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去榆安市的路上,马车里格外安静,成云开在闭目养神,他的额角浮着一层薄汗。兰亭亭很快注意到了这点,“你的头痛病又犯了吗?”
成云开平静的睁开了眼,勾了勾嘴角道,“没有。”
“那你看起来很紧张。”兰亭亭回道。她不知如何开口去问前几日问过丁兰香的问题,仿佛那个问题问出后,有些事会骤然改变,发展到她无法控制的地步,她有点近乡情怯。
而同样近乡情怯的还有成云开,他试图笑一下,却没能成功,“这么明显吗?”
“你可以试试深呼吸。”兰亭亭笑了笑。
成云开非常受用的深呼吸了几下,又平静的闭目养神了一阵,开口问道,“现在好些了吗?”
兰亭亭点了点头,“还有更好的方法,你想试试吗?”
成云开饶有兴趣的睁开眼看着她,兰亭亭歪了下头,笑道,“将你所想、所担忧的事情说出来,有个人一起分担,或许就能平复心情。”
成云开听罢笑了笑,在兰亭亭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说道,“上一次我来到这里是五年前。当时我还是一个村子里四处乱跑不太懂事的孩子。一晃五年,这里仿佛没有变过,而我却变了。”
五年前,成云开重生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榆安知府岳子义,他曾天真的以为,上一世因为治理水灾失败而被革职流放的他,将会是他此次拯救家乡的盟友,却不曾想此人竟然本身就是七王爷的人。
他吃惊的同时又不觉在意料之外,七王爷本来最擅长的就是找一个对他死心塌地的踏板,在关键时刻,踩着他们上岸。
而这一世,因他最终成功阻截了洪灾,岳子义没有被革职,反而一直在榆安当了五年的知府。
成云开算着日子,是时候该做出一些改变了。
熙王的计划在一步一步的展开,而秦苒之事被流传在了牙行等消息贩子之间,他不可能没有耳闻。成云开不怕他知道自己有二心,但是他要在他下定决心将他踩在脚下之前,先发制人。
而第一步,就是用岳子义来打他的脸。
在岳子义筹备的接风晚宴上,兰亭亭见识到了与平日里不尽相同的成云开。过去,他的手段都是藏在暗处,不会轻易在明面上与人相冲,兰亭亭见识过他利用人的本事,却是第一次见到他正面的进攻。
岳子义僵硬地举着杯子,脸拉的死长,四周一片安静,没有人敢说话,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开口问道,“成大人方才说什么?”
成云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笑道,“我说,吃过这顿饭,我便要将大人你告上公堂,升堂断案,且请衙门的衙役将此事公告出去,百姓大可来衙门口共襄盛举。”
岳子义调动着自己不太听话的五官,挤出了一个极丑的笑容,道,“大人这是在与岳某开什么玩笑吗?当年我的确有眼不识泰山,曾将你赶出过府衙,但想必成大人心胸开阔,断是不会借此来公报私仇吧?”
成云开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走到了大堂之中,拍了拍一旁衙役的肩膀,从石虎手中取来了一个包裹,细长的模样,他抖了抖那包裹,露出了里面的东西,对他道,“尚方剑在此,不知我可有权力,将你查办?”
别说岳子义吓得手中的杯子掉到了地上,兰亭亭都差点被酒呛住,屋中瞬间噤若寒蝉。
“来江南前,皇上曾单独召见过我,任命我为此行的钦差大臣,”成云开举起了尚方宝剑,“平息然平瘟灾过后,便要审你贪污腐败、勾结山匪、欺压百姓这几宗大案!”
第二日,一如成云开所说,全城的百姓都围在了府衙的门口,分外热闹,明明只是腊月中旬,却在路上燃起了鞭炮,噼啪作响的欢迎着新来的钦差大人问审岳子义。
成云开听着外面百姓的喧闹之声,在正式开审之前,忍不住嘲讽道,“听听外面的声音,你这是过年才有的待遇呀。”
兰亭亭看着外面百姓们扔进来的臭鸡蛋和烂白菜,觉得成云开说得都算是轻了,这简直是人厌狗嫌,一地知府能做到下马第一天还未定案就被举城唾弃,也算是个难得的人才了。
成云开一拍惊堂木算是正式开审。外面百姓也安静了下来,他未多言其他,直接叫人带上了几位证人。
“见过各位大人,下官是然平的副镇长,曾在前一阵瘟疫刚刚爆发之时,多次往来于榆安与然平之间,在场的许多百姓或许都见过我,自然也见过我被这位知府大人赶出来时的样子。
“他身为一州知府,非但不再地市出现险情之时对我们施以援手,帮助百姓渡过难关,还私自扣押京城派给我们的救命药草,转手将其卖给周边报价更高的乡镇。”
副镇长说罢,从怀中掏出来一张信纸,上面有许多红色的印记,“这是我们然平镇七百三十五人的手印,皆能证明我所述非虚。”
在百姓的唾骂声中,跪在他身旁的人也开了口,“小的是义昌镇的渔民,五年前岳子义曾为我的家乡治理水灾,我曾以为他是青天大老爷来保护我们。
“却没想到他表面上帮助我们修堤建坝,实则利用我们自己修建的堤坝再管我们征收难以为继的保护费,我们交不出来,他就抓走了家里的壮丁,被发放外地每年只能写一封家书,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我的哥哥人在何处!”
堂中越说越热闹,诉苦的人越来越多,外面站岗的衙役皆要使出全身的力气才能够拦住想要冲进来告状的百姓。
成云开待最后一个人说完,才又拍惊堂木道,“一宗宗罪罄竹难书,岳子义,你身为江南知府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明日午后问斩,可还有话可说?”
岳子义见大势已去,成云开高举尚方宝剑,势要将他斩首示众,反倒释然道,“不错,我是有罪!”
堂下一片骂声四起,他又高声道,“那你呢!你当年将洪水东引,是避开了自己的家乡不受水灾,那义昌镇呢?他们又何其无辜,我若有罪,那你成云开也有!”
在一片哗然声中,成云开不急不缓的开口道,“我的确将洪水东引,但是要引向义昌东侧的大江支流。若非你当年动了手脚,又如何会知道我引水一事?
“若当真如你所说,那你当年便知,又为何默许了我的行径?还不是为了一己私欲,治理洪水能够成为你邀功的政绩,足够你在江南横行多年。”
太阳渐渐落山,在有一阵鞭炮声中,岳子义被关入了本由他掌管的死牢之中,在走过一个个被他亲手关押进死牢的犯人身旁时,他的耳旁充斥着怒骂与嘲笑声。
月亮升到头顶的时候,他的老熟人成云开来为他送上了一壶送行酒。
岳子义甄好了酒,一饮而尽,眼神格外平静,“你就这么把七王爷卖了,胆子可真大。”
成云开品了品酒香道,“五年了,该是时候了。我不动手,便是他要动手了,他若成了你是功臣,但你难道没有想过,他若败了,你就是罪臣,株连九族死无全尸的千古罪人。”
岳子义许多年没与人这样开诚布公的谈过心,笑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若是反悔了,我的家人同样也没用全尸,只要他不动,我还能继续做这个享清福的知府,去赌未来他能不能成功。”
岳子义举杯叹道,“我是身不由己。”
“你放屁!”成云开呵斥道,“你早就知道他是什么德行,你的政绩给了他,你四处搜刮的壮丁被安排到他私设的军营中,江南是他最为放心的一块土地。待他一步登天,你们会最先倒戈为他摇旗呐喊。
“你早就知道,却并不敢拒绝和反抗,那你和他又有什么区别?”成云开骂着他,他的神情格外激动,双目有些泛红,岳子义这才看明白,他这不是在骂他,而是在骂之前的他自己。
于是,他由着他发泄,反正他也不过一日的寿命,而未来将要去面对七王爷强权的,是他成云开。
一壶酒喝罢,成云开起了身,在他离开监牢之时,岳子义叫住了他。
“多谢。”岳子义说完也觉得可笑,明明是他将自己送入了地狱,自己却忍不住要感谢他。因为至少,他这样死了,他的家人还能用他过去敛的财平安的活下去,七王爷不会找他们的麻烦。
多么可笑,他像狗一样的活着,生死不过别人的一句话。
他躺了下来,在冰冷的监牢里,感受着地面传来的寒意,却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了平静,不必再担惊受怕,不必再去揣度别人的想法,不必与老婆孩子怒目相视生怕他们得知些不该知道的秘密。
他看到了自己的结局,翻到放松了下来,死亡对他多年的煎熬而言,不再是恐怖的东西,反而是个解脱。
他又想到了成云开,当年执着而天真的少年,如今竟然如此坚毅的想要跟七王爷抗衡,可惜,他看不到这个人的结局了。