并不看她,只对停手的小厮喝道:“愣着作甚!还不开棺!”
小厮们猛地回神,再顾不上孙夫人,三两下便推开了棺盖。
孙夫人见婆婆在外人面前这般打自己脸,面色顿变,一时空气中都透出几分剑拔弩张,让紧跟而来的孙家小姐抚着胸口,神色颇惴惴不安。
秦药儿也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孙老夫人和孙夫人的关系竟是不友好到这般程度,她还以为大户人家都是明着虚与委蛇,实则笑里藏刀呢。
谁承想,却是把“老娘就是看你丫不顺眼”摆到了太阳下。
啧啧,属实牛批!
秦药儿心里一阵感叹,忍不住又偷瞧孙夫人几眼,惊讶地发现孙夫人的面色竟是又恢复如常,仿若适才的风波不过一场镜花水月。
如此强悍的情绪管理,委实令人咋舌——这位孙夫人……看起来确实不简单啊!
就在秦药儿思衬的片刻,少年步至棺木旁,低着头,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如此好时机,秦药儿自是不会放过,当下也三两步跨过去。
距离孙老爷意外身亡已有三日,又是盛夏时节,饶是孙家在棺木里置有冰块,可孙老爷的遗体依旧不太好看,甚至隐约有丝丝的怪味儿窜上鼻翕。
第一次直面亡者的秦药儿登时脸儿发白,顿觉呼吸困难,只匆匆看几眼便收回视线,脚步一旋,又凑到小随侍八宝身边。
犹豫了下,还是问道:“你家公子……会验尸?”
话刚落,却见八宝一脸惊奇地望过来:“药儿姑娘怎会这样想?”
言下之意便是不会了,秦药儿眨眨眼,朝少年的方向瞥过去,怪道:“那他看得如此认真?!”
“呃……”这个问题……八宝答不上来,谁让他家公子从小就是这般奇葩,看不懂看不懂!
秦药儿见小随侍一副“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的表情,想了想,颇自来熟的拍一下八宝的肩,回一个“我懂,我都懂”的眼神——毕竟奇葩的世界……
八宝宛如找到组织,激动得热泪盈眶,若非少年终于从棺木处走回,秦药儿怀疑小随侍甚至打算冲过来抱头痛哭一番。
龟龟,这主仆二人似乎都不太……正常?
如果八宝有读心术,知晓此刻少女的想法,定会回一句:药儿姑娘,咱都半斤八两,谁也别嫌弃谁好么?!
可惜八宝不会,是以这会子他仍用相当热忱的目光盯着秦药儿,直到一记骤痛袭来,他“哎呦”一声抬头看去,竟又是他家公子手中的那柄折扇。
八·委委屈屈·宝抱头抗议:“公子,会敲傻的!”
少年闻言眉梢一挑,哼道:“无妨,横竖已经傻了。”
敢怒不敢再言的八宝只能在心里吼吼:公子,嘴这么毒出去会被人打知道吗?!
秦药儿看两人互怼正兴起,这时孙老夫人走过来,问道:“容公子有何发现?”
被唤作“容公子”的少年一时没吭声,静默片刻,却是道:“老夫人,在下想去孙老爷的书房看看,不知是否方便?”
书房!那不就是孙老爷发生意外的地方?秦药儿听少年提出这般请求,心中一动,在孙老夫人命小厮带路时,赶忙同小随侍一道跟在少年身后。
小厮带着三人走了一段路,穿过抄手游廊方才到了孙老爷的书房,房门上并未有秦药儿想象中的官府封条,不过仔细思衬,孙老爷乃是意外,如此倒也正常。
少年当先跨进去,秦药儿和八宝紧随其后,而那小厮只等在门口并不进屋。
书房挺大,分内外两间,外间想必是平日里会客的地方,左手边是几张圈椅,右边靠窗户处有一张软塌,置有小桌。
而跨过月洞门,当先进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八仙桌,秦药儿不识木料,只是孙老爷身为一方富绅,想也知晓,定是价格不菲。
而这张桌子……秦药儿定睛瞧去,有一处桌角确实隐隐透出些许暗色,是……血?
从未实际接触过这等事的秦药儿深呼吸,顿觉不知所措,目光下意识落在少年身上。
那头,对外自称姓“容”的慕容欢似有所感,忽而侧头朝少女投去似笑非笑的一眼,揶揄道:“小乞丐怕了?”
闻言,气成河豚的秦药儿霎时怼回去:“是呀,我哪有容公子胆儿大,不过容公子也要留意,别又迷了路,再来回转悠个十圈就麻烦了。”
说着,又像想起什么,“哎呀”一声自我嫌弃道:“瞧我这脑子,书房才多大,容公子怎会迷路呢。”
几句话说下来,这会子轮到慕容欢气变了脸色,两人怒目而视,空气中宛若有噼里啪啦的火花流窜。
那头,被少女惊吓到的八宝瞪大眼,边默默站远些边悄咪咪冲少女竖起大拇指——牛批!
要知道,就凭他家公子在盛京的凶残指数,上一位敢当面嘲讽他不识路的“勇士”,至今见着他家公子就跟耗子遇上猫似的。
不过出乎八宝预料,只片刻,两人又同时收回目光,一副相安无事模样。
八宝小随侍忍不住在心底怒问:公子,您在盛京积攒这么多年的名声都不要了么?!
突然,“咚”地一声,八宝赶忙捂着脑袋,抬头就接收到他家公子一个凉凉的眼神,登时眼观鼻鼻观心,再不敢胡思乱想。
秦药儿怼完心情舒畅,又重新打量起这间书房——绕过八仙桌再往前便是靠墙的大书架,旁边还有一个博古架,而左手边是书桌,背后的墙上是三幅字画……
里间还有一处被厚实的布幔遮挡,秦药儿有些好奇,刷地拉开,映入眼帘是一张矮榻并几个木柜,想必是平日里小憩之处。
啧啧,这孙老爷倒挺会享受嘛,办公休息两不误!
心里感叹一番,秦药儿又慢腾腾走出去,慕容欢也在看布幔内的情形,不知想到什么,却是突然打开了其中一个木柜。
木柜里除却几件衣物并无其他物事,想来是孙老爷以备不时之需。
这时八宝上前来,凑近慕容欢身边,悄声道:“公子,孙老夫人已命人收拾好客厢,那今儿个是……?”
慕容欢听罢只“嗯”一声,抬脚便朝书房外行去,八宝见状自是紧紧跟着。
那头,尚留在书房里的秦药儿有些发懵:……就这么……结束了?
不过也没时间让她继续呆站,眼瞧着主仆二人就要跨过门槛随孙府的小厮离开,她小跑着追过去,将将同八宝挤了个并排。
慕容欢听到身后动静,悠悠转身,那双好看的凤眸瞬也不瞬地盯着少女,疑惑道:“姑娘跟了我们主仆一路,不知所为何事?”
话甫落,当即引来孙府小厮狐疑地眼神,看得秦药儿是小心肝颤颤,也顾不上琢磨少年到底是有意还是……有意,手一伸,就将他拽去了旁边。
慕容欢任少女施力,直到两人在远离孙府小厮的地方站定,方才勾唇笑问:“小乞丐这是作甚?是有什么话不能当众说的么?”
秦药儿:“……”真的好想胖揍这少年一顿!
然而眼下却不是可以怼回去的时候,虽然不知这位“容公子”到底同孙老夫人嘀咕些什么,但结果却是孙老夫人不仅同意开棺,甚至替他们主仆备好了客厢。
若是能借此一道留下……
不成,为了弄清楚孙老爷意外的真相完成任务,她必须留在孙府。
念及此,秦药儿深吸口气,脸上扬笑,开口解释:“是这样的,其实……我也觉得孙老爷的意外有蹊跷,俗话说,多一个人多……”
“不需要。”却是慕容欢毫不客气地打断。
被噎住的秦药儿话头尚卡在喉咙口,不上不下,唇角的笑也有僵硬的趋势——妈蛋,长这么大就没遇过如此欠扁的!
尽管已在心里将少年骂个狗血淋头,恨不得踹一脚便跑,但面上秦药儿仍在努力维持和善的微笑:“容公子,话不能这么说,正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
“停!说重点!”
只见少年眉峰微皱,似有欲离开的架势,正说得兴起的秦药儿眨了眨眼,登时直白道:“容公子,不如我们合作吧?”
“合……作?”慕容欢瞅着少女的目光登时变得莞尔,倘若没记错,他先前已是拒绝的意思,倒真是个脸皮极厚的丫头。
少年似笑非笑的目光扫过来,秦药儿心里不停地打鼓,正思衬着如果他仍是一句“不需要”,又该采取怎样的策略,不知道“一哭二闹三上吊”管不管用?
秦药儿歪着脑袋,想象了一下那幅画面,突然打个寒颤——不约不约!
慕容欢虽不知晓这会儿浮现在少女脑海中的念头,但并不妨碍他从少女的细微表情得出某种结论,险些憋不住笑出声来。
还是个有趣的厚脸皮呢!
想着,慕容欢悠悠道:“合作嘛…也不是不行……”
“???”一脸震惊的秦药儿见少年松口,立马喜滋滋接口,“容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你一位姑娘,总不能就这般不明不白的跟着本公子,这若传出去于名声有碍……”
这会儿换秦药儿不待少年说完,抢道:“我不在乎。”
话落,却见慕容欢轻飘飘睐她一眼,哼道:“想什么呢!是本公子的名声!”
“……”秦药儿垂眸,默默闭嘴:行吧,您赢了,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沉吟半晌,她觉得有些话还是得提在前头:“既是合作,先说好,我不做你的丫鬟。”她才不要被这般恶劣的少年使唤。
慕容欢听罢也不反驳,勾唇笑一下,忽而折扇轻敲左手心。
“有了!”停了停,见少女黑玉似的杏眸望过来,方才续道,“不做丫鬟,那便伺候踏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